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目光生冷，很難看出什麽喜怒情緒。

　　瑤兮感覺到他的視綫，抬起頭，瑤兮和靈柚被他這般冷眼一掃，俱是噤了聲。

　　淮瑾仙君靜靜地注視了瑤兮一會兒，一言未發，就這樣將劍背在身後，轉身推門進了自己的房間。

　　靈柚看著淮瑾仙君後背上隱約有的被汗水浸透的痕迹。在她以前和仙君僅有的幾次碰面裡，淮瑾仙君都是個在儀錶上頗爲嚴格的人，衣領從來平平整整，雙襟絲毫不亂，連衣袂衣擺都平直得沒有一絲褶皺，是個清冷嚴謹到骨子裡的人，這還是她第一次見淮瑾仙君衣裝上竟有不那麽恰當的地方。

　　靈柚不由問：「你師父這是去做什麽了？」

　　瑤兮顯然對此習以爲常，滿不在乎地隨口嘟囔道：「應該是練劍回來啦。」

　　靈柚起先也是這麽想的，但是現在都是深夜後半夜了，這個時間……練劍？

　　瑤兮說淮瑾仙君比她早許多出來的，都過去近八個時辰了，他不會一直都在練劍吧？！

　　這絕對不是正常情况，可是不等靈柚細想，淮瑾仙君房門一關，中途一句話都沒和瑤兮說，瑤兮看上去十分失望。

　　她有些不高興了，望著師父緊閉的門，賭氣道：「不要理他了！我們繼續喝酒吧！」

　　「你說得這麽大聲，你師父會聽見的。」

　　「那有什麽關係！他又不在意的。」

　　瑤兮說。

　　「平時他也只在教我修煉的時候會說幾句指點，除此之外，幾乎一句話都不說……」

　　靈柚問：「你們在凡間的時候也這樣？」

　　說起這個，瑤兮馬上就「嚶嚶嚶」起來，想到凡間的光景，她悲憤地點頭道：「差不多。我不是過去勾引他的嘛，本來是想先培養一點感情，等時機成熟就變成人身的。結果他把我帶回宮殿以後，不管我幹什麽，他都在旁邊面無表情地盯著我！眼神就像剛才那樣冷冰冰的！我一開始可努力了，一直蹦蹦跳跳還蹭蹭他，表現得很親人可愛，但他始終就在旁邊死死看著，也主動不碰我！我後來就乾脆做自己的事情啦，每天吃吃東西玩玩具什麽的……」

　　靈柚聽到仙君一直盯著瑤兮看的舉動，心中一動。老實說她有點吃驚，因爲按照這個說法，她居然覺得仙君似乎是很有幾分在意瑤兮的。

　　靈柚靈光微動，忽然問道：「兮兒，你和仙君，會不會在此之前就見過？」

　　「誒？」

　　瑤兮楞住。

　　靈柚說：「你以前不是和我說過，你當時第一眼就挑中仙君下凡化的那個君王，是因爲他長得有點眼熟嗎？仙君還特意抱你回去，你們會不會……之前就在什麽地方見過。」

　　「嗯？」

　　瑤兮的確第一眼看到師父的時候，覺得他有一點眼熟，但選擇勾引他，其實更多的還是因爲一見鍾情。不過靈柚既然問起，她也倒認真想了起來。

　　瑤兮喝了許多酒昏昏沉沉的，腦子裡一團漿糊，只好搖頭說：「想不起來啦……」

　　但她過了一會兒，又垂下耳朵說：「應當是沒有的吧，師父除了那個時候主動帶了我回去，對我都沒有什麽特別的。修煉的時候也是……不修煉的時候也是……他甚至都沒告訴過我名字……」

　　瑤兮越說越是迷糊，聲音也小了下來。

　　靈柚只得又是輕輕一嘆。

　　她想到打聽淮瑾仙君時問到的一些情况，不覺壓低聲音，鄭重地提醒道：「兮兒，別的都可以慢慢來，但有一事，你可得長點心了！淮瑾仙君雖說收了你爲徒，但始終沒有將你記進師徒簿裡，你得問問他到底如何安排。我聽說現在有一個大人物正準備將幼子送來給淮瑾仙君當弟子，已經得了淮風仙君的引薦，再過不久就會來了。你畢竟是事實上的首席大弟子，若是仙君真的同意收他爲徒，與你之間的關係也沒有進展，先記了他而沒有記你，你在師門中恐怕會有些尷尬。」

　　瑤兮聽得渾渾噩噩的，這兩天事情太多，仙劫的事她都還未恢復過來，靈柚此時和她說正事，她也很難快速想清楚，倒開始有些後悔喝仙酒了。

　　靈柚也不知瑤兮聽進去沒有，有點擔心，瑤兮酒量其實不是很好，仙酒雖然不傷身，但昏昏沉沉也不舒服。

　　她左右看看，見外頭有燈籠的光亮，正好有童子經過，便說：「我去給你要點醒酒茶。兮兒，你自己在這裡乖乖待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說完，靈柚便起身了。

　　「唔。」

　　瑤兮哼唧了一聲，乖乖地趴在桌上。

　　後半夜的空氣有幾分微凉，瑤兮等了一會兒，見靈柚沒有回來，就摸索地想在石凳子上尋個外套或者薄毯披上。可是她可能真的有些醉了，手在黑夜中摸了個空，身子一歪，就向旁邊倒去——

　　砰。

　　下一刻，她毫無徵兆地落入一個清凉的懷抱之中。

　　「嗯？」

　　忽然被人抱入懷中，意料之中的疼痛沒有到來，那個人身上有衣物熏過的淡淡香味。瑤兮剛剛才從仙劫中出來，又熬了大半夜，此時喝醉酒，已困得不想睜眼，抬不起眼皮看對方的樣子。她起初以爲是靈柚回來了，下意識地喚道：「姐姐？」

　　可是對方沒有回答。

　　緊接著，她被打橫抱了起來。

　　瑤兮驚呼了一聲，慌亂地抱緊對方的脖子。

　　她這時才發覺自己碰到的好像是男人結實勻稱的身體，鼻尖嗅到的衣物香味亦很是熟悉。

　　瑤兮一楞。

　　她的腦袋還是懵的，喝了大半夜的酒還未醒。

　　而對方已經抱著她走了起來，一路上有點顛簸。

　　瑤兮能够感覺到他們是在往她的房間去，她趕緊著急地道：「我還不能……靈柚姐姐去給我拿醒酒茶了，她還沒有回來，若是她回來看不見我……啊！」

　　她還沒有說完，那人已經打開了門，將她抱進屋內，放到床上。

　　那人頓了頓，低沉地說：「我會回去跟靈柚仙子說的，你不必擔心。」

　　說完，那人似要起身離開。

　　瑤兮情急之下瞬間從床上騰了起來，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她嘴唇被夜晚的凉風凍得輕顫，問：「師父？」

　　「……」

　　那人良久沒有回答。

　　過了不知道多久，才聽他用清冷的嗓音，輕輕地問道：「兮兒，你可是恨我？」

　　「我——」

　　瑤兮不曉得該怎麽回答，她時常疑惑自己一隻妖狐怎麽會就這樣當了仙子，疑惑想要的人爲什麽總是得不到，可要說恨師父、討厭師父，好像也是絕對談不上的，只是經過昨夜的意外，兩人之間關係更爲微妙，讓人困惑不已。

　　仙酒濃鬱的酒氣讓她的思緒遲鈍，瑤兮的狐狸耳朵微微顫顫，她想了好久，還是道：「我、我不清楚。應該……不恨的吧？」

　　面前之人安靜下來。

　　瑤兮視綫模糊，她使勁揉揉眼睛，想要看清對方的容顔還有表情。

　　這是，她感到對方稍稍抬起手，像是想要觸她的臉。

　　就在對方快要碰到的時候，瑤兮不自覺地躲了一下。這一夜已到了快起露水的時候，那人身上帶著許多寒氣，還未碰到，瑤兮就已感到他的手心冰冷。

　　那人似乎頓了一下。

　　過了一會兒，瑤兮聽到他站了起來，屋內傳來嘩嘩熱水被倒進水盆裡流動的聲音，然後又有毛巾聲。

　　瑤兮這時已經困得不行，不自覺地蜷縮到枕頭上。

　　然後那人走了回來，將手緩緩放到了她臉上，這時，手已經是暖的了，還帶著剛用熱水拭過手的一點點暖意和潮氣。

　　「嗚嗚。」

　　大抵是狐狸畢竟喜歡被摸腦袋，瑤兮竟覺得有點舒服，高興地悶哼了兩聲，將腦袋向手的方向歪去，蹭蹭，耳朵也一幷歪了過去。

　　瑤兮不知不覺就變得愈發瞌睡，她安穩地垂下睫毛，已近乎在睡著的邊緣。但忽然，她想到之前靈柚與她說的話，一下子就從淺眠中清醒過來，飛快地抓住了那人撫摸她面頰的手！

　　「師父！」瑤兮問，「你之前是不是說，因爲仙劫中發生的事，我有想要的都可以跟你說，你都會答應我？」

　　「……」

　　對面的人沒有立刻回答，瑤兮雖然看得朦朦朧朧，但還是能感到對方定定地望著她。

　　瑤兮抓緊了他的手，大膽地道：「我想要知道你的名字！我想要你告訴我你的名字！」

　　她一個喝醉了酒的弟子，大半夜抓著師父的袖子和手不讓他走，還大聲强行要讓師父將自己的尋常名字告訴她，這種舉動已經稱得上無禮。但瑤兮很强，死死拽著就不肯鬆。

　　那人似是微怔，過了片刻，才緩緩道：「兮兒，你醉了。」

　　「我沒有！」瑤兮說，「你放心，我就想要知道這個，非要知道不可！明天早上醒來，我不會後悔的！」

　　「……」

　　對方沉默下來。

　　瑤兮心中惴惴，正當她以爲對方可能真的不會答，會把她放在這裡走的時候，她感到那人動了動，將自己的手從她手裡抽了出來，然後攤開她的掌心。

　　一筆一劃，他在寫字。

　　橫，折橫，又是一橫……

　　瑤兮迷迷糊糊地感到他在自己手心寫了兩個字。

　　這兩個字是……

　　「連瑾。」

　　寫完，那人輕輕地說道。

　　他說：「我叫連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