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二缺一(3)
杜宇生從來不是一個悲觀的人,他總覺得只要你想做,就沒有做不成的事,只要你想去瞭解,就沒有不能知道的問題。
可是現在,杜宇生看著小白留下的一沓厚重的文件,他突然覺得自己在一個衚衕里打轉,還是個死衚衕。和小白說的一樣,現在最有可能有作案動機和作案條件的人就是這個活著的孩子。但是這個人沒有任何線索,除了從照片上推算出他的年紀應該比自己大一些之外,這個人就像是蒸發,就像是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你明明知道了懷疑對象,知道了可能的兇手,你卻找不到他,這讓杜宇生覺得既挫敗又意難平。
重重地躺在病床上,剛剛遭受折磨的身體被這個動作弄得疼得要死,杜宇生卻沒有叫出來,睜著大眼睛看著天花板,他在想,為什麼會有人可以消失得無影無蹤,消失到一張照片都沒有留下。
只要你存在過,就會有生活軌跡,這是一個定律。
如果一個人連生活軌跡都找不到,杜宇生想到了一種可能,可能這個人的生活軌跡被人為刪掉了,有人故意刪掉了這個人的信息,這個想法讓杜宇生冒了一身的冷汗,他清楚能這樣做的只有他們內部的人。
但也有第二種可能,這個人的生活軌跡被另一個人覆蓋了,他的身份被另一個人佔用了,或者,他佔用了另一個人的身份。
杜宇生看著天花板嘆了口氣。
他越來越覺得,這個人就在自己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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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曜走進病房的時候,杜宇生正看著頭頂的天花板愣神。
小白好心留下來的資料文件就被杜宇生胡亂地扔在旁邊的桌板上,其實大部分的紙質資料都在杜宇生的腦子里,不用看杜宇生也知道那上面都寫了什麼。
瞧見黎曜進來,杜宇生扶著旁邊的輔助器半坐起來。
他看著黎曜笑了笑。
似乎很久沒有看見黎曜工作時的樣子了,幾乎沒有任何污跡的白大衣穿在身上,內里的襯衫雖然古板彆扭,但卻意外地很襯這個人,他今兒戴了一副很普通的眼鏡,看著既乾淨又斯文,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
黎曜不是經常戴眼鏡的那種人,但是戴的幾次,都被杜宇生撞見了。
印象中這個人的臉上好像永遠都找不到慌亂的表情,但是這一次,杜宇生卻在黎曜的臉上看見了一種難以說明的表情。
比起擔憂來說,更像是……
好奇。
這幾乎是一種不屬於黎曜的表情。
杜宇生又笑了笑。
他打趣道:「有時候我覺著我媽給我起名字算是起對了,絕處逢生,炸彈都沒把我怎麼樣。」
黎曜沒有答言,而是靠近杜宇生低頭仔細地看了看他頭上的傷口,今天的黎曜很奇怪,身上居然帶著淡淡的香水味,他看傷口的樣子也很奇怪,看得過於仔細,仔細到甚至掀開杜宇生的衣服來看衣服下面是否有其他的傷口。
「我也沒想到。」黎曜退後一步靠在陪護床上,看著杜宇生微微笑著,道,「我也沒想到炸彈居然都拿你沒辦法。命可真大。」
杜宇生愣了愣。
臉上略有些尷尬。
「其實我一直都在門口等你。」黎曜慢慢地在杜宇生的周圍踱著步,道,「你病房裡的人可真多,我來了都只能在外面乾等著,我想我也不方便進來看你,還是就等著吧。」
聽著像是一句暖心的話。
杜宇生卻聽著不舒服。
「……你是醫生啊,怎麼不方便進來?」
「也對。」黎曜點頭笑笑,接著道,「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有哪裡不舒服嗎?」
杜宇生嘖了聲,指了指自己的渾身上下。
他苦笑道:「疼,我現在渾身都疼,眨眼睛都疼。我還從來沒這麼疼過。」
黎曜走過去按了按杜宇生頭頂的紗布,聽到對方的呻吟才滿意地收回手,又在紗布上摸了摸,才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鏡離開。
他發現杜宇生的病房裡採光很好,從窗戶這邊望過去幾乎可以看見醫院的全貌,大概是窗戶附近有點冷氣,黎曜捂著嘴巴咳嗽了兩聲,離開了那個位置,重新坐回到陪護床上。
杜宇生桌板上小白留下來的資料看著厚厚一摞,有些令人矚目。
黎曜指了指,道:「我聽你的同事說你被停職了?」
杜宇生罵了一句,吐出幾個字:「應該叫,眾叛親離。」
黎曜笑了笑。
杜宇生接著道:「我根本就沒有殺趙亮,我如果真的想殺他不會把自己也搭進去。現在他們憑著一個莫名其妙的視頻就停我的職,這他媽的太可笑了吧?我殺他有什麼動機,我有什麼好處?」
黎曜推了推眼鏡,翹起二郎腿,道:「……你沒有殺他,那就是有別人殺了他。」
這話算是說到杜宇生心坎上了。
一隻腳疼不方便,杜宇生只得靠著輔助器蹭著挪到床邊上,注視著黎曜,道:「對,有別人殺了他。」
黎曜挑挑眉:「有懷疑對象嗎?」
「景文的那個還活著的兒子。」杜宇生道,「一張照片上五個人接連都死了,沒有這麼巧的事。現在最有作案動機的,最有條件的就是這個還活著的孩子。羅大亨,陳鑫,這些人都在照片上,太巧了。他想報復,這些人毀了他的人生,毀了他的一切,他恨,他恨他父親把自己當作賭注輸掉,他更恨參與賭局的所有人。」
「恨?恨了好幾十年,也早就倦了。」黎曜搖搖頭突然笑了,道,「是這些人原本就該死,只不過出現了一個人去終結他們的生命。」
黎曜補充道:「有的時候人生就是一道選擇題,你做的每一個選擇都有不同的結果,結局早就是注定的,在你做第一道題的時候就已經注定,那些參與賭局的人,他們出的第一張牌,就已經注定了結局只能是死亡。」
杜宇生愣了愣,似乎沒有明白黎曜話里的意思,這話的意思有些扭曲,聽著不順耳。
黎曜也覺得自己說得多了,推了推眼鏡,道:「其實現在你的目標很明確,就是找到景文這個還活著的孩子。」
杜宇生嘆了口氣,道:「我現在被停職了,還真是自由身,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就不信,他真的能消失了?」
黎曜抿著嘴點頭道:「那就好好找找,說不准,他就在你身邊。」
杜宇生看了看黎曜,他突然有一種感覺,他感覺今天來的人,不是黎曜。
不是黎曜。
而是另外一個人。
心底莫名地泛起一股惡寒。
不過黎曜剛剛話里說的選擇題倒是讓他想起一件事來。
杜宇生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後知後覺地從屁股下面拿起手機來。
手機上的那條短信仍舊在那裡。
「Please choose number from 1-7.」
杜宇生看了看手機,又看了看黎曜,道:「1-7,你喜歡哪個數字?」
這位黎曜突然低著頭笑了。
一種讓杜宇生感覺到很不舒服的笑。
其實從進門開始,這位黎曜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讓杜宇生選擇他該選的。
「2?」他答道。
杜宇生盯著自己的手機屏幕,在上面飛快地敲擊了數字2。
十幾秒後,手機上發來第二條閱讀理解。
「Please choose number from 1-7 again.」
again?
看這意思,像是要重選一次?
杜宇生看著黎曜道:「再選一個,除了2。」
黎曜這次嘴邊的微笑咧得更大:「那就4?」
杜宇生鼓著嘴巴發送了數字4。
這次的短信回復比上一次要慢得多。
幾乎過了一分鐘,杜宇生才收到了第三條短信,這次不是閱讀理解了,而是一道簡答題。
「Welcome to room 4.」
杜宇生像是想起什麼來,印象中,趙亮臨死之前,自己也收到了一條類似的短信,那條短信是怎麼說的來著?剛抬起頭準備和黎曜說這件事,卻發現他在自己等待短信的時候離開了病房。
黎曜走得突然。
空落落的病房只剩下杜宇生一個人。
一個人,一個手機,一條短信。
杜宇生覺著自己還會收到第四條短信。
而這一條,應該是一個坐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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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嘆了口氣從杜宇生的病房裡走出來,黎曜就在病房門口站著。
說實話,小白這樣仔仔細細看著黎曜的機會不多,他穿著幾乎沒有一絲污跡的白大衣,既斯文又乾淨,內里的襯衫雖然古板,可卻意外地和這個人很搭。黎曜胸口的口袋里揣著他自己的工作證,上面標注著他的職稱和姓名,這樣看著,還真是一個一心為患者服務的好醫生。
「說完了?」黎曜道。
小白點了點頭。
病房門口畢竟不是說話的地方,黎曜把小白引到自己的辦公室。
印象中這是小白第一次來黎曜工作的地方,但是他卻沒有心思四處亂看,只得乖乖地站在黎曜的跟前,看著對方脫下白大衣掛在旁邊的衣架上,關上辦公室的門,坐在自己的對面。
說實話,雖然黎曜的臉上一直是和顏悅色的樣子,可小白挺怕黎曜的。
這種怕不是身體上的,更多的來自於心理上的畏懼。
「你還記得爾局把你調過來說了什麼嗎?」黎曜道。
小白抬起頭看了看黎曜,斟酌著自己的用詞,道:「爾局說讓我配合黎先生的工作,也讓我……」小白低著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尖,心虛道,「讓我保護好杜宇生。」
黎曜不輕不重地笑笑。
「你記得就好。」
溫和的笑加上不痛不癢的幾個字,幾乎敲擊在小白的腦神經上。
除了點頭,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敢說。
黎曜接了杯熱水擺在小白的面前。
「杜老爺子還在那裡麼?」
「對。」小白道,「和莊浩一樣,都在非洲……在非洲種地……」
黎曜點點頭,手指在杯沿上轉了一圈。
「找個信得過的人,把杜老爺子帶回來吧。」想了想,黎曜加了一句,道,「莊浩可以再等等。」
小白愣了愣,下意識道:「……那要告訴宇哥麼?他一直以為杜老爺子……」
「你想讓杜老爺子再死一次就告訴他。」
黎曜冷著臉看著小白,對於這件事,沒有再說任何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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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小白道了別,黎曜揉著太陽穴回到病區。
他想著趕緊去看看杜宇生,雖然同行的醫生說了杜宇生的病沒有事,可是在自己檢查過之前,黎曜還是放不下心。
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病區護士站的護士長突然叫住了黎曜。
「黎醫生,你不是剛從這兒走了?怎麼又回來了?落下東西了?」
黎曜愣了愣。
「你說我剛剛從這裡出去?」
「對呀,」護士長笑著點點頭,「你和裡面的患者說了好一會兒話呢。」
腦子里轟的一聲。
黎曜的身體先於頭腦,杜宇生的病房離著不遠,幾步就可以趕到的距離,黎曜幾乎是跑著過去打開了病房的門。
病房裡空落落的只有杜宇生一個人,他正坐在病床的中央看著自己的手機。
見有人進來,杜宇生抬頭瞧了一眼。
「你怎麼又回來了?走都不說一聲。」
杜宇生拿起手機在黎曜的眼前晃了晃,哭笑不得道:「黎曜,我好像被捲入了一場遊戲。」
黎曜喘著粗氣看著杜宇生。
後者揚了揚自己的手機,道:「死亡遊戲?這個遊戲里,會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