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許願
竇爾敦來給小叔送細糧, 吃過午飯肯定就要走。
然而李惜文給竇老叔畫圖紙一畫一下午,她不只贊同竇老叔信奉的「陸相生油說」, 還贊同「多旋回構造理論」。
竇老叔難得遇到知己,要不是大侄子不停的用動作加表情阻止他, 他真是想拍著李惜文的肩膀說:「小李同志,你改行算了!」
回去的時候正是黃昏, 竇爾敦老老實實開車走大路。李惜文回望站在營地外目送她們離開的竇老叔,心裡難過得和蒼茫的暮色似的。
「你和我老叔咋這麽談得來?」竇爾敦非常嫉妒, 他不只一次給他老叔送東西, 他老叔從來沒有目送過他。
「不知道怎麽和你解釋。」
李惜文嘆氣,在她曾經生活過的平行位面這片土地的名字叫大慶,她確定能在這兒找到石油,而且她下午繪圖的時候還用精神力沿著鑽杆擠到井下, 再往下看了兩百米, 確定鑽頭再往下五十米就能鑽取到含油層, 她才會在竇老叔面前堅定地說她相信「陸相生油說」。
竇老叔立場堅定的在這片土地上工作了一年多, 每次鑽一口井花十幾天甚至兩三個月沒有收穫仍然有信心繼續去打下一口井。
而她呢, 不管是找地下水還是設計打井機都是她考慮回報率之後的决定,回報率太低的事情她根本就不願意做, 和竇老叔比她確實是個投機分子, 她現在都有點看不上她自己。
「我老叔其實挺難的。玉門油田你知道吧?就是那個唐詩裡寫的, 什麽笛何須什麽柳,春風不渡玉門關的那個玉門,」竇爾敦嘆著氣說, 「玉門那邊有可能發現新油田,幾支勘探隊都回玉門去了,我老叔堅持不肯回去,壓力其實很大。」
「你要是不說,我都不知道有玉門油田,報紙上以前都不提的。學校石油工程系的人也不說。」李惜文嘆氣,其實也是她沒把發現石油當回事,有條件的時候她幷沒有主動去搜集資料,等到她感興趣了,她家又下放到農村,她已經沒有渠道接觸那些資料了。
「我跟你說啊,其實……」
「同志你不用說什麽。」李惜文搖搖頭,「我和你說實話,和你老叔聊天之前我的思想是狹隘的。前天的事情讓我覺得廠裡的有些人太不友好了,我那麽努力的工作,收穫的都是什麽東西?這讓我覺得我設計打井機是給自己找麻煩。我的理想是設計製造數控機床!才不是設計製造打機井!」
「你知道什麽是數控機床嗎?看你表情就不知道!我告訴你,做好準備工作,一按電門數控機床就能自動把金屬塊加工成你想要的零件,加工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零件都能保持精度幷且把誤差控制在很小的範圍裡。未來的機械廠就算沒有那麽多的八級工也能生産高精尖機器。想想就很棒是不是?」李惜文想想就想哭,「我放著我的正經事不做,我跑這兒來做仿製研發打井機,正經幹事的人看不起我,屁本事沒有只想著抄襲的狗東西還把我當肥肉!我圖什麽啊?還有你們領導,聽風就是雨,還讓我去找石油!他中學地理是門衛教的吧?」
「我們司令……是小學學力。」竇爾敦忍不住想摸摸鼻子,隔壁東軍工的學員不算,別說他這樣的初中畢業生很稀罕,小學畢業生在部隊都不多。司令文化低是事實,不過李惜文這種看不起中學生的態度他很不喜歡,他說:「你自己幹不了的事,你別吹牛啊。」
「我認爲東北的盆地有石油是根據陸相生油理論和地質構造的科學推測。做這個推測只需要有一定的理論知識和聰明的頭腦。想要找到石油有理論知識和頭腦不够的,還需要百折不撓的意志和辛苦的工作,還要有一點點運氣。」李惜文深深嘆氣,「我這個人運氣其實還不差,我隨便指塊地方讓挖井挖出石油都有可能。如果我真的這樣做了,你們領導應該也會支持我,最少他會動用影響力找鑽井隊在我指定的地方挖一口井吧。但是真這樣,我就辜負了你老叔,還有千千萬萬像你老叔那樣堅持理想辛苦工作的人。所以,找石油這事我不摻和。我要把我的好運氣分一點給竇老叔。」
李惜文認認真真的雙手合什:「老天爺,辛苦工作的人就應該給他豐厚回報。讓老叔的鑽井隊這禮拜鑽出來油砂或者含油的岩芯吧。」
「小李同志,你這是封建迷信!」竇爾敦的臉無比黑。
李惜文反唇相譏,「我又不是爲自己求好處,同志,你這是不識好歹。」
「你是爲我老叔好,你怎麽不當面和他說!」竇爾敦呵呵笑。
「這和許願差不多,跟你老叔說了就不靈了。」李惜文翻給他一個白眼,「明後天說不定就有好消息了。」
竇爾敦不相信,不過他是識好歹的,他說:「你在我面前說的話我可以當沒聽見。在別人面前不要胡說八道!晚上我們就近找個地方休息,有人問還是那套說辭!」
這個傢伙難道曾經被綠過?不然怎麽這樣耿耿於懷?
李惜文决定不跟綠哥計較,很好脾氣的應承:「謝謝好心人幫助我這個迷路的人。」
竇爾敦沒有走回頭路,而是就近找了個縣城的招待所休息。
竇爾敦嘴上嫌弃李惜文搞迷信,但是行動表示他心裡可能是信的。從縣城出來,吉普車兜了一個圈子又開到離竇老叔的鑽井隊還有幾里遠的地方。
竇爾敦停下車就不肯走了,和李惜文說:「事實能證明你是吹牛還是封建迷信。」
李惜文在心裡默念:我確實很迷信,但是事實打臉可痛了,我也等著聽響呢。
一整個白天都沒有動靜,但是傍晚鑽井隊營地的歡呼聲一浪接著一浪。
竇爾敦黑著臉把車往北鬆市開,一路上就看見北鬆市方向一會兒過來幾輛車,一會兒過來幾輛車,前進的方向都是他們過來的方向。
回到軍分區竇爾敦不敢隱瞞,向直接領導方猛和大領導司令彙報工作一字不漏,李惜文的理想是設計製造數控機床,還有分運氣給他老叔什麽的倒了個底朝天。
司令要求李惜文去找石油其實還是爲方猛考慮,畢竟方猛搞的事有點大,李惜文要是本事不够根本當不起方猛搞這麽大陣仗。
現在李惜文實力顯示了她的好運氣。司令就很爲難了,他信可是他能說他信?
方猛不只信運氣還信命。
不過別說不能說相信運氣和命運的話,就是能說這個話,人家鑽井隊已經發現了地下有石油的證據,也就沒有李惜文這種非專業人士什麽事了。要做文章就只能在李惜文說的那個數控機床上做文章。
司令意識到他在被一個小姑娘牽著鼻子走又不得不跟著小姑娘走,心情酸爽的,半天沒說話。
方猛倒是挺高興的,他替他小姑和表弟高興。他小姑沒什麽心眼,和前夫是離婚了,但是有寧東在,前夫不死就是個麻煩。再婚的新姑丈和他爸不怎麽對付就算了,新姑丈的前妻早年帶著孩子改嫁給了別人,家庭情况也是有點複雜。有這麽一個表弟妹給他小姑和表弟當家,就是有什麽摩擦受氣的也必須是別人啊。
他高興的說:「我先去東軍工請教一下專家,再去找小李同志談一談數控機床的事情。」
李惜文在軍分區的衛生所度假,和已婚的護士姐姐陶小芸還有未婚的女軍醫井端芳在一塊兒聊了三個多小時就成了好朋友,交朋友的速度快到她自己都驚訝。
陶小芸的丈夫就是方猛的下屬,去年他們倆口子拉井端芳和方猛一塊吃過兩次飯。方猛沒反應,井端芳自己就放弃了。
不過井端芳到底意難平,提起來悻悻然,「我還單著是沒找到合適的,不是拿著他當尺子去量別人!我最討厭別人拿這個事情說事了。」
這話李惜文很贊同,不過站在她的立場她說什麽都不合適,她正好打了個呵欠,就說:「長這麽大從來沒有這麽閒過,我都有點不自在了。」
「我倆天天都這麽閒。」陶小芸也打呵欠。軍分區隔壁就是軍區醫院。家屬們有個大病小病大部分都會去軍區醫院的門診,不到拉練或者演習她倆和隔壁辦公室的醫生護士一樣,都沒多少事。
「李惜文,你遇上人販子的事情你們單位肯定有人亂講話吧。你要不要開個證明什麽的?」井瑞芳問李惜文,她是真心替李惜文考慮才會提的,女孩子落到人販子手裡還能保住清白的少。雖然李惜文幷沒有落到人販子手裡,但是大部分人說到這種事只會往壞處說不會往好處想。
「不需要。我們單位的人關心重點是那個人販子老太太的褲子掉下去幾次。」李惜文呵呵笑,男人販子的小弟就是沒有稀巴爛肯定也被割掉了,理論上她不應該知道這個,所以她不能提。
「也是稀奇。李惜文的運氣真好,要不是那老太太的褲子突然掉了,你都被一個男的控制住了,兩個人按住你你根本跑不掉的。」陶小芸扠著腰,說:「人販子死一萬次都應該!」
「同意!」井瑞芳贊同。
「我聽說他們拐賣了二十多個婦女兒童,也不知道她們能不能被解救出來。」李惜文托著腮,「我希望她們都被救出來。」
「救回來,回家日子也不好過。」井瑞芳嘆氣,「所以,我覺得李惜文你還是想辦法調動工作吧,換個地方待著,別讓人知道你遇到過人販子比較好。」
「我乾脆沒承認郵電局那個李惜文是我。還跟工會的幹事爲這個事在食堂門口吵了幾句。」李惜文搖搖頭,「我來北鬆工作是領導决定的,換單位也還是要聽領導的。我其實更想回學校上學。」
李總工出去開會的三四天,友誼機械廠發生的事情很多。
田誠一家因爲有「敵特嫌疑」被請去公安局配合調查,過了兩天田家人雖然被放回來了,但是廠領導開會討論的結果是需要謹慎從事,把田誠和田向榮調離原崗位,田家全家都被安排去工廠附屬的小農場養猪去了。
黃幹事的愛人嫌弃他嘴賤,和他感情不怎麽好。他和那個被抓的半大小子的媽洪牡丹關係蠻好,那些八卦就是他在洪牡丹那裡聽來的。雖然他本身除了嘴賤幷沒有犯別的錯誤,但是他愛人認定他和女敵特分子亂搞,跟他鬧離婚鬧的轟轟烈烈,他的兩個孩子也都嫌弃他,立場鮮明地的支持親媽和親爹離婚。
洪牡丹拒不交待那叠揉成團的草稿紙是誰交給她的。
不過家屬院就在廠子裡,要查誰和這個洪牡丹有來往還是蠻方便的。現在的鄰居和她進廠前的鄰居全部問一圈,老頭老太特別是孩子們一聽說洪牡丹可能是敵特,提供了很多綫索。最後查出來的結果相當狗血。洪牡丹調到友誼廠來之後,隔一段時間就從老家給洪牡丹背米麵的公社幹部彭同志幷不是她表哥,而是那位病死在解放前的丈夫。這個傢伙放著好好的機械廠技術員不當,假死跑去農村演了兩年文盲,參加掃盲班表現積極,被教掃盲班的縣長女兒看中還結了婚,在公社都快要當上書記了。
洪牡丹本來咬著牙一個字不吐。羅瑞光把縣長女兒和縣長女兒的倆孩子領來給洪牡丹看。洪牡丹看那兩個孩子營養良好衣裳整齊,再看縣長女兒看她像看仇人似的,知道她拒不交待最多只是一死,但是她孩子落到親爹和後媽手裡絕對沒有好日子過,很理智的老實交代求寬大處理了。
彭同志原名王德發,老家是吳省的。
吳省王氏家族很有幾位富翁樂於贊助族人讀書。王德發的大哥留學歸國仕途順利,王家在解放前日子過的很滋潤。南方先解放,新官僚家族日子不好過。他大哥决定做兩手準備,一半人跟他離開華國去港城定居,一半人留在國內。
王德發和幾個堂兄表弟抽到留下來的簽,洪牡丹就這樣跟著丈夫到了北鬆市。
北方解放的時候,王德發的一個表哥悄悄來找王德發幫忙運黃金。王德發揣了十五根大黃魚回來說他打死了人,和洪牡丹約好了他假死找到落脚點再回來接洪牡丹母子三人。
然而王德發一去好幾年,在洪牡丹調進友誼機械廠工作之後才出現。
洪牡丹以爲王德發仍然是一個人,所以對王德發言聽計從。王德發叫她去找哪幾個人拿東西再叫孩子把東西交給陳偉她都一一照辦。敵特什麽的她不知道,她以爲就是倒賣設計圖紙給別的工廠。
洪牡丹什麽都交代了,王德發就不只個是渣男,妥妥的敵特。縣長女兒覺悟很高,立即帶著公安把家裡菜窖翻了一遍,翻出來一台電報機。
李惜文這裡是草圖丟了她馬上就知道了。但是總廠那邊的幾個工程師自己保存的圖紙被廢紙調包了一半,不是查敵特都沒人發現!
李惜文回到廠裡發現氣氛非常緊張。不管是在公共厠所還是在食堂,甚至是在宿舍的水池房裡,都沒有人願意講話了。
雖然沒人講她閒話她是很開心,但是大家都禁若寒蟬,李惜文還是很想搞明白原因。方猛來找她問數控機床的事情,說完了正事她就發問。
「也就是說敵特也不只朝我一個人下手,就是別人都沒有我警惕性高,都還沒有發現?可是那怎麽解釋人販子的事情?」李惜文問方猛。
「王德發的一個堂哥是朱領導的秘書。吳世會和朱領導早年同事過一段時間,估計發生過矛盾吧。所以吳世會被舉報的時候朱領導就通過王秘書給了下面的人一點暗示。朱領導也不是沒有支持者,他聽說了一些情况之後,認爲吳世會是害他去療養的罪魁禍首。吳世會關在農場出不來,傳遞消息的人肯定是你們一家人。所以朱領導就暗示王秘書給你們家扣頂敵特的帽子。
王秘書潜伏幾年早就想出國了,不過以前一直都沒有機會。現在朱領導給了他一筆錢,還給他創造機會他就跑東北來了。他和王德發商量搞一票大的拐幾個技術人才一起跑國外去辦工廠。王德發懂技術,他打算挑一挑,挑真正有本事的人控制住再拐走。他們用各種手段控制住包括陳偉在內的幾個人幫他們偷工程師的設計圖紙。二分廠只有你哥是他們名單上的人。後來你又來了。王秘書對你的情况很瞭解,他們就想連你一起弄走。
你和東子在談對象,他們猜測如果只是普通的失踪,東子肯定會想辦法找你。但是如果你是被人販子拐賣了的話。王秘書認爲以家母的脾氣,肯定會想辦法阻止我們家找你。
他們爲了降低風險,還特地去打聽過,花錢找到據說最厲害的一夥人販子去蹲你。他們擔心說你是工程師人販子會不敢對你下手,還特別跟人販子强調你是臨時工。如果人販子能一次把你帶走當然更好,後面廠裡肯定要發動職工出去找你。到時候他們看中的目標不管是在廠裡還是在外面,都有機會帶走。要是不能把你帶走,他們也準備好了一套方案,要傳你其實已經結婚有孩子之類的話毀掉你的名聲,作爲一個小姑娘,你心情不好到處亂走,有的時候機會趁你落單的時候把你綁走。」
方猛說了一堆,猛然警覺他似乎是在跟上級彙報工作!他楞住了。
李惜文眨眨眼,又問:「抓到我會怎麽樣?」
「他們的目的是不顛國。不顛國的慣用套路,先給你洗腦,然後會召開記者發布會,讓你向全世界揭發真相?這樣王秘書也算完成了朱領導交給他的任務。你在外國露過臉,也不只吳世會要倒黴,我姑姑寧東和邢家也跑不掉。如果朱領導能抓住機會重回福山,王秘書就可以回去了。」方猛摸下巴,「恭喜你呀,你不只救了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