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瑤兮話音剛落， 明佑白白的小臉已經漲得通紅，恨不得當場撞死在地上了。

　　瑤兮宣布完豪言壯語， 下一刻就感覺師父的目光看得她後背凉嗖嗖的， 後腦勺發麻。

　　師父素來沉穩， 但此時神態也明顯錯愕了一瞬，他的目光依舊冷靜，移目看看瑤兮，又看看龍太子。

　　明佑哪裡想得到瑤兮師姐會宣布得這麽簡單直白，此刻簡直想挖個坑把自己埋到地板底下。

　　這時，只見淮瑾仙君掃了掃被瑤兮抓在身前當擋箭牌的小龍太子，說：「明佑，你可否到外面稍作等待？我想與兮兒單獨交談。」

　　「是！」

　　明佑聽到這句話如蒙大赦， 倉促地點了點頭， 馬上就掙開了抓著他手足無措的師姐的手，羞赧地埋著腦袋飛快走了出去，離開還不望替他們兩人帶上門。

　　房門被「哢嚓」一聲關上， 擋在前頭的小龍太子走了以後，瑤兮沒了夥伴， 愈發局促不安， 手脚都不自在地動來動去。

　　淮瑾仙君問：「到底怎麽回事？」

　　「師父……」

　　瑤兮扭捏了半天， 在試圖跟師父撒嬌和老實交代之間猶豫了好久， 終於還是選擇了後者，老老實實地將事情事無巨細地都說了，還包括她胡亂編造的那些故事情節。

　　瑤兮說完以後， 偷偷瞧了師父的神色一眼，她自知亂說了話，心虛地主動上前扯了扯淮瑾仙君的袖子，說：「大致情况就是這樣。夫君，你不會生氣吧？」

　　瑤兮一賣乖，連稱呼都悄悄地換了。

　　連瑾聽到她提「夫君」，耳尖不由微紅了一兩分，但面色依舊沉靜。

　　他沉思一頓，問：「中間，在凡間相遇的那段是怎麽回事？」

　　瑤兮的臉刷拉也燙了起來，師父在幻境中的場景恐怕和她是不一樣的，但她這段又和兩人在凡間的經歷有相似之處。瑤兮同鄰居們說的時候還不覺得，但跟師父講的時候，她其實害羞得厲害。

　　瑤兮道：「這是爲了……爲了解釋明佑的出生，我隨便編的。」

　　連瑾其實對瑤兮將他們在凡間的事編成這樣告訴其他人十分意外，雖說他們兩個當初在凡間的經歷，劍修仙境中很多人都知道，但是自從成爲師徒之後，他們兩人都有意回避這段往事。因爲瑤兮在凡間時在他身邊一直是個可愛的小妖狐，不少人都未察覺他們之間存在曖昧的地方。

　　但連瑾此時沒有立刻追究這個，他靜靜地將話一停，又問：「我大概清楚了。明佑還在外面等著，這個一會兒再和你說，還有別的事情嗎？」

　　瑤兮見師父神色平靜，沒什麽太大的反應，以爲這件事已經過去了，馬上就有了底氣，九條尾巴歡快地搖了起來。

　　瑤兮想想，杏眸頓時明亮，高興地說：「師父，的確還有一件事！剛剛大鐵還同我說，我們這裡山脚下不遠的地方就有個小書塾，附近年紀差不多的孩子都在那裡學習，他建議明佑也過去讀兩天學試試。以明佑的修爲，應該是不用在這裡修煉的，但我想反正他每月練劍的日子只有那麽幾天，平時也沒別的事情做，閒著也是閒著，或許過去玩玩也不錯。師父你覺得呢？」

　　瑤兮在山海仙境扮尋常一家人扮得起勁，真將明佑當成自己的孩子養了。

　　連瑾聞言却是一滯。

　　山海仙境不同於遙劍仙居，明佑日後可能會比較無聊的事他也清楚，再說此地的書塾雖說修煉的內容較淺，但幷非一無是處，連瑾其實覺得這個主意未必不可。

　　思量片刻，連瑾說：「我覺得可以考慮。不過此時勢必要顧及明佑自己的意思，得將他叫回來問問。」

　　「嗯！」

　　瑤兮趕緊贊同地點點頭，說：「那我去把明佑叫進來！」

　　瑤兮說著便跑去開了門。

　　明佑一直乖巧地在門外等待，時不時翻翻課記打發時間，見淮瑾仙君和瑤兮仙子重新開了門，還以爲連瑾是問好了瑤兮師姐的話，也要找他興師問罪了。

　　明佑因此有些緊張，誰知淮瑾仙君直接問道：「明佑，你剛才也在現場，應該聽到其他人提及書塾之事。我之前聽兮兒談起，便想問問你，你可願意去？」

　　明佑一怔。

　　老實說，他之前根本就沒有把那個鐵匠仙說的話當回事，山海仙境雖也是個大仙境，但這種所有人都一起修煉的書塾裡的人修爲都不高。像明佑這般的孩子，多半都是自幼在家中隨父母修煉，等差不多到年紀就外出尋有名的仙君拜師的，明佑本身對浪費時間的事情十分排斥，正好瑤兮也說他在別處拜了師，是不用在本地修煉的，沒想到淮瑾仙君竟會鄭重地提出來。

　　但儘管是淮瑾仙君親自提出，他還是不禁蹙了蹙眉頭，最後坦誠地說道：「我不認爲我在這裡的書塾能够學到什麽，仙君爲何有此一問？」

　　連瑾說：「因我覺得這樣或許對你有益。你是難得來一次山海仙境，閉門不出幷非最好的修煉方式。仙界有不少仙人百千歲仍要外出游歷，便是爲看世間風土人情，你年紀尚小，去書塾花得時間也不多，同其他人一道修煉玩樂，深入其中，或許能對你的見識有所增益。」

　　因爲是淮瑾仙君說的話，明佑聽後的確有些動搖，但他少年老成，又生長在龍宮中細心教養，自幼沒怎麽與年紀相當的人一起正常的玩樂相處過，想想還是不大自在。

　　明佑辯解說：「我也未必會閉門不出……」

　　「那你打算如何？」

　　「我……」

　　明佑在心裡思索了一番，發現他本來的計劃的確是每天跟隨淮瑾仙君練劍、自己練劍、自己翻淮瑾仙君的藏書修煉，就把這裡當作是遙劍仙居一般，在山海仙境修煉和在別處修煉，基本上沒什麽大的差別。

　　淮瑾仙君仿佛是能讀懂他心中的想法，主動說道：「這裡不同於遙劍仙居。在遙劍仙居中，各級弟子都有各自的任務，隨時會需要彼此交流、外出辦事。而這裡只有我、兮兒還有你三人，除了教你劍之外，剩下諸事全由你自己處理，我們不會多問。」

　　「我明白了。」

　　明佑視綫微閃，聽到這裡，他心裡已經被說動了，想了想，他道：「若是仙君覺得我應當一試的話，我願意去書塾聽幾日課，到時若是不行，再做別的打算。」

　　淮瑾仙君頷首：「嗯。」

　　明佑問：「那……可否請仙君和瑤兮師姐，以長輩的身份替我料理入讀書塾的手續？」

　　「好。」

　　淮瑾仙君自是答應了下來。

　　他一揮袖道：「那今日的事就到這裡，你回去修煉吧。」

　　「是！」

　　明佑聽到這就結束了，都沒說瑤兮師姐說他是兒子那事，驚訝地楞了一下，但見淮瑾仙君說沒有他事了，明佑行了一禮，便禮貌地告辭回了屋子。

　　瑤兮見明佑已經走了，以爲也沒有自己的事，樂顛顛地就要跟著走，邊走邊道：「師父，那我也回去啦！」

　　連瑾嚴肅道：「回來！」

　　「啊？」

　　這時明佑看瑤兮又被淮瑾仙君叫住，便替他們關上門自行離開了。瑤兮剛一回過頭，就被淮瑾仙君抓住手腕，一把拽進了懷裡，然後被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額頭！

　　「哎呀！」

　　瑤兮捂著腦殼，懵然地抬頭去看師父。

　　她沒料到會被師父敲頭，而且兩個人這般忽然靠得很近，瑤兮嗅到他身上淡雅的淺香，心中砰砰跳得快了起來。

　　連瑾本來只是想將她拉回來，但情急之下用力大了點，一見瑤兮凑得這麽近的臉，眼眸深深地沉了一瞬，但好在也不算大錯，他看著她的臉，微微沉著聲道：「你還想走。可知道自己哪裡錯了？」

　　「嗷、嗷嗚。」

　　瑤兮發覺師父原來是在這裡等著她，膽怯地立即變成了狐狸，趴在師父胸前的衣襟，使勁往他懷裡鑽，仿佛長得可愛一點師父就不會生氣了。

　　她撒嬌道：「我以後不會再亂說話啦。對不起，師父，我不是道過歉了嘛。」

　　連瑾在瑤兮變成狐狸的一瞬間，就趕緊伸手將她托抱住。

　　連瑾摸了摸瑤兮撒嬌時拍來拍去的尾巴和拼命拱他的腦袋，道：「我幷非氣你說明佑是你我之子，只是我們兩人待在這裡隱姓埋名，原本說的內容便幷非全然是真的。謊言本就不可多說，多說多錯，一個謊會需要許多謊話來圓，隨口說得內容太多，到最後終究會圓不了。且此時事關品性，若非情非得已，假話還是少說爲好。」

　　連瑾一頓，又安慰道：「不過你未說明佑是南海龍太子的想法是對的，他身份太顯眼，少露爲好。但你也不必說是我們的孩子，只說友人或是親戚的孩子寄宿即可。」

　　「嗷。」

　　瑤兮也是事後才想到不必扯這麽大的，她聽到師父說「事關品性」，便有點難過地搭下耳朵。

　　師父說得是對的，若不是她扯明佑是他們的孩子，就不用再弄出一個凡間的經歷來圓之前新婚的慌了，這些就像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要是再扯更多，只怕以後連她自己在細節上都會記不清楚。

　　瑤兮覺得自己是妖族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們妖狐在凡間的時候，從來都是隨口亂說話的，反正大家都很散漫，下回就忘掉了，至於和凡人……騙人又不是大事，再說都是騙完就跑的，沒有下一次了。

　　瑤兮問：「那現在怎麽辦呀？」

　　連瑾說：「既然已經說出去了，此回便罷了。但我們在這裡的身份到此爲止，你我已成親，在凡間相識，已有明佑一個孩子，你腹中是第二個，不要再編其他的，要是有人問及相關的話你回答不上來，你就說你不想回答或者轉移話題，先拖一拖，等我來處理。」

　　「嗯！」

　　瑤兮覺得師父真可靠，聽他這麽說，自己也漸漸安心下來，忍不住眯著眼睛在他胸口親昵地蹭蹭。

　　連瑾捧著瑤兮，感覺到她在蹭自己，身體微僵，緊接著將她捧得更穩了些。

　　瑤兮現在有孕，連瑾抱著似乎是比以前重了一點點，不過其他地方倒是不太看得出變化。

　　連瑾道：「那事情就這樣定了，兮兒，你要是累，也回去休息吧。」

　　「嗷！」

　　瑤兮這會兒已經不害怕了，她留戀地蹭了一下師父，敏捷地自己從他懷中跳了出來，揮揮尾巴道：「師父那你自己玩嗷。」

　　「……嗯。」

　　連瑾目送著瑤兮跑遠，待瑤兮跑得瞧不見後，他重新閉緊了門，

　　連瑾一揮袖，將書法恢復成了他們來之前的樣子。

　　短短一小會兒的功夫，他已將瑤兮的畫像簡單地繪出了一幅，不過因爲尚是練筆，畫中除却瑤兮如今人身狐身的模樣之外，還有一處繪的是與她如今樣子有點不同的、是一隻抱著球很活潑的小小的白狐狸。

　　連瑾閉上了眼睛。

　　「嗷嗚，你是什麽呀？爲什麽一個人在這裡？」

　　腦海中逐漸浮現出久遠的畫面來。

　　幽靜的密林之中，小雪團似的小小白狐用腦袋頂開叢葉，在散碎的陽光間鑽了出來，歡喜地跑到他身邊。

　　連瑾彼時也真以爲自己是個出生在凡間的凡人，他聽到聲音驚得站起身來，他那個時候個子還不高，尚未登基爲帝，也還只是個少年。

　　小白狐好奇地對他歪了歪腦袋。

　　連瑾睜開狹長的冷眸。

　　再看眼前自己所繪的畫，只覺得神韵還遠遠不及，甚至不及淮風仙君的小弟子所繪。

　　連瑾定了定筆墨，將這幅畫收了起來，重新鋪開紙頁，再度重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