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兩人穿過昆蟲巢穴一般的長而複雜的地下通道去百貨商場,秦淮略微有些不耐煩,「乾嘛不走地上,近得多。」
「怕你冷死。」陳可南說,「不用謝我。」
秦淮呸了一聲。經過咖啡店,他要買咖啡,陳可南就在外面等。店裡人多,好一會兒他才出來,提著咖啡袋,問:「你不喝咖啡的?」
「喝了晚上睡不著。」
「那你平時喝什麼?茶?」
陳可南看了他一眼。秦淮恍然大悟,「酒鬼。」
商場里溫度高,秦淮終於不再冷得縮頭縮腦。他被陳可南領著直接坐電梯上六樓,發現是家居精品專賣,不由問:「你準備送什麼?」
「盤子。」
「盤子?」
「餐具。」陳可南輕鬆地說,「我每次都送這個。」
走進店裡,秦淮幾乎被四面八方的燈光晃花了眼睛。清亮如水的玻璃器皿,古典得像是從歐洲復古電影里取出來的銀燭台和銀餐具,鑲金嵌銅的各色擺件,看得人眼花繚亂。還有不知道是香薰蠟燭、香包或者是落地大花瓶里的大簇乾花發出的馥郁厚重的香氣,讓秦淮感到醉酒時才有的漂浮不定。
沒花多少時間,陳可南就選中了一套金邊的骨瓷餐具。秦淮問:「萬一有人跟你送重了怎麼辦?」
陳可南毫不在乎,「誰會嫌碗多。」
「為什麼?」
陳可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老人都說碗多代表人丁興旺,是好事。」
「真的?」秦淮問,「我頭一回聽說。」
「你小時候爸媽沒跟你講過?」
「我跟他們不怎麼聊天,他們忙。坐下來也不知道說什麼,他們聊的那些我又沒興趣。」秦淮忽然「咦」了一聲,拿起貨架上一隻梅花鹿型的床頭燈,「原來我也有一個燈,跟這個特別像。」
「你的床頭燈這麼可愛啊。」陳可南笑著說。
秦淮瞪他一眼,放了回去。
陳可南定的餐具要下周才能取貨,兩人又空著手出來。秦淮要去負一層的音像商城,本來兩人只打算隨便逛逛,結果進去後誰都管不住手,從遊戲光盤到電影DVD再到樂隊專輯,最後陳可南扯著秦淮去收銀台時,他還戀戀不捨。
「你先排隊,我去把你說的那個遊戲買了。」秦淮剛一邁步,又被陳可南扯住,點了點他懷裡十幾張光盤,「你有空?」
「魯迅說過,時間擠擠總是有的嘛。」他又不確定地望著陳可南,「魯迅說的?」
陳可南忍笑道:「五六年前的老遊戲了,你肯定玩不慣。還不如我給你講,你把那幾十塊給我。」
「美得你!」秦淮抱緊了懷裡的一摞光盤。
一出商場,秦淮就嚷著要吃午飯,陳可南看了眼手機,竟然已經十二點了。「想吃什麼?」
秦淮四下一望,指著遠處的紅招牌,「烤鴨。」
秦淮不耐煩看菜,全交給陳可南,他張羅要了半只烤鴨,加了幾樣北方菜。服務員一走,秦淮就頗為得意地說:「我沒什麼忌口,好吧?」
陳可南抿了口茶,「屬食鐵獸的。」
秦淮的腦袋往他跟前一湊,問:「什麼東西?」
陳可南不回答,像往常使了壞似的自顧自笑,秦淮也就像往常一樣嘀嘀咕咕地小聲罵他。反正陳可南從來不在乎。
秦淮一邊扒飯,一邊誇這家館子的蔥爆羊肉做得不錯。陳可南正在裹烤鴨,他默不作聲地看了一會兒,忽然說:「你包的不對。」
陳可南停下動作,疑惑地望向他。
「你這樣裹容易漏出來。」秦淮重新拿了一張荷葉餅,「我教你。」三兩下裹得漂漂亮亮的。
陳可南照著他的法子慢慢裹,「行家啊你。跟誰學的?」
「我爺爺。他特別愛吃烤鴨,小時候我跟他住,三天兩頭就帶我去吃。就北一環那家一品紅。」他見陳可南搖頭,不由驚訝道,「這都不知道,你不是本地人?」
陳可南詫異地說當然不是。
秦淮吃了一驚,「你是哪裡人?」說著一口氣猜了好幾個鄰近省份,陳可南都說不是。最後聽到答案,秦淮眼睛都瞪圓了,「你是南方人?一點兒沒看出來!我聽你說話也沒南方口音啊,不像我以前一個數學老師,口音忒重,一急了就用方言教訓我們,吱吱哇哇的。」
陳可南被他逗得直笑。秦淮沒去過那裡,問起來沒完沒了,陳可南隨口說了兩句,秦淮又嫌他敷衍,好像服務生上菜,話題這才擱置了。
飯後結賬,服務生指著貼在旁邊的一張廣告海報說有活動,憑烤鴨店的收銀條去四樓看電影有七折優惠。秦淮隨便答應了一聲,表示瞭解。陳可南正把零錢裝回錢夾——這頓他請的客。秦淮下意識瞟了一眼,似乎想窺看些什麼,就像舊時候路過深宅大院的人,歪頭向里一瞄,彷彿為同時聽見些響動,又要佯裝不經意,像是看屋檐底下瞌睡的鳥。但他什麼也沒看見,沒有刻字,沒有像片,什麼也沒有。
陳可南忽然抬頭,秦淮撞上他的目光,立馬問:「你下午有什麼安排?」
「沒什麼安排。你呢?」
「不知道,可能叫人出來玩。」
陳可南點點頭,秦淮也跟著點點頭。兩人一同下樓,剛說了再見,兩個年輕女人又叫又笑地跑進來,連嚷「凍死我了」「終於暖和了」,一面忙著理順頭髮,拍打衣服,又互相為對方從頭上拂去大片的雪花。
「下雪了?」陳可南一走到門口,寒氣就從玻璃門的每條縫隙里鑽進來,激得他打了個寒戰。雪片打在門上,窗上,在建築轉角避風的角落里打著旋,像一株被人倒置的白聖誕樹,呆笨地飛快旋轉著。
「你出去冷不冷?」陳可南笑吟吟地問。
秦淮不理會。他已經開始慢慢習慣陳可南隨時隨地的揶揄,並對之置若罔聞了。沒人願意在這樣的天氣出門,他現在心煩的是這個。
「我走了。」陳可南說。
秦淮連忙回頭,「你去哪兒?」
「去樓上,看有什麼電影。」
「你一個人?」
「怎麼了?」
「一個人看電影也太傻了。」
「裡面那麼黑,誰看你?本來坐下也不說話。」
陳可南衝他一擺手,走進了電梯。秦淮在原地發愣,直到電梯門緩緩合上,他一個箭步衝上去,「等等我!」
陳可南按住電梯門,「電影票自己出錢。」
還不到兩點,電影院售票口沒什麼人,秦淮在時間表的滾動屏幕前晃來晃去,問:「你想看哪個?」
陳可南一指牆上的海報,《南國往事》。秦淮一皺眉頭,說:「我想看《巴黎諜影》。」
陳可南有些奇怪地看著他,「你去看不就好了。」
「我們不一起?」秦淮莫名其妙。
陳可南更加莫名其妙,「當然不用了。」
「那有什麼意思?」秦淮說,「咱們拋硬幣吧。」
「不拋。你要麼跟著我,要麼看你的去。」陳可南轉身往售票處走去,「我買票了,你自己考慮。」
「陳可南!」
秦淮追過去,陳可南已經在選座了。秦淮凶巴巴地一指,沒好氣地說:「我要旁邊這個位置。」
陳可南對著屏幕笑出來。
電影開場還有四十分鐘,秦淮開始仔細地研究那張海報,想從中找出可能讓自己感興趣的地方。陳可南去旁邊的超市買了條口香糖回來,發現他還站在那裡,不由說:「何必勉強,又不是相親。去換成你想看的那個。」
「不用。」秦淮轉過來,「可能還不錯,好像是講黑幫老大的。」
陳可南只是把口香糖遞給他,笑著吹了一個泡泡。
對於大部分看電影的人來說,他們的時間稍微過於早了。滿場觀眾寥寥,只有一對看起來是大學生的年輕情侶,兩對結伴的女孩子,和一個還算年輕的微胖男人,背著印了什麼圖案的雙肩包。
「《星際王座》!」秦淮情不自禁地低聲叫道,「你看!」
陳可南順著他指的看過去,忍不住笑:「喏,那不就是一個人來的。」
秦淮抱緊了爆米花的紙桶,「不就挺傻的。」
陳可南靠在椅背上,「我要是你就自己去看,誰跟老師一塊兒看電影啊?」
「謝謝。」秦淮譏諷他,嚼著爆米花,「你不提我都忘了你還是個人民教師。」
陳可南湊過去,從他懷裡抓了幾顆,「我才發現你總要人陪。你每天上學遲到不會因為在家裡哭吧?」
「少說屁話啊。」秦淮看也不看他,「別惹我。」
陳可南遠離了他,仍舊靠回去,「怕人揭短,這習慣可不好。」
秦淮的回答是把爆米花咬得咯吱響。
陳可南對著放映廣告的幕布微微笑出聲。突然燈光同時熄滅,笑聲的尾音還沒有完全消散,彷彿這笑聲是一陣風,吹熄了滿堂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