第198章 四個爸爸

　　童悅搬來一隻凳子， 請姜眠坐下， 她自己則站在原地， 默默轉著手腕上一條褪色的紅繩。

　　姜眠拿著手機玩無聲游戲， 大半心神都在身後的房間， 她看了眼童悅，忽問：「你媽給你的？」

　　童悅「嗯」了一聲：「我小時候老愛生病，媽媽去寺廟給我求了這根紅繩，那之後我就一天天好起來了。後來我媽說北山苑的空氣環境好，於是替我買下這棟別墅。」

　　姜眠的這一問讓童悅多說了起來，又或者是她心中不安，想借說話緩解：「別的家裡一般是父慈母厲， 我家反過來， 我爸爸是個很嚴厲的人， 小時候我身體不好， 他總是各種訓練我。」

　　「那時候我特別討厭他， 媽媽就把我抱在懷裡，給我唱兒歌，對我說，爸爸不是不愛我， 他是在用另一種方式愛著我，想通過訓練讓我的身體變得健康， 這樣我就不會因爲生病而難受了。」

　　「我媽媽是個特別溫柔的人，小時候每次考試考砸了，不敢給爸爸說， 都是媽媽替我擋著。有次我在學校上課，忘了帶一本很重要的練習册，爸爸出差，媽媽知道後給我送過來。後來才知道，路上堵車，媽媽爲了把練習册及時送到我手中，一路奔跑過來，途中還被車撞了。」

　　「可她什麽也沒說。」一滴泪落在手背上，「爸爸訓了我，說我不知道體諒媽媽，說我不懂事，他那樣嚴肅刻板的人，能這麽訓我，可見他因爲媽媽受傷一事很生氣。」

　　「結果媽媽知道我被爸爸駡哭後，還把爸爸駡了一頓。」童悅擦掉眼泪，抬頭道，「學姐，你知道嗎，我媽媽真的是很溫柔很溫柔的人啊。」

　　「去到國外之後，家人對我說媽媽不在，是去另一個國家工作了。有朋友知道後，他們說我媽媽是不是變心了，跟別的男人在一起，所以爸爸才會决定全家搬到國外。」

　　「不可能的。」她搖頭，「媽媽對我說過，她最愛的人是我，她怎麽捨得扔下我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再說，我知道媽媽很愛爸爸，爸爸也很愛媽媽，只是他們不喜歡將這些肉麻的話挂在嘴邊。」

　　她笑了笑，忽然沒說話了，只是眼泪流的更急。

　　她想起多年前的那個早上，她睡過了頭，睜開眼發現到學校的時間要遲到了，她翻身起床，心裡抱怨媽媽怎麽沒有叫她起床。

　　她從不用鬧鐘，因爲每天媽媽會定時叫她，從來沒有斷過。收拾好後，發現家裡一個人都沒有，她雖然驚訝，可因爲上學快遲到，只好匆匆去學校。

　　等下午放學回家，發現出差的爸爸回來了，連住在其他地方的外公外婆也來了，所有人都在，唯獨媽媽不在。

　　她問媽媽呢，爸爸告訴她，媽媽接到通知去國外出差，已經離開，他們一家要去國外生活。

　　她很驚訝，覺得太突然了，她都還沒有和她的同學們道別呢。

　　……

　　就是從那天起，她再也沒見過媽媽，後來她發現，從那天開始，爸爸似乎喜歡上喝酒。

　　姜眠不擅長安慰人，也不習慣安慰人，小姑娘低頭默默哭泣的模樣，比大聲哭嚎更讓人不是滋味。

　　她放下手機，將頭髮裡躥來躥去的小紙人揪出來，戳了下它的腦袋。

　　小紙人用手抱住她的手指，不情不願的點頭，然後鬆開姜眠的手指，落在地上，噠噠噠的跑向童悅。

　　銀狐不知跑哪去了，一到北山苑就提出去周圍探探，嗖一下跑沒影兒，姜眠任由他去了，說不定真能讓他發現什麽。

　　現在這種情况，也只好讓與「萌寵」搭點邊的小紙人上了。

　　效果不錯，小姑娘慢慢停止哭泣，和小紙人小心互動，姜眠鬆了口氣。

　　她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已經過去半小時了，身後一點動靜也沒。

　　手機頂端彈出一條微信消息，是師父發過來的。

　　【祁晏書：明天運動會，準備的怎麽樣了？】

　　【姜眠：放心吧，完全沒問題。】

　　【祁晏書：量力而行。】

　　【姜眠：我知道啦。】

　　過了會兒，姜眠又收到一條好友驗證，備注：我是齊夢寒。

　　估計是擔心姜眠不會通過，她又申請了條，這次備注：顧栖文退學了。

　　姜眠眉梢一挑，想了想，她倒要看看齊夢寒說什麽，於是點了通過。

　　瞬間收到齊夢寒發來的一張圖片，圖片裡，顧栖文躺在醫院走廊，鼻青臉腫，右手反折成一個扭曲的弧度，看起來甚是凄慘。

　　【齊夢寒：不用感謝我，我只是告訴你這個消息，讓你開心一下，拉黑我吧。】

　　另一邊，齊夢寒手指一動，打出「我哥出院了」五個字，又慢慢删除。

　　再然後，她發了個點過去，顯示發送成功，說明姜眠沒有拉黑她。

　　顧栖文的慘樣確實讓姜眠心情愉快了些，緊接著還有讓她更愉快的消息，唐安安給她發信息：【眠眠，你快去看微博，大消息！】

　　幾乎每次微博上有什麽大消息，都是通過唐安安傳送，姜眠抱著「我又上熱搜」的心態點開微博，發現不是她上熱搜，而是沈時清，她都快忘了這號人。

　　之前沈時清時不時會給她打個電話，發些消息，被她無視後，也不知是轉性還是怎麽，沒了聲音。

　　至於沈時清和關欣之間發生什麽，導致關欣和顧栖文分手，她更是沒興趣知道。

　　關於沈時清的熱搜詞條是：沈時清車禍

　　姜眠點進去，大致瀏覽了下，沈進清突然撞上前車，人從擋風玻璃處摔出去，撞到護欄，送往醫院搶救後，目前已經脫離生命危險。

　　點開一張動圖，可以看到沈時清被摔出去時，人是清醒的，似乎想站起來，但沒有成功。

　　姜眠連續看了幾次動圖，片刻後，眉心一蹙——動圖中，沈時清摔出去撞在護欄上，是下半身撞上去的。

　　按照這個速度和力量，他的兩條腿，絕對不可能完好無損。

　　原書中，沈時清最後和顧栖文爭奪關欣，雖然沒有爭過後者，却也全須全尾的活到全文結束。

　　顧栖文不僅被打，還突然退學，沈時清發生車禍，兩條腿出問題……似乎有點太巧合了。

　　姜眠皺眉沉思，隱約中一個念頭快要浮出水面，身後的門響起哢噠聲，將那抹念頭按了下去。

　　顧不上這些，姜眠回頭。

　　「悟真大師。」逗弄小紙人的童悅立刻衝上去，「我媽媽她……」

　　左星平眉眼中露出幾分疲憊，但看到寶貝女兒，又立刻精神起來，他朝童悅道：「你進去吧。」

　　童悅不知想到什麽，臉色唰的變得慘白：「……我媽媽她在裡面？」

　　左星平說了句：「你媽一直在，進去吧，她在等你。」

　　童悅恍惚的進入臥室，小紙人也跟著進去了。

　　「爸爸。」看出天師爹的疲憊，姜眠把天師爹按在凳子上坐著，貼心的替他按摩。

　　左星平拉著寶貝女兒的手，眨著和寶貝女兒如出一轍的眼睛：「眠眠，這次咱們不收錢吧，就當做好事，好不好？」

　　「聽爸爸的。」

　　左星平拉著姜眠下樓，來到外面的院子，指著院外一顆枯萎的老銀杏：「那姑娘的媽媽就在那兒。」

　　找到童悅的媽媽，頗廢了左星平一番功夫，等找到後，連他自己都驚訝了。

　　童媽媽一直都在這裡，從沒有離開過。

　　童媽媽是株銀杏妖，那棵枯萎的銀杏是她的真身，她不知什麽時候有了意識，也不知什麽時候成的人，後來遇到一對好心人收養，就是童悅的外公外婆。

　　後來遇到童爸爸，兩人相愛，生下童悅。

　　童媽媽和童爸爸在一起時就坦白了自己的身份，童爸爸沒有退縮，也沒有害怕，從不把她當异類。

　　化成Rén形的妖想生下人類的孩子，是很困難的，她必須捨弃自己長久的壽命，捨弃自己的修爲，才有可能懷孕，而且還不能保證生下的孩子能百分百活下來。

　　童爸爸拒絕，甚至爲此狠心要和童媽媽分開，童媽媽却執意要生。

　　她擁有長久的壽命，到時候會看著他愛的人一個個死去，最後孤零零的，她不願意。她寧願如同一個真正的人類，和愛的人在一起，過有限的日子。

　　童媽媽將她心中的想法告訴童爸爸，末了說了句：「如果你愛我，就成全我吧。」

　　於是童媽媽成功生下童悅，那之後她與普通人類沒兩樣，會生病會虛弱，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老化。

　　童悅小時候身體不好，他們夫妻倆想盡各種辦法，終於讓童悅健康的活了下來。

　　再後來，童媽媽把自己的真身種在別墅外，她和童爸爸商量好了，百年後老去，將他們的骨灰埋在這棵銀杏樹下。

　　可計劃趕不上變化，幾年前的那場大火席捲整個北山苑，其他別墅全部遭殃，童媽媽的真身護住了這棟別墅。

　　也是那個時候，除了童悅外，家人都知道童媽媽是妖的事，老人家一點也不怕。

　　但他們沒有告訴童悅，因爲她還小，什麽也不懂，也因爲……童媽媽快離開了。

　　真身護住了別墅，却也燒壞了根系。

　　童媽媽化形之後，和真身之間形成一個主次關係。

　　她自己出事，真身不會受任何影響，可真身出事，會直接影響她。

　　童爸爸想盡一切辦法養銀杏樹，全都失敗。

　　她看到他在深夜，坐在枯萎的銀杏下哭的像個無助的孩子。

　　他經常出差，說是去掙錢，但她知道，他在尋找讓她活下去的辦法。

　　所以童媽媽做下一個决定，哪怕這個决定會讓童爸爸傷心，但她必須做。

　　她和童爸爸簽下約定，在她離開後，他們一家必須搬到國外去。

　　離的遠了，離的久了，那些痛苦隨著距離隨著時間會慢慢沉澱，時間是最好的治愈良藥。

　　她不希望自己愛的人，因爲她傷心，她希望他們活的好好的，開開心心的，哪怕沒有她的存在，她就滿足了。

　　童爸爸按照她所希望的，一一照做。

　　有時候愛不是占有，而是放手，他愛她，那就成全她。

　　童媽媽消失了，這棵枯萎的銀杏還在，它靜靜的立在這兒，如同無形的守衛，護著這棟別墅。

　　正是如此，網上才會傳出凶宅之名。

　　那些來直播遇到意外的人，大多數按著劇本故意擺拍，但發生的意外是真實的，那是童媽媽無處不在的意識。

　　這是她的家，哪怕她不在了，她也要護著。

　　只是沒想到，終有一天，她還能凝聚意識，再見一次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