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二缺一(2)
黎曜現在是個醫生,做過的手術大大小小加起來連他自己都記不清楚,接診過的患者更是不計其數,按理來說,黎曜一直覺得自己可以足夠淡定地面對任何將要或者已經發生的事,可是現在,黎曜看著緊閉的手術室大門重重地嘆了口氣,他沒有想到自己的手指會緊張到發抖,手心裡緊張到都是汗,這種事在以前黎曜根本不會想到發生在自己身上。
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黎曜發現自己居然對杜宇生產生了一種除了擔憂之外的情感。
這算是好事還是壞事黎曜不知道。
黎曜小時候過得並不很好,被輸掉之後不記得被轉了幾手,最終在一個毒梟那留下了,而留下並不是因為那個毒梟父愛泛濫,而是因為毒梟認為小孩子比較適合運毒,或者說比較適合做那個犧牲者。
如果不是做了一些事,遇到了一些人,也許他不會活著站在這裡。
杜宇生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中黎曜早有心理準備,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個人居然會在自己的生活中留下屬於他的軌跡,黎曜始料未及,從前很反感,討厭,再到後來相處,現在呢?
黎曜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似乎相比杜宇生來說,黎曜的情感的確比較匱乏。
黎曜搓了搓手指,站在更衣櫃前,看著上面的小鏡子嘆了口氣。
爾卓凡有一句話說得很對。
「這個局是你拉他進來的,你要保證他全身而退。」
黎曜對於自己的結局從來不抱什麼希望,但是對於杜宇生,他想做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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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地處理完現場,跟手下的人交代了幾句話,秦衍和小白幾乎是同時趕到了醫院。秦衍規規矩矩地坐在手術室門前的家屬區,他眼睛直直地看著手術中三個紅字,小白則靠著牆蹲在那裡,嘴裡一根接著一根地抽著煙。在秦衍的印象里,小白是個白白淨淨的小青年,無不良嗜好,甚至連臟話都不怎麼說,能看見他抽煙抽成這樣,秦衍知道,小白心裡不舒服。
黎曜換好衣服從手術室里走出來最先看見的就是他們兩個人。
雖然不知道杜宇生到底發生了什麼,可看這兩人的表情黎曜知道,這事小不了。
秦衍一直看著黎曜,後者沒有理會,徑直向小白走過去。
小白蹲著,索性黎曜也跟著蹲了下去,兩人視線平齊。
黎曜看著小白手裡的香煙,道:「醫院禁止吸煙。」
他的目光既溫和又禮貌,小白卻害怕似的縮了縮脖子,低聲熄滅香煙道:「對不起。」
黎曜沒有說什麼,緩緩地站起來走到秦衍的身邊,上上下下地看了看這位法醫。
「出什麼事了?」黎曜道,「我聽說杜宇生在手術室。」
秦衍冷笑了聲。
原本他就看不上黎曜,看不上杜宇生喜歡黎曜這種人,現在看見黎曜這種態度他心裡更是惱火。
「你還這麼穩得住?」秦衍諷刺道,「看見杜宇生在裡面躺著你還能這麼面不改色地和我們說話?你心裡怎麼想的?」
黎曜沒有理會秦衍,目光看向小白。
小白抬頭和黎曜來了個對視,卻又很快地低下頭。
「我們……我們接到一個報警電話,說是有命案。我們帶著人趕過去發現……」小白停頓片刻,道,「我們趕過去的時候地上都是炸彈引爆之後留下的碎肉,還有燒焦的肉塊,幾乎看不見人形,死的人就恰好是殺害陳鑫和錢老的嫌疑人趙亮,而宇哥就在離他不遠處,手裡還攥著炸彈的定時器。我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秦衍想試探黎曜,接話道:「我們現在懷疑杜宇生他殺……」
「沒有那麼多懷疑。」黎曜打斷秦衍的話,他知道秦衍想說什麼,不輕不重地看了一眼他,道,「想殺一個人有很多種方法,同歸於盡玉石俱焚是最下策,杜宇生犯不著。」
黎曜往前走了幾步,抬起頭看著紅色的手術中三個字微微皺眉。
到底怎麼回事黎曜不清楚,他清楚的只有一件事。
杜宇生絕對不會有事的。
否則絕處逢生不是白叫了?
這點生命力黎曜覺著他出得起。
他也必須出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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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宇生是在第二天下午三點醒過來的。
整整十個小時的昏睡,對於杜宇生而言不過是睡了一大覺,可是於其他人而言,這是無比煎熬的十個小時。
杜宇生睜開眼睛看著天花板,他覺著自己好久沒有睡過這麼安穩的一覺,好像耳邊所有的聲音都已經靜止,沒有任何事在自己的腦子里亂竄,自己什麼都不用想,只有安心地睡覺這一件事。
最先把杜宇生拉回現實的是頭疼,劇烈的頭疼,然後就是渾身的酸痛,還有不知道哪個內臟的鈍痛,上上下下的疼,從腦子一直到腳底,沒有一處杜宇生覺著舒服的地方,就連眼皮都帶著嚴重的酸澀感。
杜宇生覺著自己還不如接著昏睡呢。
拉著床邊的輔助器杜宇生半坐起來,摸了摸自己的頭,想也知道,一圈又一圈的紗布緊緊地裹著自己的頭,能不疼麼。
床邊上放著一杯清水,杜宇生想都沒想拿起來敦敦敦喝了一大杯。
「擦。」杜宇生罵了一句,道,「這他媽誰用苦瓜泡水喝?」
「宇哥,是你口苦。」小白拿著一沓繳費單從外面走進來,把杜宇生扶回去,道,「這都是清水。」
杜宇生不信,還拿著杯子湊到鼻子下面聞了聞。
還真是清水。
「醫保能報嗎?」杜宇生湊著頭瞧了瞧小白手裡的繳費單,道,「沒事我付得起,你不用在那算來算去了。」
小白白了一眼他,把手裡的單子扔在一邊。
其實小白一進來杜宇生就聞到了,這小孩身上全都是煙味,他極少抽煙,看樣子自己進醫院這件事小白是真的擔心,從進屋到現在臉都沒松下來,杜宇生很想問問黎曜在哪兒呢,自己在手術室的時候他在做什麼,會不會為自己擔憂,話到嘴邊杜宇生咽了下去。疾病總是讓人脆弱,杜宇生不想把自己的脆弱暴露給其他人看。
「怎麼樣,我這身體經得起事兒吧。」杜宇生捂著頭哎呦一聲,罵道,「真不經誇。」
小白把床調到杜宇生舒服的位置。
「身上大都是皮肉傷,大夫說了頭疼是應該的,還要疼好幾天呢,照了頭顱CT沒骨折有點積血,都是外傷。」小白道,「最慶幸的是沒有內臟傷到,剛剛大夫還開玩笑,說把你推進手術室以為多大個手術,結果渾身最大的創面就是腦袋上的傷口。白耽誤人家洗手消毒麻醉,在急診就能給你解決了。」
「那還成。」杜宇生點點頭,準備下床走動走動。
小白立刻跑過來攔住他,道:「你還得住院觀察。」
「觀察個屁。」杜宇生笑道,「我回家自己照鏡子觀察觀察得了。」
杜宇生渾身都疼,腳沾到地都疼得直縮腳。
小白道:「都這樣了還是躺著好好休息吧。」
杜宇生點點頭,重新蓋好被子乖乖躺好。
他看了一眼小白,後者拿著水杯眼睛看著窗外一句話也不說。
杜宇生笑了笑,道:「對了,怎麼你們會去那?」
「我們接到一個報警電話。」小白解釋道,「趕過去的時候趙亮被炸得血肉模糊,您呢,就躺在離他不遠處,手裡緊緊攥著定時器。」
杜宇生愣了愣。
「這怎麼聽著像是我把趙亮殺了?」
既然話說到這兒了,有些話不得不說,小白看了看杜宇生。
「……那個照片上的人,一共七個人,現在只有兩個人還活著。」小白舔了舔嘴唇,接著道,「其中一個人我們派了人在二十四小時地保護,另外一個人現在在回國的航班上,只要他著陸,我們也會立刻派人保護他。我也查過死去三個人的死因,交通意外,疾病,突發事故,都是一些非常合理的死亡原因,但是很奇怪,最直接的間接導致他們死亡的人都沒有辦法查到他們的蹤跡,和趙亮很像,他們像是失蹤了。羅大亨,陳鑫,還有他們,照片上的人都一個接著一個死掉,我現在和宇哥的想法一樣,兇手不過是個工具,真正殺人的人,很有可能是那個景文活著的兒子。現在只要找到這個兒子在哪裡,所有的問題幾乎都可以迎刃而解。」
沒有想到小白說了這麼多,杜宇生抓了抓臉。
他點頭道:「對,這個活著的孩子有很大的嫌疑,是個好的切入點,問題是我們找不到他。沒有關於這個人的任何消息。」
小白苦笑一聲,道:「總會有辦法的,反正他不是想殺剩下的兩個人麼?最壞的打算就是我們保護好剩下的兩個人,保證沒有下一個受害者。」
杜宇生搓了搓手指,他覺著小白話里有話。
「……你怎麼突然和我說這些?」
小白走下床,規規矩矩地在杜宇生身邊站好。
「宇哥,我整理了一下手頭有的資料,我現在能做的只有這些。」小白扔在杜宇生床上一沓重重的紙質文件,深吸一口氣道,「宇哥,現在隊裡懷疑你是殺害趙亮的兇手,所以他們上層決定,暫停你手頭的一切工作,你不許出國,不許離開環島,二十四小時都要開機,確保我們任何時間都可以找到你,並且要在規定的時間內彙報你做了什麼,去哪裡,目前……所有案子都和你無關了。」
聽完最後一句話,杜宇生的臉上瞬間沒了血色,胸口好像突然傳來咚的一聲沈悶的響聲。
幾乎是小白話說完的同時,杜宇生站了起來拎起小白的衣領,吼道:「就他媽因為我和趙亮在一塊?就因為我手裡攥著定時器?」
小白搖搖頭,苦笑道:「宇哥,我們開始也認為這事兒和您無關,可是我們收到了一個視頻。」
一段不過二十秒的視頻,小白把亮度調至最大扔給杜宇生。
視頻上拍的正是案發現場,視頻不是很清晰,只能大致地看清楚視頻上面人穿的衣服,大致推測出身高,臉卻很難看清。視頻最先出現的是一個跪著的男人,看著衣著形態像是趙亮,五秒之後視頻上出現了第二個人,這個人在視頻中停留幾秒鐘,而後走到趙亮的身邊在他身上綁了一個什麼東西,而後又在自己的口袋里塞了什麼。
杜宇生愣了愣,他突然明白為什麼那些人要強迫自己換衣服。
因為視頻上的這個人穿的衣服和自己換上的那件一模一樣。
很明顯,自己被人算計了。
而且還是自己主動被人算計的。
視頻到這兒就結束了。
杜宇生看著屏幕上自己的臉,冷笑了聲。
「都他媽給我玩情景再現呢。挖好了坑讓我往下跳,還真夠勁兒。」手指敲擊在手機屏幕上,杜宇生接著道,「視頻上的人不是我,案發現場是有人發了短信誘我去的,衣服是被人抵著槍換上去的,趙亮為什麼在那我不知道。現在好了,所有的不知道都被這一個視頻解釋了,我現在都要懷疑是我殺了趙亮。」
小白無奈地搖著頭,對於隊裡的決定,他無能為力。
不過這樣也好,杜宇生也能好好休息休息,免得再出什麼事兒。
臨走之前杜宇生突然叫住了小白。
「慕白,我一直有件事想問你。」杜宇生摸了支香煙夾在嘴上,卻沒有點燃,道,「你還記得你給我的那個網頁的用戶名和密碼的紙條麼?你真是在趙亮家裡發現的?」
小白愣了愣,點點頭。
「在他們家花盆下面壓著的。」
杜宇生挑挑眉,又問了一次,道:「真的是你在趙亮家裡發現的?而不是什麼人想通過你的手給我的?」
小白眨巴眨巴眼睛。
「我有病啊!」
留下四個字摔上了門。
杜宇生看著小白怒氣沖沖的臉心情大好地笑了笑。
這會病房裡就剩下他一個人,按照別人來說,一旦一個人靜下來身上的各種病痛都會放大無數倍,可杜宇生卻感覺不到疼似的,比起自己被停職限制自由來說,疼,根本就是個屁。
還不如一頭撞煞筆了強。
現在的局面是自己被停職了,對於對方來說,自己停職對他來說有什麼好處嗎?
杜宇生想不通。
屁股下面的手機振了振。
仍是一行閱讀理解。
「Please choose number from 1-7.」
哦,這次是個選擇題。
看來遊戲還沒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