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這大概是杜宇生第一次實打實的見到羅陽這個人。
從羅大亨死了開始,他這個私生子就一直存在於傳說中。不論是因為最開始羅陽在羅大亨死後一直沒有回來,還是因為杜宇生沒有把握能一招斃命,終於,杜宇生見到了羅陽。
羅陽和想象中的不大一樣。
印象中他應該是個戾氣很重的富二代,並且從別人的口裡得知他不僅和父親經常吵架還喜歡賭錢,所以來之前杜宇生把他腦補為吊兒郎當的公子哥兒,財大氣粗,脾氣暴躁,沒有教養。
然而,一切都和想象的不一樣。
羅陽安安靜靜的坐在病床上,他穿著藍白相間的病號服,前兩個扣子沒有系好,露出兩條好看的鎖骨。他比想象中的要瘦,衣服比他人架子都大。他的發色很淡,像是天生的,乾乾淨淨,沒有那些公子哥兒們發蠟的修飾,他戴著一副沒有任何修飾的圓框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樣子,兩只手交替在胸前,手裡拿著一本書。
杜宇生瞧了一眼,是阿加莎的無人生還。
「你好。」羅陽的嘴角微微上揚,禮貌的伸出手道:「杜警官,我這幾天總聽到你的名字。」
杜宇生低著頭看著伸過來的手。
羅陽的皮膚很白,青色的血管都能瞧得見,似乎剛剛輸過液,上面還埋著針。
他的手很冰,杜宇生快速的握了一下。
「你好,羅……羅先生。」
「叫我羅陽就行。」
羅陽把書合起來,放在旁邊的桌子上。
「羅先生很喜歡看書?」杜宇生拉開旁邊的椅子坐下,閒聊。
「沒人的時候就喜歡翻幾頁。」羅陽有些無奈的笑笑「看不進去,看來看去總是開頭那幾頁。」
書的前幾頁都卷著邊,看來羅陽說的是真的。
杜宇生點點頭,接著道:「都喜歡看什麼書啊?住院確實沒什麼意思,是要拿幾本感興趣的打發時間。羅先生不喜歡這本就換一本感興趣的。」杜宇生看了看門口,道:「你出不去就讓他們送來。」
羅陽覺得有些冷,拉高被子到脖子下面。
「我喜歡的書……他們也找不到。」羅陽細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抬起頭看了看杜宇生。
他的瞳色的發色一樣的淡,眼睛的主人在笑,他的眉眼微微的彎起,露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容來。
「杜警官要是能找到,就幫我帶來。」
羅陽的聲音和他的手一樣涼,杜宇生有些不舒服,站起來,靠在窗前,後面有太陽,曬的人舒服多了。
病床的尾端掛著羅陽的名字和病歷卡,現在都是機打的,杜宇生把紙片拿出來看了看,上面寫著羅陽的入院時間,家屬注意事項,杜宇生又重新放回去。
「羅先生身體恢復的怎麼樣了?」杜宇生道:「車禍可大可小,你說也是,剛下飛機,在這個節骨眼出了車禍。我讓我同事去跟了,你也別太擔心,一找到肇事車輛我就告訴你。」
「那我就先謝謝您了。」
羅陽禮貌的笑笑,從被子里伸出一隻胳膊來。
杜宇生的目光在那只胳膊上停留幾秒,道:「我聽說羅先生是私生子?」
羅陽笑著點點頭「這好像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吧。」
「說說你和羅大亨吧。」杜宇生把手插進褲兜里取暖「你和你爸的關係不是特別和諧?」
「父子之間總有點小矛盾。」羅陽搓了搓自己的手指,抬起頭看著杜宇生的眼睛道:「杜警官也是做兒子的,父子之間有爭吵,有分歧,這很正常,對嗎?從來不吵架的父子只存在於書里。」
杜宇生沒有移開視線,而是盯著羅陽淡棕色的眼睛,抬起一隻腳踏在羅陽的病床邊上。
「你們倆的嫌隙可不小。」杜宇生冷笑道:「你都打起你爸財產的主意了,資產分配,你買通律師,偽造了一份。」
杜宇生把事先準備好的備份資料扔在羅陽的被子上,後者看著那棕色的牛皮紙笑了笑。
羅陽拿起那個資料袋,把散落的紙張塞進去,整齊的在被子上碼好,規規矩矩的放在一邊。
「杜警官我知道你也是富家子弟,但是我和你不太一樣。」
羅陽推了推自己的眼鏡,他低著頭抿起嘴角,禮貌又淡然,就像是做一檔訪談一樣自然。
「我是個私生子。」羅陽道:「二十多歲的時候才被認回去,我爸結婚那麼多年一直沒有孩子,換句話說,如果他有孩子,他絕對不會想起我來。很悲哀是嗎?所以我患得患失,我想給自己留下點什麼。」
杜宇生道:「留下點什麼?」
「錢啊。」羅陽笑道:「你一旦住慣了別墅,連普通的樓房都沒法再了。我從小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見過,做生意,房地產,我根本就不懂,賠了好多錢。有幾次我爸生了好大的氣,我害怕他會氣到什麼都不給我,所以我買通了律師讓他做了一份假的財產分配來,現在想想,我好傻。」羅陽抬起頭,露出有些微微發紅的眼眶,揉鼻子道「哪有爸會真的生兒子的氣呢?你說是嗎杜警官。」
大概是羅陽這個人和想象中的不大一樣,杜宇生突然多了點不忍心。
「羅大亨死的那天晚上,你去找過他,都說了什麼?」
羅陽抬起頭,揉揉自己通紅的雙眼。
「我和他吵架了。因為我又賠了錢。他一直在數落我……,後來又說把國外貿易讓我去做,磨練磨練。」羅陽緊咬著下唇,臉頰微微顫抖「我沒想到我們倆最後一面還是在吵架。其實爸爸總是這樣,一邊用最難聽的話罵你,一邊又忍不住把自己所有都給你。他罵我,還把國外貿易交給我做,我知道他這幾年都在拓展國外的業務,這都是他的心血,他說我不成器,還是最相信我……」
「我爸心臟不好,還有哮喘,他身邊常年備著藥,他脾氣好的時候總和我說要好好保護自己的身體,因為我現在還不成氣候,他不放心。」羅陽擦掉眼角的淚水看著窗外嘆了口氣「我知道他有病就應該一直陪著他,被他罵就罵幾句,我沒想到明明硝酸甘油是救命的藥,怎麼就變成了殺人的毒藥?他總說等我能獨挑一面了,他就退休,找個地方好好享受生活。他怎麼說話不算話呢?」
杜宇生想插言道:「你爸……」
「他知道我喜歡賭錢,手氣不好,他就給我擦屁股。他說這都是以前欠我的,現在還回來。還說,父子之間,錢,是最不值的東西。杜警官,我以前就什麼都沒有,現在,我又什麼都沒了……」
羅陽看著自己空落落的雙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的情緒來的太快,杜宇生沒有想到,往後退了一步。微微抖動的肩膀似乎訴說著主人激動的情感,杜宇生站在那,伸出手想拍拍羅陽的肩膀安慰他,手掌停在半空中卻突然變成了拳頭,死死的攥緊。
因為他聽見羅陽問他,道:「杜宇生,我演的像嗎?」
拿開雙手,羅陽抹了抹自己的臉,突然笑了。除了臉上帶了些淚水之外,剛剛看見因為激動和難過所引起的泛紅都消失在一張禮貌自然的臉上。這張臉仍舊笑著。
杜宇生愣住。
「演的多了,我自己都覺得是真的。」
羅陽拿起自己剛剛碼好的杜宇生帶來的資料袋,擦了擦濕著的雙手,把用過的它們扔在地上。
杜宇生看著眼前這個人,腳底泛起絲絲寒意來,他想起一個人來。
收到羅陽出車禍消息的那天晚上,自己在黎曜的家裡,那時候在家裡的黎曜給杜宇生也是這樣的感覺,從頭皮到腳底都是冷的。那時候的黎曜不像是黎曜,更像另外一個人。
摘下被自己弄臟的眼睛,羅陽拿著衣角擦拭著自己的鏡片。
沒了玻璃板的遮擋,那雙淡棕色的眼睛看的更真切。
「你還沒說呢,我演的像嗎?」
羅陽低低的笑著,手上不緊不慢的擦著。
「遺產分配偽造?」
「是。」
「案發當天和羅大亨吵架?」
「對。」
「賭錢?」
「是。」
「服食硝酸甘油過量的後果?」
「我知道。」
「親手殺了你父親!」
「……」
最後一個問題羅陽沒有回答他,而是戴上擦好的眼鏡,對杜宇生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來。
杜宇生明白那個笑容的含義。
羅陽在問他,證據呢。
杜宇生捏緊自己的拳頭,對羅陽竪起了幼稚的中指。
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可以給這個人的額頭開上一槍,槍斃一百次。
沒有實打實的證據,再問任何問題,羅陽的嘴巴里都不會得到有價值的回答。羅陽似乎有些失望,掀開被子,白色的襪子對著杜宇生,兩只腳不住的擺動著,像是挑戰杜宇生的極限。
臨走之前,羅陽突然叫住了他。
「杜警官,你知道對照實驗嗎?」
杜宇生回頭冷冰冰的看著他,後者交叉著兩條腿。
「你要快一點。」羅陽催促道:「我打算把我爸的生意全都轉移到國外去做,就這幾天,我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