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這章宰相, 果真是個逆臣賊子!」
此時大齊境內, 無數茶樓酒館當中, 都在流傳著這句話。
距離大齊京都最近的通州城內,幾名身穿文士長衫的年輕男子, 正圍坐一圈, 在一間茶樓裡對朝中形勢高談闊論。
「以往只以爲宰相一心爲國爲民, 只是爲昏君所累,沒想到, 真正禍害社稷百姓的,竟然是宰相!可嘆我先前被那賊子的裝模作樣所矇騙,竟然爲他說了不少好話寫了不少文章!」
「張兄慎言,如今朝中可不止一位宰相, 右宰相是曾輔佐兩位帝王的大儒, 德高望重,你說話這般不嚴謹,叫人誤會了右宰相可如何是好?况且,當今陛下可不是昏君。」
「李兄說的是, 流言猛於虎,先前我等受流言蒙蔽,誤以爲那些苛政都是陛下頒布的, 現在右宰相上任, 這才真相大白,原來那些加賦稅、增勞役等等不利民生的政令,竟全出自章宰相之手, 是我等誤解了陛下。」
「這章宰相實乃奸臣賊子,盼陛下早日收攬政權,將那奸臣繩之於法!」
……
這些言論不止在一處流傳開,還有孩童在街上穿梭而過時,留下一句句諷刺章宰相不臣之心的童謠。
酒樓的二樓包厢內,一名聽到這些議論的年輕男子氣憤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就要衝下去和那些人理論,却被身邊人攔下。
「章公子!快冷靜!」
原來這名待在茶樓中的年輕男子,正是章宰相之子章書齊,而及時拉住他的人是一名中年男子,太陽穴微凸,目露精光,明顯是一名武者。
若是護國將軍袁忘在此,一定能認出這名中年男子,正是守衛邊關的大將孫不平,而這孫不平,竟沒有待在邊關,而是在沒有宣召的情况下偷偷入了通州城。
被孫不平阻攔了那麽一下,章書齊剛剛被憤怒衝昏的頭腦也漸漸冷靜了下來,只恨恨道:「這些散布流言的田捨黔首,等父親成就大業,一定要將他們統統打入大牢!」常說士農工商,像章書齊這等士族出身,駡人時便常將人比喻成更低一等的田捨漢。
孫不平道:「左不過是些不值一提的市井小民,公子切莫因此誤了大局。」
章書齊這才冷靜下來。
自從右宰相上任的這一個多月以來,朝中局勢翻天覆地,小皇帝步步緊逼,顯然是不肯給父親留下生路,既然狗皇帝不義在先,那就不要怪他們章家不忠了!
狗皇帝自以爲有了幾萬羽林軍和袁忘的倒戈,就能穩坐大局,却不曉得,跟邊關二十萬將士相比,那京中的五萬羽林軍和八萬禁衛軍,又算得了什麽?
當然,那二十萬戍邊將士自然不可能全都涌入京城,孫不平隻領了八萬人馬,分成幾十批往京城趕來。剩下的,還留在邊關。
孫不平低聲道:「公子,不知宰相大人有多少把握。」
章書齊道:「將軍放心,至少有這個數。」他比了個八字,又道:「自太.祖定都起,春獵的地點就一直在通州與京都之間的望城山附近,按照慣例,狗皇帝會帶幾千羽林軍。」說著他不屑一笑,「羽林軍的名頭說著好聽,其實就是些酒囊飯袋,就是有幾個好手,也早已在當年六位皇子爭奪皇位中殞命,五個羽林軍都不一定能打得過我家中一名府兵。况且,袁忘手裡的禁衛軍也不知多少年沒見過血了,必不是孫將軍的對手。」
孫不平又道:「不知大人府中有多少兵卒。」
章書齊:「三千。到時候,由我家中府兵對付那群羽林軍,將軍只管出手,無需有後顧之憂。」
這些年,宰相勢力膨脹,宰相府也擴建了幾倍,容下幾千府兵自然是沒有問題的。
孫不平聽了這一番話,來到通州後升起的那幾分猶豫終於散去。他拿起酒杯,和章書齊對飲起來。
心中充滿豪氣:富貴險中求,若是章宰相得登大寶,他也能拼著這從龍之功入京享受榮華富貴,可不比待在邊關那等苦寒之地逍遙百倍?
他們二人在酒樓中歇息片刻,便騎馬往京都趕去,殊不知二人在酒樓當中的對話,已被隔壁之人盡數聽去。
他們談話時,門外有守衛把手,說話聲音又極低,却沒有想到,那包厢墻壁上,早被人開了個洞,他們的一舉一動,包括說話口型,皆已落入他人眼中。
稍傾,便有一隻信鴿從酒樓中飛出,飛向了京都那重重宮闕之中。
——京城,章宰相府
下屬來報,說是姚家夫婦幷一對嫡子早已安置妥當,只是從姚家夫婦處打聽來的關於姚貴妃的性情,却與他們在京中所見不同。
章宰相坐在書房桌案後,「如何不同?」
那下屬道:「天差地別。」跟著便將姚家夫婦說出的姚貴妃在家中時的性情與事迹一一說了。話畢,便道:「大人,那女子與姚貴妃雖說容貌相似,但這言行舉止一時半會兒也學不來,恐怕會被識破。」他這是想勸宰相放弃這個計劃了。
章宰相却搖頭道:「又不是讓那女子長久待在宮中,只要她能迷惑住小皇帝一兩個時辰,便足够了。」
一模一樣的容貌,又只是一兩個時辰,莫說只是一個妃子,便是親生父母兄弟,也絕沒有那麽快便認出來的!
那下屬這才放心,便退了出去……
時間進入三月,天氣便一日比一日暖和起來。
皇帝陛下批閱了一上午奏摺,正要伸伸懶腰休息一下,忽然看見一隻皮毛泛灰的鴿子飛了過來,停在了御書房窗口。
盯著那隻鴿子,想起昨晚才和愛妃吃了一盅顧昭容做的美味乳鴿湯,皇帝陛下咽了咽口水,正要叫人把那鴿子抓去送給顧昭容,忽然見到封元走了過去,將鴿子抱起,而後從鴿子腿部解開一支藏著紙條的竹筒。
哦,原來又是傳送消息的信鴿啊!皇帝陛下有些失望。
封元將那信鴿傳回來的消息呈給陛下看。建立打探消息的暗部,是他早就跟陛下提議的,不過時間太短,目前隻覆蓋京城和通州,也是歪打正著,章書齊竟然敢在酒樓與逆賊商議那種事。
皇帝陛下一目十行將那小字看完,頓時鬆了口氣,「這老匹夫,總算要謀反了!朕忍他都忍了很久了!」
封元:……
雖然逼迫章宰相謀反是他們早就計劃好的,但是看陛下這麽高興,他還是有種如在夢中的荒謬感。
當天夜裡,皇帝陛下和姚燕燕躺在被窩裡,兩人小聲嘀嘀咕咕說起今天這事。
聽到章老頭終於準備要謀反了,姚燕燕高興壞了,她握住陛下的手,說道:「陛下,這全都是靠你的努力啊!」
朱其羽紅了臉,謙虛道:「愛妃,建立暗部的是一心先生,散播流言搞臭章老頭名聲的是蘭夢征,在朝堂上逼迫章老頭的是林大儒,調兵遣將的是陳統領和袁忘。朕……」皇帝陛下數了一圈,忽然發現自己好像什麽都沒做,頓時尷尬地閉了嘴。
姚燕燕抱住他的臉親了一口,笑道:「所以臣妾說陛下的功勞最大啊!沒有陛下英明决斷用人不疑,這些行動怎麽能一一推行下去?沒有陛下從私庫裡拿出五萬兩銀子,一心先生也沒有錢建立暗部啊,沒有陛下裝可憐把林大儒騙過來,林大儒怎麽能抓到章老頭那麽多把柄?沒有您賞識陳統領,陳統領現在待在北衙閒得長蟲呢!陛下您就是群龍的腦袋,是頭目,沒有您,這些人才怎麽能彙聚到一起?怎麽能發揮作用呢?所以陛下你才是最關鍵,最重要的!」
皇帝陛下攬住愛妃,在她的眉心處噠噠噠親了好幾下,由衷道:「愛妃你真好,總是能將朕的豐功偉業如此詳盡地說出來。」
姚燕燕憋笑,就聽陛下興奮道:「愛妃,等把章老頭趕下臺,咱們就開慶功宴慶祝!還要蓋一棟摘星樓作爲紀念,你看如何?」上輩子七夕時蓋好的摘星樓却沒有機會去賞玩,一直是皇帝陛下心中的遺憾。
姚燕燕道:「蓋摘星樓要多少錢呐?」
自從開始掌管後宮後,姚燕燕對錢這事兒也越來越有概念了。
皇帝陛下十分豪氣道:「不多,只要十萬兩紋銀,等把章老頭弄垮,咱們立刻建摘星樓。」
姚燕燕連連點頭,兩人又說了會兒話,說著說著便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姚燕燕被晨鼓喚醒,她迷迷糊糊地起身,把抱著枕頭睡在了另一頭、幾乎滾到床下的陛下喚醒,兩人收拾妥當,便一起乘上鑾駕出了宮。
今天,正正好是前往望城山舉行春獵的日子。
一路旌旗招展、軍士開道,鑼鼓齊鳴,車輪滾滾。
行了兩個時辰,終於到瞭望城山。
開春冰雪消融,正是進行游獵的好時機,而爲了方便這些皇室與衆多達官顯貴獵物取樂,望城山周圍早已被犁了一遍又一遍,絕不會有任何能闖入其中驚擾聖駕的平民百姓。
而這次前往春獵的隊伍中,不僅有京城中各家勛貴,還有舉家搬遷到京城的姚氏夫妻,說起來正是姚貴妃的娘家人。
如今陛下在朝堂上威嚴愈深,宮中盛寵的姚貴妃自然也越發受人看重,正所謂一人得道鶏犬升天,原本只是個六品小官的姚步騰來到了此刻貴人滿地的望城山中,竟也頗受禮遇。
姚家夫妻過了大半輩子,也沒有想過這些往日裡看不起他們的貴人竟然也會過來和他們攀談,經歷過起初的惶恐後,腰杆便漸漸挺直了。
甚至遇到往日裡那些他們高攀不起的貴人時,也敢好不露怯地上去攀談了。然而這對夫妻不曉得,衆人表面上與他們談笑風生,心裡有些看不起這對夫妻那副諂媚的作態,同時不由暗暗嘀咕,這姚貴妃那般美貌,這麽這對長得這麽普通?姚夫人還好,這姚步騰却是肥頭大耳,像足了個滿身銅臭的商人,半點不像個士人,他那官職,不會是買的吧?
由於望城山是皇室每年舉行春獵的固定地點,山下早就建了行宮。
浩浩蕩蕩的幾千人馬來到望城山時,已經夜幕降臨,跟隨過來的宮人和各家僕從顧不得走了將近一天的疲累,紛紛打起精神取出脚踏擺出笑臉,然後邀請貴人們下車休息。
而行宮當中,早已有人準備好了舉行晚宴的熱食。
當天晚上,行宮大殿中舉辦的晚宴上,姚燕燕坐在陛下身邊,兩人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暗暗握緊了,雖然早就做好計劃,但是當這一刻來臨時,兩人不約而同的開始緊張起來。
徹底改變命運的軌迹,就看今天了!
營帳內晃動的燈火下,映照出兩雙同樣懷著信念的眼睛。
然而宴席剛剛開始沒多久,姚燕燕就聽見青壺凑到她耳邊說道:「娘娘,姚夫人想要見您,就在偏殿那裡。」
算上上輩子,姚燕燕已經有四年沒見過那對惹人厭的夫妻了,更何况今晚這麽重要,她哪裡有空閒見他們?她搖頭表示不去。只聽青壺又道:「娘娘,姚夫人說,有關於您生母的事要告訴你。」
姚燕燕皺起了眉頭。
片刻後,她從陛下身邊離開,去了青壺所說的偏殿。
就看到一個與她穿著相同衣裳的女子,正背對著她站在偏殿當中,殿內燭火搖曳,映照出一段不遜色與她的雪白脖頸。
姚燕燕眉心微蹙,「你是誰?姚夫人呢?」
那女子轉過身來,露出一張和她一模一樣的臉,與她隔空對視。
姚燕燕有些吃驚地睜大了眼睛,下一刻,一隻手突兀出現,捂住她的嘴往暗處拖去。
她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女人轉身,迅速往她來時的方向走去。
姚燕燕瞪大眼睛,心中瘋狂呐喊:
陛下,有畫皮妖怪來了!趕緊捅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