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春桃扶著九陰上了回廊, 小聲問她道:「夫人覺不覺得宋少夫人有些……不太一樣了?」
「有嗎?」九陰回過頭去又瞧溫玉。
溫玉還坐在院子裡目送她, 見她回頭又溫溫柔柔的對她笑了, 在陽光下被度上了金邊。
「沒有什麽不一樣啊,還是這麽溫柔。」九陰轉回頭來往閨房去。
春桃皺著眉又道:「奴婢也說不上來……昨夜顧國舅和老族長走沒多久,那邊院兒裡就來傳老太太不行了,宋少夫人不讓下人驚動您, 是親自去的隔壁院兒, 也不知是去說了什麽, 隔壁院安靜了一晚上,她回來後還吩咐奴婢不要吵醒您和王爺, 今早也是, 說等您和王爺離開宋府再料理老太太的喪事, 免得叫您和王爺操心。」
她有些說不清楚那感覺,宋少夫人昨夜一直沒睡, 坐在榻邊瞧著夫人,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想些什麽呢?
溫玉坐在院子裡望著燕呢上了回廊, 望著她漸漸走遠, 輕輕撫摸著她的肚子,想往事,想她的夫君,想從今以後只有這孩子和呢呢才是她最重要的, 爲了她們,她做惡婦便做惡婦。
她側頭吩咐脚邊跪著的下人,「去將隔壁院兒門先鎖上, 等嗣王爺和咱們四姑娘離了宋府再說這些事兒,免得驚擾了嗣王爺,他如今還病著。」
合不合規矩如今也不重要,呢呢好才重要。
陽光亮堂的挂在天際,今日的天熱的出奇。
九陰怕曬的快了兩步走進閨房,先聞到一股子燒什麽東西的焦味和極淡極淡的血腥氣,血腥氣壓在焦味之中幾乎聞不到,但那血的味道與旁人的不同,是裘衣輕的,她一踏進去就聞到了。
裘衣輕穿戴齊整的坐在輪椅裡,桌子旁,雙手放在膝上垂著眼在看手裡的東西,聽見她進來手指一動,就將那樣東西收進了袖子裡。
她走進去尋著味道看向了香爐,香爐旁掉著一些燒焦的紙灰,像是有人在那裡燒過什麽東西。
「什麽味道?相公方才在燒什麽嗎?」她笑著坐到了他身側的椅子裡,仔仔細細的瞧著他,他垂著眼自始至終不看她,又看不出什麽异樣。
他也不答她,只是說了一句:「吃飯。」
止水忙將早就準備好的早飯端了上來,裘衣輕的早飯依舊是一碗白粥。
九陰抬眼看了止水,止水低著頭不敢吭氣,默默退到了門外。
九陰拿起筷子,邊吃飯邊問裘衣輕,「相公可是燒了我的什麽東西?」
「你不該留的東西。」裘衣輕非常正常的低頭喝粥,一勺一勺,只是緊皺著眉,喝粥如同咽藥一般,一口沒停的喝下去大半碗,停了下來靠在輪椅裡拿帕子忽然捂住了嘴。
他乾嘔了兩聲却沒有吐,只是臉色慘白的厲害,拿著帕子的手指也在細微的顫抖,緩了一會兒才又拿起勺子喝粥。
他那樣子實在是痛苦,康大夫在外擰著眉頭低聲道:「王爺若是實在吃不下去就別吃了。」
他却一口一口將粥全喝完了,硬生生忍著乾嘔半天沒有說話,緩過那股勁才將目光落在了九陰的身上,「今日回府嗎?」
九陰也看著他,他看起來不太好,可看起來又不像是從前犯病的樣子,「回。」
他就坐在那裡等著她將早飯吃完,才上了步攆。
溫玉送九陰上了馬車,讓她安心回去不必操心府中的事,一切她自會料理。
馬車前的步攆中,裘衣輕將掌心裡的扇墜一圈一圈的繞著手指,繞的絲綫纏手指纏出深深的血痕,側頭叫了一聲步攆外的止水:「留下幾個人在宋府看護著溫玉,替她善後宋府的事,誰若動她先殺了,我來善後。」
止水應了一聲。
他靠著步攆胃裡翻江倒海的抿著嘴,看著指尖的扇墜,一下比一下絞的緊,勒進肉裡才舒坦,他才不在意溫玉和這宋府的死活,可她在意,溫玉若出了事她定是會傷心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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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陰上了馬車啓程回府,在路上挑開車簾將止水叫了過來低聲問他,「裘衣輕怎麽了?他早上燒了什麽東西?」
止水瞧了一眼前面走著的步攆,小聲答道:「爺早上醒來後一直在等夫人您,爺他……在您的枕頭下找到了兩封信還有一個扇墜,屬下也不知那是什麽信,只是爺看完之後就命屬下在您的房間裡找其他信箋……」他說的心虛,怕夫人生氣,「又找到了幾封,爺他一封封拆開看完,只有兩封讓屬下放回原位,其他幾封全給燒了,還有您收藏的詩集……」
說完小心翼翼的看著夫人。
枕頭下的信?
九陰回憶了一下,宋燕呢閨房枕頭下放著的信……好像是她在她兄長死後,自己被指婚給裘衣輕,寫給顧朝的信,却沒能送出去。
她忽然明白過來,裘衣輕燒的大概全是宋燕呢與顧朝的信箋,包括那本詩集,其實是宋燕呢收集下來顧朝寫的詩。
枕頭下那扇墜,是宋燕呢從前自己做的,想要送給顧朝的生辰禮物,却因爲兄長之死,沒來得及送出去。
裘衣輕在爲這個生氣嗎?氣的乾嘔吃不下飯?這醋吃的傷身體啊。
「那你們爺可還幹了別的?」九陰又問:「自殘了嗎?」
止水看她的表情,好像幷不爲燒信生氣,偷偷鬆了口氣,他還以爲夫人知道爺亂翻她的東西燒她的東西定會與爺生氣,「沒有,爺除了燒信別的都很正常。」沒瞧見爺傷害自己,也沒有發病的迹象。
那就奇怪了,她明明聞到了裘衣輕血的味道。
回了王府後,裘衣輕破天荒命人將他厚重的床幔掀了開,他的床正對著那張梨花木的桌子,平時九陰就坐在那裡吃飯。
出這一趟門,仿佛他正在往康復的方向去,越來越好了,他午飯之後甚至主動會見了白老太傅,在他的屋子裡。
九陰識趣的帶著春桃去了厨房,看晚上要吃的那些河蚌,用筷子輕輕戳著河蚌的軟肉,看著它們驚慌的合上殼夾住她的筷子,耳朵裡却隱隱約約聽到了裘衣輕他們的談話。
實在非她故意,她如今煉氣耳聰目明,聽力比常人好上許多,這還是沒築基,她聽的不太清楚。
大概聽到裘衣輕吩咐老太傅聯合其他大臣,爲宋燕回追加戰功,請封他的遺孀誥命夫人。
他仿佛咳的厲害,說完緩了好半天,又與老太傅說:盯著顧朝,在殺皇帝之前我要先殺了他。
之後又說了些什麽九陰聽不太清楚,想來是他與舊臣的一些部署和計劃,在聽清是他突然猛咳起來。
老太傅他們急叫了幾聲:王爺!
九陰逗弄河蚌的手頓了一下,他怎麽了?
是過了好半天,老太傅他們離開府中,止水才來請她回去,路上小聲與她禀報,「爺今日將白天吃的全吐了……膽汁都吐出來了。」
「什麽?全吐了?」九陰詫异,「他今天吃飯不是好好的嗎?」
止水皺著眉頭道:「康大夫說爺可能是和從前一樣在强迫自己康復,强迫自己在進食,是裝出來的……這種狀况很不好。」他還記得從前爺强迫自己康復之後狀况更糟了,白天看著好好的,可晚上總會反反復複的傷害自己。
九陰進了屋子,又聞到了一股極淡的血腥氣,是他的。
裘衣輕坐在榻上,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他也沒看她,沒與她說話,只是聽她坐到了桌子邊,慢慢的鬆開了繞著手指的扇墜。
到了晚飯時,他依舊非常正常的進食,一口一口吃的緩慢而費力,越吞咽他眉頭皺的越緊。
九陰輕輕拉住了他的衣袖,「相公要是吃不下就不要逼自己吃。」
他眼皮子動了一下,却是慢慢將勺子裡的粥吞了下去,「吃得下。」
九陰無奈的看著他靠回輪椅裡,慢慢的擦著嘴巴,只覺得河蚌也吃不下去了,「你在跟我生氣嗎?」
「沒有。」他將帕子丟在桌子上。
「沒有你爲什麽不看我?」九陰問他,分明就是在生氣,他的動態欄裡可都寫著呢。
他眼皮子動了動轉過頭來看住了她,又重複一遍,「沒有。」
他這人,嘴比河蚌的殼還硬。
「我看你分明就是有。」九陰無奈的道。
康大夫端著藥站在門口,輕咳了一聲才敢進來,將藥放在桌子上猶豫著道:「王爺今日又吐了,這藥不如還是夫人喝吧?」
裘衣輕瞪了他一眼,伸手將藥端了過去,也不管冷熱直接一口喝了,喝的胃裡酸苦,一陣陣想吐,怕真吐了匆匆忙忙的洗漱上了床閉眼躺著。
嘴裡苦,喉頭苦,胃裡也苦,苦的他不知該如何排遣,蜷著身子想聽背後屋中九陰的聲音。
可她仿佛胃口不好的也不吃了,厭煩的說了一句,「熱的我心煩。」扶著春桃站了起來。
屋裡傳來她的脚步聲,朝著屋外去的。
裘衣輕躺在榻上睜開了眼,「你要走嗎?」
九陰在在門口頓住了脚步,轉過頭去看他,他在床榻中背對著她,聲音啞啞的又問她,「今晚也要走嗎?」
他這個人啊……是在氣昨晚她沒有陪他嗎?還是氣她找了顧朝?
九陰瞧著他淌在床上黑壓壓的發,又好氣又好笑,「你不是生我的氣,不想理我瞧見我嗎?」
他消瘦的背影動了一下,「我說了沒有。」那語氣又悶又無奈。
「那你在氣什麽?」九陰又問。
他却不說話了。
屋子裡忽然又浮現出淺淺淡淡的血腥味。
九陰眉頭一蹙,鬆開春桃快步走了過去,俯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他抖了一下攥住了自己的手指。
她這才看見他纏著紗布的左手手指絞著一圈圈的絲綫,已經被他絞進了肉裡,血全滲在他的紗布里,怪不得她一直聞到他的血腥味,却不知道在哪裡。
她忽然氣惱起來,「裘衣輕!你是要氣死我嗎?」
他躺在榻上望著她,那雙眼睛裡滿是她生氣的臉,他喉頭髮苦的跟她說:「宋燕呢,我沒有跟你生氣,我在氣我自己。」
九陰頓了一下不可思議的看他,「你跟自己生哪兒門子氣?」
「氣我自己變成如今這般。」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裡滿是發苦的笑意,「氣我的病好的那麽那麽慢,氣我沒有直接殺光宋家人讓你去找旁人幫人,氣我怎麽還沒有殺了顧朝。」
他眼睛紅了起來,抬手抓住了九陰的手腕,又緊又凉問她,「宋燕呢,做我的王妃不好嗎?你就那麽喜歡顧朝?」
他果然是在生這個氣,宋燕呢那些信裡到底寫了多麽纏綿悱惻愛意滿滿的東西啊,令他醋成這樣。
九陰看著他發紅的眼和纏著絲綫流著血的手指,忽然心酸起來,這個人傻透了,沒有人愛過他,原主宋燕呢,和上一世的原女主宋燕音,對她們來說這個人只是個令人害怕的大反派而已,隨便對他好一點就能攻略他,利用他。
他却爲一點點的好,把心掏出來,打開他的殼。
她伸手抓住了他流著血的手,「裘衣輕,你不知道疼的嗎?」
他望著她,手指被她滾燙的手握的發顫,她又皺著眉輕輕掰開了他的手指,去解他纏進肉裡的絲綫,問他:「你疼不疼啊?」
他眼眶一紅,鬆開她的手慌忙扭過頭去,不想讓她看見他的失控。
疼啊,怎麽不疼,他疼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