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清江市最近來了不少外地車。有半夜開高速進城,也有大白天招搖過市。普通人不知情,只是難得見到豪車,才興奮地上去指指點點。深夏的清江市帶著潮濕的味道,很是舒適的時節,唯獨只有警察局一天到晚燈火通明,忙到上火。
黑市古董圈最大的拍賣場今年在清江市開。這個消息是省局下放下來的。廖白當時看資料時都覺得胃疼,先不說這黑市拍賣場會引起什麼風浪,光是拍賣場老闆給自家取的名字就讓人知道這人大概不是個正常玩意兒。
地下拍賣場?合著這麼明目張膽的讓人知道你是違法的吧。
那次莫名其妙的事後他就沒有聯繫過袁姚。這事說來太尷尬,不明白兩個男人這樣又那樣以後算什麼回事。他索性懶得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最近市局的任務已經夠讓他焦頭爛額的了。
市局的靶場今日只有兩個人。方筱的射擊原本就很好,不需要多費心思指導。但是隨著拍賣會時間的接近,二人不約而同都察覺出一些不安定因子在城市上空穿梭。即便是廖白這種吃過槍子炮彈的人,也曉得要面臨的幾個角色有多危險。
他沈默地看著一槍又一槍打在靶心上,站起身來,走向方筱。女孩的神色是難得的陰冷。
「廖白,我覺得這個任務咱兩怕是要見血。」
——
男人翻身從床上坐起來,點燃一支煙,眉頭緊皺。床上的人有些不滿,是個精瘦的少年,左耳上一枚黑色的耳釘,抱著男人的腰蹭了蹭,「狼哥今天心情不好嗎?」
「清江市這破地方太潮。」他揉著額頭,看著環住自己腰的胳膊,又細又白,是獨屬於少年的青澀和修長。他在上頭狠狠掐一下,掐出一個紅印來,而楊河不躲不閃,半躺在被子里,露著赤裸的身體,「這次的事怎麼這麼著急?就為了一塊玉?」
「不該問的別問。」郎原含著一口煙去吻他,把人嗆了一口。他將人狠狠摁在床上,手指粗粗作弄幾下就順著之前的潤滑闖進去,疼得楊河悶哼一聲。他發狠衝撞著,捏著身下少年的下巴,看著他因為巨大疼痛死咬著下唇。「老子就喜歡你這個忍著痛不敢吭聲的樣子。」
「黑崖……太子爺要搶玉,你……拿的到手嗎?」楊河的聲音被衝撞得七零八碎,依舊斷斷續續把話說出來。郎原用力撞一下,疼得楊河短促叫了一聲。「能不能拿到,得看本事說話。」他眯著眼睛,汗水滴落在少年身上,深深淺淺地用力。「黑崖的寶貝兒子,長得可漂亮。玉和人,我都要好好嘗嘗。」
身下的楊河皺著眉,伸手摟住男人的脖子,吻了上去。
「……你可別不知死活。」
——
廖白已經接近兩周沒有在小區看見袁姚了。
這有些反常。他作為一個警察,平日里生活格外仔細一些,經常能看見袁姚一身深色西裝坐在小區公園的長椅上看報紙或是曬太陽,他總開玩笑說不喜歡電子報紙的感覺,非要買一份拿在手裡好像才算看了今日的新聞。廖白去過他家幾次,也能看到他的書房裡專有一個書櫃整齊地放著一大摞報紙,似乎是這人長期以來的習慣。
他不覺得袁姚會因為和他發生了不明不白的關係所以躲著不見他。那人不管是做事還是待人都彷彿精密思考過的,不存在衝動行事再後悔的情況。廖白才因此一直覺得他與人相處總有幾分疏離感。
……就算是那一次。那人坐在他身上,汗水滴在他胸膛上時,眼睛里閃爍的都只有情慾。
野獸一般,不帶感情的慾望。隨時可以抽身的疏離感。
廖白站在陽光下,抿著唇。他緊了緊又開始發痛的左手,大步回了警察局。
——
如今這年頭,販毒和軍火彷彿是爛大街一樣的存在,似乎只要是沾上這幾個字,都是極其尋常的生意。
黑崖組織在道上一直聽著祖訓,來往生意低調內斂,就算是要殺人放火,也都是挑著利索的法子來。久而久之,大概也有許多人忘了,自民國時期開始就賺著黑錢的組織,是怎麼在百年里屹立不倒的。
奈何低調的黑崖出了個高調的太子爺。
十八歲才在西歐黑道里混的太子爺,如今看來更多的像個貴族公子,而不該是沾著血的黑心商人。現下大概是查不出多少東西了,只有當初一群富二代權二代跟著袁姚在浪漫而黑暗的羅馬夜晚飆車的年輕人,才知道當年的太子爺幾乎已經瘋狂到不把命當回事。熱愛殺人放血,尤其喜歡在死人身上澆上一整瓶上好的伏特加——或許只有伏特加才算烈酒,然後一把火點燃,屍臭味傳出好幾里遠,手下人得花多少心思才能把事情壓下來。
老爺子很是頭疼去了國外就沒點長進的兒子,不過話不能這麼說,自打十八歲獨立接收歐美生意開始,因為太子爺利益至上和不計後果的風格,西歐地下幾個搶生意的主被他連根拔起,一併吞沒。黑崖在近幾十年里已經秉承穩定為主,賺錢為輔的原則,錢多了老爺子還嫌熏得頭疼。不過知天命的年紀,日子就過得和老年人一樣,整天遛狗逗貓,大大小小的事都交給地下的小輩。
這次非要吞金三角四閻王的肥肉,袁競是沒多少要賺錢的意思。
五十歲走路腳下生風一拳還能撂倒自己兒子的老爺子表示,他要找個好地方養老!金三角四閻王那塊兒他看上了!得挖掉罌粟給老子種菜!
……這個理由袁姚是接受的,所以才馬不停蹄回國給自家老爹辦事。要是為了賺錢的事,他連電話都懶得接。
恩,他尤其接受要在熱帶地區種菜這件事。這大概就是親生兒子和其他小輩的區別。
被派來給自家老爸找養老地的太子爺,正穿著妥帖的白襯衫,袖扣低調地反著光。陽老闆除了捨得在自己和老婆身上花錢,平時是小氣得很的,不然袁姚也不會連西服外套都不穿就來了拍賣場——深夏滾熱的清江市,陽老闆還真是連租一個帶空調的廢舊工廠都捨不得。
但在場的人沒人敢弗陽老闆的面子。他賣的東西,就一定會是真的。每次來捧場的人,大多都是真對古董玉石感興趣的行家,像袁姚這種進了場子閉了眼假寐的人的確是少數了。
袁姚閉眼的時候腦子什麼都沒想,手裡把玩著一把精緻的手槍。燥熱的午後有些惹人煩躁,畢竟這個溫度已經莫名其妙把他心裡的火給勾出來了。
太子爺明顯情緒不佳,還是不要往槍口上撞才是。
陽老闆租的這個廢棄工廠還是花了不少錢的,包括地下車庫兩層,滿滿當當的都塞滿了人和寶貝。悶熱不堪。唯有地下三層,人才少很多。因為太多的人氣會破壞真正的好東西的質感。
廖白帶著帽子,穿著一身灰黑色的中山裝,在幾層之間來往,慢慢搬運一些重物。他摸了摸貼在大腿的槍,莫名覺得氣氛壓抑。
不到要命的時刻,這槍不能動。
工廠第一層是給那些不為寶貝為了秘密來的大客戶。拍賣會人多,但黑崖太子爺還不能輕易露面,專有通道帶著他去一個包廂。陽老闆雖然小氣,但是在這種方面不敢含糊,畢竟是關乎身家性命的事。包廂的隔音效果一定非常好,有什麼齷齪的不能言的事都不必藏著說。
今日倒是巧了。袁姚站在原地,看著迎面朝他走來的男人。
「黑崖太子爺,久仰了。」郎原伸過一隻手,陰冷肆虐的眼神在跟前男人身上掃蕩。著白襯衫不到三十的男人,天生帶著頂級掠食者的氣息,抬著眸子,勾出一點笑意而不達眼底。「雪境的三把手郎原先生,該是我久仰才是。」隨後矜貴地伸出手去。
雪境跨國集團向來和黑崖井水不犯河水。無他,二者生意路線完全不同。雪境專做走私進口藥物,這種生意不僅僅要人脈,還得有大量政府高官的線人。不說別的,雪境在三十年間迅速崛起,行事風格多少還是張揚囂張一些,老爺子不喜與無關人產生紛爭,自然而然就少了來往。
不過太子爺早在十年前就打破這層平靜了。
「雖說是第一次見郎原先生,不過我有幾分熟悉感,」袁姚煞有其事地摸了摸下巴,突然湊近用只有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說話,「你小侄子長得和你真像。」
郎原一直溫和的面容開始產生裂紋,右手緊握,帶著分明的怒氣。連嗓音都壓抑起來,「你他媽閉嘴!」
十年前黑崖太子爺十八歲,雪境以家族形式發跡,族長郎驍為頭,四十時得一子,取名郎瑞,喻吉祥如意,歲歲平安。當年十六歲。
莫斯科街頭的黑市酒吧,兩個少年將酒當白水喝,以極其意氣用事的辦法爭奪俄羅斯一條黑市的軍火走私路線。袁姚要生意,朗瑞要路線走私藥材。最終在嘶啞高昂的重金屬聲音中,選擇用決鬥這種幼稚老土的辦法結束這場紛爭。
「朗瑞,」未成年的袁姚聲音被酒燒的嘶啞,「瞧瞧這片土地,普希金呆過的地方。你知道我最喜歡他哪裡嗎?就是不怕死地為了一個女人跟別人決鬥。」他掏出兩把槍放在桌上,任郎瑞選一把,「來試試,看是未來的雪境集團繼承人槍快,還是黑崖繼承人槍快。」
朗瑞拿起一把槍衝著酒吧頂燈開了一槍,碎片紛紛揚揚,他大笑,「好啊,袁少,咱們來賭一把,看看撒旦想要誰的骯臟靈魂。」
最後死在莫斯科暴風雪之中的,是剛滿十六的朗瑞,而黑崖的小太子順利走了出來,拿下了莫斯科的地下軍火線。
「為什麼是我贏了,」當時年少的袁姚,身後是荷槍實彈的保鏢,衝著來要他命的郎家主微笑,「當然不是因為幸運女神,就算有神明,也不該庇佑我這種瘋子。」
「因為兩把槍的膛線我親手改過,細微的差別,就足以讓朗瑞不能一槍爆我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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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原的手下明顯發現了兩人之間的劍拔弩張。但槍沒能拔出來,拍賣場魚龍混雜,在東西沒拿到手之前,不能出現意外。
十年後的袁姚比剛成年時模樣愈發漂亮了。他仰著脖子,在烈日下顯得幾分白到透明,深色的眸子里帶著挑釁,桃花眼眼角上挑,有幾絲不屬於男人的嫵媚和勾引,那歸功於袁姚未見面的母親。他解開一顆扣子,有汗從鎖骨滑落,欲拒還迎。
「郎原先生,」他依舊是微笑的,後退幾步,「今天不宜多聊,等下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