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杜宇生原來不叫杜宇生。
原來叫做杜宇聲。
杜家老爺子雖然是個商人,可骨子裡帶著那個年代特有的文化氣息,取這個名字寓意為,那堪日落紅樓伴,更聽蕭蕭杜宇聲。後來杜太太覺著這個名字不吉利,聽著有些悲涼,就改了末尾的一個字。
從聲變成了生。
寓意為,絕處逢生。
老話講,人如其名,杜宇生也充分了印證了這句話,絕處逢生沒看出來,活蹦亂跳倒是看出來了。仗著家裡有點名堂,為非作歹,不把局里的規矩當回事兒,這是局里領導對杜宇生的評價。
好在杜宇生本人並不是特別介意這些事兒,在局里仍舊自我感覺良好,待著風生水起。
法醫組的秦衍進門的時候,杜宇生正對著自己的電腦屏幕看得出神。
秦衍咳嗽幾聲,杜宇生回過神來往秦衍那頭瞄了一眼。
「有事兒?」
頭不抬眼不睜的勁兒看的秦衍想打他。
辦公桌上放著三個茶杯,裡面依次是不同的液體,茶水,白水,和黑色不知名的液體,秦衍估摸著是咖啡,裡面的東西大都乾涸,看著有些日子了。
秦衍皺眉,輓著袖子把其中一個茶杯提起來。
「能受累刷刷嗎?」
杜宇生撓撓鼻子打了個哈欠。
「沒事兒,不急,櫃子里還有仨備用的。」
秦衍看了杜宇生紋絲未動的樣子,鼻子里哼出一聲來。認命的把袖子輓到肘上,順手把三個杯子扔進旁邊的水池里衝著。
杜宇生看著秦衍乾活的背影咧開嘴角笑笑,拉開抽屜,從裡面拿出一盒極品毛尖來。這個毛尖兒是杜老爺子上個月出去和那些牌友玩牌人家送給他的,據說幾百畝的地就出這麼幾小把。杜宇生不懂品這些,把盒子打開之後就忘了合上,弄得這些價值不菲的毛尖都和空氣里的水蒸氣進行了充分的結合。不過杜宇生喝不出來,自己還喝的挺高興。
「正好,泡杯茶。」
秦衍把刷乾淨的杯子扔在桌子上,環視四周。
「熱水呢?」
杜宇生歉意的笑笑,看著遠處的水壺:「……您也捎帶手洗了吧。」
秦衍翻了個白眼。
「我想把你點了。」
杜宇生砸吧砸吧嘴:「我上次水壺也買倆就好了……」
熱水還要燒一會兒,秦衍從抽屜里拿出張紙巾來擦了擦自己手上的水珠,順勢看著電腦屏幕,離得近,杜宇生的呼吸幾乎都能聽得見。他這人雖然生活邋遢,可平時穿的人模狗樣,像個人似得。
驢糞蛋子表面光。說的就是這種人。
「……什麼啊這是。」
杜宇生抓抓自己的鼻尖:「匿名郵件。」
電腦屏幕上是一張泛黃的老舊照片,照片很有時代感,黑白的。照片上是兩個小孩兒,看著像是雙胞胎,穿著一樣的格子背帶褲,手拉著手,站在一個廣場上笑的開心。
「你這麼些年收到的匿名郵件還少嗎?」秦衍笑道:「暴力的,*的,哪個你沒收到過。」
杜宇生點點頭,從老闆椅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是收了不少。但我沒收到過我自己的。」
秦衍笑不出來了。回頭又看了看電腦屏幕上的照片。
很小的孩子長得都差不多,有時候是男是女都分不清,秦衍是個學醫的,有些東西還是能看懂的,他看著老舊照片,又看了看杜宇生的臉。杜宇生有著十分好看的一張臉,五官單獨拿出來哪個都不出彩,偏偏擺放端正搭配的好,組合起來就是一張說不出缺點的臉來。照片上的小孩雖然很小,可從還沒長開的五官上可以大致推出來個一二。
「你是雙胞胎?」
杜宇生鼻子里哼了聲。
「你覺著呢?」桌子上有盤不知道誰上次帶來的櫻桃,也不知道洗沒洗,杜宇生拿了一個塞進嘴巴里:「獨生子女待遇我都享受這麼多年了。」
秦衍搖搖頭。
瞧著秦衍認真思考的模樣,杜宇生噗嗤一聲笑出來。把嘴巴里的櫻桃核吐在垃圾桶里。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一垃圾郵件,你還真當個案子辦了,別瞎琢磨了。」
秦衍不以為然:「你不覺得奇怪?」
杜宇生裝模作樣的點點頭:「奇怪我也沒轍啊,就一匿名郵件能說明什麼?」
那邊的熱水燒好了,杜宇生拿著帶著茶葉的杯子過去倒了半杯熱水,後來覺著燙,又去飲水機里接了半杯的涼水,兌了個溫水。秦衍在邊上看著不知道說什麼,茶可不是這麼喝的,心想他爸這毛尖兒全給糟踐了。
杜宇生似乎也看出來秦衍眼睛里帶的鄙視,砸吧砸吧嘴。
解釋道:「我就是借個味兒。」
秦衍搖搖頭,別開臉。
「哦對,從上面調來了倆人,以前是下面派出所的,給你分了一個,待會給你帶過來看看。」
杜宇生點點頭答應的爽快,他辦公室的確缺一個打掃衛生的。
他的辦公室不大,傢具也肉眼可見。一張辦公桌,兩把老闆椅,旁邊有個大書櫃,裡面有若干大號的檔案夾,標籤寫的很詳細,黑色小楷,裡面確是空的,都是杜宇生拿來應付檢查的,窗台下面有個小櫃子,放的都是杜宇生自己的東西。加起來五個手指能數過來的傢具,杜宇生把他做出來五十個人在這裡辦公的亂勁兒,檔案櫃是造假的,他就把手頭能用的資料全都擺在明面上,想起哪兒就放哪兒,遠看像個廢棄的造紙廠。
這會兒法醫組那邊沒什麼事兒,秦衍帶著剛調來的慕白去杜宇生那。
慕白長著一張和年齡不符的稚嫩的臉,個子很高,看著人很正。
杜宇生正在辦公室衝咖啡,看見來了新人,一口氣喝下一杯,隨手把杯子擱在窗台上。秦衍眼睛一黑,得,剛刷完,又一個。
「您好,我叫慕白,他們都叫我小白。」
慕白也人如其名,人也白白淨淨的。
杜宇生看著伸過來的白胳膊,小白手,一把握上去,咧開嘴角笑笑,這新人他還挺滿意。
「小白是吧。」
杜宇生點點頭,拉開抽屜戴了塊藍色的手錶。
「成,那你先去報道,回頭給我這屋收拾收拾。」
小白的眼睛在杜宇生的手錶上停留片刻,而後略帶尷尬的點點頭。
秦衍帶著小白從杜宇生的辦公室里出來,小白的臉色不大好,杜宇生這人雖然沒皮沒臉,吊兒郎當,可是你和他不熟的時候確實有點冷漠,有時候還會有高冷的錯覺。
「你別往心裡去,他人就內樣,在陌生人面前端著呢。」
小白搖搖頭:「我不是說這個,秦哥,他那塊表我見過,標價就好幾十萬呢……」
秦衍愣了愣噗嗤一聲笑出來,得,原來這小白醉翁之意不在酒,沒准以為杜宇生受賄呢。
「十幾萬,別說十幾萬的表。」秦衍拉著小白到走廊里的窗戶那,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套新建的高檔小區:「杜宇生家裡的錢,都是按棟算的。早些年的時候,你在市中心走幾步就有幾棟樓是他們家的。」
早些年的時候,房地產的生意剛剛興起,杜家老爺子就玩起了那東西,狠狠的賺了一筆,在環島是首屈一指的富商。後來房地產沒有以前那麼景氣,老爺子就收了山,提早的撤出來,賠也沒賠多少錢,開了家小公司,平日里投點錢維持日常的運轉。雖說杜老爺子已經不做生意很多年,可說起環島最有名的商人,杜家仍舊能排到前三,也就是因為這個,杜家在環島有點名氣。
「啊?」小白眨巴自己的大眼睛不解:「那宇哥這麼牛逼,幹甚麼警察啊,出生入死的。」
秦衍笑道:「煞筆唄。」
這話他後來和杜宇生混熟了之後也問過,杜宇生回了他一句話。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小白的臉僵住,而後噗嗤一聲笑出來,一句‘他有病吧’咽回食管里。
「不過你也別覺著他是因為家裡頭有點背景才能爬到這個位置。」秦衍解釋道:「他也有點歪門邪道。」
小白扶了扶自己鼻梁上的眼鏡。
「去年,有個癮君子被我們逼急了,挾持警察家屬到了天台,癮君子手裡有槍,精神很緊,握著不撒手,狙擊手不敢冒然上,談判專家談了幾個小時,沒什麼結果。」秦衍吸了吸鼻子「那個家屬那會是杜宇生隊裡的,他被惹急了,就自己去賭場把那個癮君子的家裡人帶到現場,當著癮君子的面在他家屬身上開了一槍,癮君子急了,舉著槍想崩了杜宇生,注意力轉移到杜宇生身上,被狙擊手一槍擊斃。」
小白咽了口口水,他明白秦衍為什麼說是邪門歪道了。
不過後半段秦衍沒和小白說,後來杜宇生被全局上下循環批評,寫了檢查念了三天,停職了好幾個月在家反省,差點連衣服都保不住。這麼長時間,杜宇生只能掛個副隊長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不過隊裡也有怪事,杜宇生雖然是副隊長,可那個正隊長,誰都沒見過。
秦衍也問過杜宇生,人家說了,正隊長人不錯,言外之意,除了杜宇生之外,這個正隊長誰都沒見過。
杜宇生在辦公室里打了倆噴嚏,抬頭看見秦衍和小白回來。
秦衍指了指門外。
「走吧,環島別墅,一個,男性。」
杜宇生抿抿嘴,罵了句。
「誰?」
小白插了句嘴:「就是那個地產富商,羅大亨,前幾天還上過電視。」
杜宇生原本正換著外套,聽見這句話停下動作,看了看秦衍,又看了看小白。
「這麼巧?」杜宇生道:「我們家老爺子當年的死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