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七月開頭沒幾天,陳可南家裡有老人過世,回家奔喪,再回來已經快七月中旬了。
秦淮幾乎從早到晚都踞在他家,梁思思來過兩回,找陳可南喝酒,之後也不來了。過了一陣,陳可南跟她打電話,梁思思說她談了個念大二的小男朋友,正蜜里調油。
「難怪你跟小朋友談戀愛,」梁思思滿懷感慨,「我覺得自己都跟著年輕了好幾歲。」
陳可南掛上電話,窩在他身邊睡覺的秦淮突然開口,「她年紀是有多大,《西遊記》里的女妖怪嗎?」
陳可南笑出聲。「下次你拿個鏡子照照她。」
秦淮今年的生日和堂姐孩子的滿月趕在同一天,伯伯姑姑們就讓一起辦,圖個熱鬧。秦淮只好提前一天跟陳可南吃了頓飯,晚上吃了一整個蛋糕,還喝了點酒,醉醺醺地回了家。第二天起個大早,宿醉讓他微微頭疼,碩大的裱花蛋糕幾乎一口沒碰。
生日第二天陳可南找朋友借了輛車,帶秦淮出去逛。秦淮一路上都沒怎麼說話,陳可南有些奇怪,「昨天玩得不高興?」
「就是一家人一起吃個飯。」秦淮支著臉望向窗外,「沒什麼高不高興的。」
「那你今天怎麼了?」
「沒什麼,想我出國的事情。」秦淮輕輕嘆了口氣,「我有個堂姐在英國念書,在那邊談了個男朋友,比她大一歲,那個男的去年畢業去另外一個城市上班,本來說好等我堂姐畢業就去那邊找他的。」
「分手了?」陳可南問。
秦淮點點頭,轉頭看向他。「陳可南,我們要分開好幾年呢。」
「你又不是幾年都不回來。」
「那也要很久才能見一次啊。」
路口變成紅燈,陳可南停下車,摘下墨鏡,注視著他。「你不會想說,為了這個事不想出國了吧?」
秦淮不吭聲,低頭摳著牛仔短褲上的紋路。
「只要感情淡了,筷子怎麼擺也能成為理由。」陳可南說,「說不定以後我們會為這個吵架。」
秦淮忍了又忍,最後還是輕輕笑了出來,「我聽你的。」
「那就乖乖出國。」
「我是說筷子!」
「生活是自己的,」陳可南在他頭上摸了一把,「別還像個小孩一樣圍著別人打轉。」
「就算不管別人,」秦淮說,「我起碼得考慮你吧。」
「先想清楚你自己。」紅綠燈一變,陳可南踩下油門,重新戴上墨鏡,「順便捎上我就行。」
秦淮出發前的最後幾天,幾乎寸步不離地跟著陳可南,陳可南也哪裡都沒去,任由他黏著,順便使喚他下樓扔個垃圾,開冰箱幫自己拿酒。偶爾那麼一兩個晚上,秦淮怎麼也趕不走,陳可南只好讓他留下來住,一邊鋪床一邊聽他跟家裡人撒謊。
陳可南只有在喝酒的時候才會想他跟秦淮以後的事,偶爾他想到如果有朝一日跟著秦淮回家見他父母的情形,就忍不住猛灌一口。
夜裡陳可南都記得關門,提防秦淮半夜偷偷摸到他床上——跟這個年紀的小年輕談戀愛就是這點壞處。陳可南也是個意志不堅的人,只要讓秦淮得逞,兩人一鬧就是半夜,第二天起床陳可南就會後腦勺作痛。他睡眠不好,熬夜熬得太狠後腦勺就墜著疼。
有一天他下決心把門反鎖上,外面立刻響起一陣咚咚的腳步聲,緊跟著秦淮就撓起了門,問為什麼把他關在外面。他像是知道陳可南最煩人吵鬧不休,從不拍門,貼著門縫叫他的名字,像頭嬌氣的大狗。
陳可南發覺秦淮有時也是會耍些狡猾的小把戲的,尤其會博他的同情。
早上陳可南比秦淮醒得早,遇上晨丨勃,他就把秦淮按在床上做丨愛,作為一種小小的報復。秦淮迷迷糊糊地爽夠了,清醒過來就卷著被子罵他,最後恨恨地爬起來。
秦淮明天下午的飛機出發,這天吃過午飯,又跑來找陳可南。這天下暴雨,秦淮打了傘仍淋得渾身濕透,被陳可南一頓訓斥,趕進浴室。
洗完澡出來,秦淮穿著陳可南的T恤,跟他一起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陽台門大開著,潮濕的涼風不住灌進來,讓人舒服得起雞皮疙瘩。陳可南又在看那些不知所云的電影,秦淮睡意上來,枕在他腿上打盹兒。
陳可南像撫摸動物似的,一會兒摸摸他的頭,一會兒摩挲著他的下頦。正當秦淮半夢半醒,忽然聽見陳可南問:「你的耳朵怎麼是尖的?」
「天生的。」秦淮口齒不清地回答,然後感覺到陳可南輕輕地在他耳朵尖上捏了捏。
「怪有意思的。」
秦淮想嘲笑他,但懶得動彈,只是掀了掀眼皮。
「去年你過年來找我,結果在酒吧喝醉了,」陳可南說,「抓著我不放,說了好多話。我當時就想,這小孩怪有意思的。」
「我不就說了初中跟那誰的事嗎,」秦淮一隻手擋住臉,「還說什麼了?」
陳可南不說話了,只是笑。
「陳可南,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初中的一個老師?」
「沒有。怎麼了?」
「當時他跟你差不多,剛畢業,很年輕,是個矮個子,斯斯文文的,大家都說他娘娘腔,肯定喜歡男的。那時候我住校,他總管我,我特別討厭他。那會兒跟我關係好的人差不多都是袁苑傑那種,還有些在社會上混。」
陳可南的手指慢慢梳著秦淮的頭髮,「然後呢?」
「我們總欺負他,他從來不去找學校告狀。有一次他逮到我在台球室里玩,讓我回去——你記不記得袁苑傑退學之前,我們吃燒烤碰到你那回?當時情況差不多。然後我們就打了他一頓,跑了。」
「你也動手了?」
「大家都看著,你總不能傻站著吧。」秦淮沈默了一陣,「現在想起來,我那時候挺混賬的。」
「還算有自知之明。」陳可南說。
「我們跑得很急,我過馬路沒看,被一輛摩托車撞了。其實最嚴重的傷只是左手骨折,但是當時流了很多血,我以為自己要死了。我爸媽也嚇死了,從外地趕回來看我。後來學校給我開了很重的處分,停了一個月的課。我回去就聽說那個老師辭職走了。」
陳可南的手覆蓋在秦淮額頭上,低頭看他,「所以那次你才一個勁兒讓我別告訴你爸媽?」
「嗯。那次真把他倆氣瘋了,」秦淮把手覆蓋在他手上,「其實我挺怕再出一次那種事的。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做夢都夢見那個老師被打破額頭流血的樣子。要是我當時——算了,不說了。」
「別想那些沒用的。」陳可南說,「過去的就是過去了,誰都沒辦法。」
秦淮抿了抿嘴,「我當時就想,總不能讓你也被袁苑傑揍。」
陳可南微笑起來。秦淮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瞪他一眼,「看什麼看?」
「你臉上有根睫毛。」陳可南湊到跟前,突然吻了上去。
秦淮出發的頭天,夜裡下了整夜大雨,第二天晴空萬里,涼風怡人。秦淮衝秦旭宏和余儷揮了揮手,進大廳去櫃台辦值機手續。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他按了接通,「餵,怎麼了?」
「你到機場了嗎?」陳可南問。
「到了,等著拿登機牌呢。」秦淮忽然聽到電話那頭傳來廣播聲,不由一怔,「你來機場了?」
陳可南笑起來,「你爸媽走了嗎?」
「走了走了!」秦淮四下張望,「你在哪兒呢?」
陳可南說來找他,秦淮托運好行李,站到人少的地方等著,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陳可南笑吟吟地看著他。
秦淮一把抱住他,把陳可南撲得往後退了一步。「慢點。」陳可南也抱住他,「登機牌拿好,別丟了。」
秦淮蹭了蹭他的頸子,「我不想走了。」
「你不如把我塞行李箱里,讓我也去享受一下資本丨主義的腐蝕。」
「我跟你說正經的!」
「別膩了,」陳可南摸著他的後腦勺,親了親他的耳朵尖,「你可真夠纏人的。」
「等我放假就回來。」秦淮說。
「幫我帶瓶酒。」陳可南立刻說。
「知道了,酒鬼。你平時少喝點。」秦淮支支吾吾了一陣,「我,我會想你。」
「我也想你。」
「你不忙的時候就跟我視頻電話。」
「知道了。」
「我——」
「行了,」陳可南放開他,飛快地親了他一下,「別囉嗦了,快去安檢,還要過海關。」
陳可南把他送到安檢口,秦淮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陳可南看著他的背影越走越遠,突然想起之前夏開霽住在他家的那個晚上,他下樓去買酒,回來看見夏開霽站在陽台上。他問夏開霽看什麼,夏開霽朝樓下指了指,「在這兒能看到你。」
「大晚上的,你在十六樓還能看清樓下?」
「人少,認得出來。」夏開霽笑著說,「我還記得原來有一次你專門到我公司來看我,外面下暴雨。」
陳可南想了想,誠實地說:「我不記得了。」
夏開霽只是輕輕搖了搖頭,「吃過午飯你就走了,下午有一門課的期末考試。外面雨還沒停,我就站在辦公室的窗戶那兒看你。一會兒希望雨趕緊停,一會兒又希望它大得讓人走不了。」
剛走進電梯,陳可南的手機響起來,他還以為是秦淮,結果是梁思思。
「你家小朋友送走了沒有啊?」梁思思問,「你沒來也好,今天真累死人。」
「剛送走。」陳可南朝外走去,「晚上一起吃飯?」
「行啊。我把我家小朋友也叫上。」梁思思忽然笑起來,「你捨得他走啊,出去好幾年,說不定哪天看上個好的就把你踢了。」
陳可南也笑起來,「我現在已經有一種被甩的感覺了。」
他走出機場,陽光潑下來,一縷流雲懶洋洋地卷在天邊,大風吹得一整個世界都成了藍色。他覺得頸子上熱乎乎的,是秦淮的臉剛剛蹭過的地方。夏天還沒結束,今天的確是個好天氣。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