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瑤兮看到大師姐的信， 有幾分吃驚。

　　在瑤兮的印象裡，最爲年長又修爲深厚的大師姐是整個遙劍仙居最爲出色的弟子， 她性格剛正又可靠， 深受他們這些師弟師妹尊敬， 是他們這一輩的弟子中最值得信賴的人。像這樣的大師姐竟然說有事不知該和誰商量，著實是在瑤兮的意料之外。

　　瑤兮將信收了起來，便跑去書房找師父。

　　他們離開已經太久，在接到淮風仙君親自送過來的那封九重天送來的信件以後，她和師父其實的確是一直在考慮要重返遙劍仙居的事了，只是他們這裡也算有諸多事情牽絆，始終沒有真正執行。

　　瑤兮想著大師姐是說要與她商量，還說可以找個隱蔽的地方， 應當是不希望這件事有太多人知道， 她便沒有將信直接給師父看，而是道：「師父，大師姐從遙劍仙居送信給我了！她那邊好像出了什麽事， 也不知會不會關係仙居。大師姐問我們最近有沒有返回仙居的計劃，說是希望我至少能回劍修仙境一趟， 好像很要緊的樣子。我們本來也在考慮將來回九重天的事了， 在此之前不可能不回仙居， 師父， 要不我們乾脆趁此機會回去？」

　　連瑾問道：「是出了什麽事？」

　　瑤兮一笑：「大師姐說想先與我商量嘛，她可能有什麽顧慮，我倒是先和她聊聊， 現在還不能告訴師父。」

　　連瑾見瑤兮如此說，他相信師兄的那位大弟子和瑤兮，便沒有再追問，只是一頓。

　　瑤兮說得不錯，他們的確一直在考慮返回遙劍仙居的事，現在在山海仙境住的時間已經足够長了，日後還要考慮回九重天，若是遙劍仙居那裡真出現了什麽异樣，現在或許正好是他們應該返回的時候。

　　再說，瓔瓔現在年紀也有點大了，是時候該讓她知些事。而離開這麽久，瑤兮看起來也有些思念遙劍仙居裡的師兄師姐們了。

　　於是師父一頷首，應道：「好。那我給師兄書信，讓他準備仙車來接我們，我們收拾一下仙居裡必要的東西，擇日回劍修仙境。」

　　「嗯！」瑤兮笑得眉眼彎彎，「謝謝師父。」

　　這件事就此定下，兩人迅速地分頭準備起來。

　　首先要將返回劍修仙境的事告訴明佑和瓔瓔。

　　明佑如今已有快十三歲了，外貌上已經完全是個正經的少年，他已經生了喉結，開春以後個子也長高了不少。他性格本就早熟，又對一切事情就是知情的，之前早有預感，故得知淮瑾仙君和瑤兮師姐要回劍修仙境以後，只是表示明白，幷沒有太過吃驚。

　　倒是瓔瓔十分懵懂，她雖然聽說過劍修仙境這個詞，可是却從來沒有離開過山海仙境，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

　　瓔瓔迷茫地道：「劍修仙境在哪裡呀？我們要搬到別的地方去嗎？」

　　明佑摸她的腦袋解答道：「劍修仙境裡的遙劍仙居，是你父親和母親的師門，即使放眼整個仙界之中，也是仙界劍修乃至所有神仙裡最爲强大優秀的名門，聲望極高。我們本來便是從那裡過來的，在山海仙境只是住了你出生後這幾年而已。」

　　瑤兮亦將瓔瓔抱回懷裡，溫柔地摸她的頭髮，安撫她道：「你不要擔心，仙居裡的人都很好的，會和山海仙境裡的人們一樣好。爹娘和明佑也會依然陪伴在你身邊的。你還記得一兩年前家裡來過一個淮風仙君叔叔嗎？那便是遙劍仙居裡的人，淮風仙君還有許多和善的弟子，大弟子是齊華仙子，你小時候也見過的，但可能已經忘掉了。你喜歡的那個玉穗子便是大師姐贈你的。」

　　瓔瓔迷惑地看看娘親，又看看哥哥，聽家人這樣說，瓔瓔覺得安心了許多，只是她隱約覺得哥哥的措辭好像有哪裡奇怪，可具體怎麽個奇怪，又不是太說得上來。

　　家裡人都接受了即將離開山海仙境這個家以後，下一件事便是同這些年來與他們交好、相處融洽的附近仙人和鄰居們道別。

　　「你們真的馬上就要走了嗎？」

　　得知瑤兮他們不久就要搬回到他們原來住的地方以後，鄰居們都十分驚訝，月紅娘子更是流露出了不捨的表情。

　　她道：「這太突然了，你們都才搬過來沒幾年呀！你們難不成這兩天就要搬走了嗎？」

　　哪怕早就知道他們這裡的一方小水土困不住連瑾和瑤兮這樣的仙君和仙子，可是真的被告知他們打算搬走，月紅仙子他們還是感到了意外，除此之外，也有深深的留戀之情。

　　瑤兮回答道：「也沒有這麽快，我和夫君下個月初一走，在這之前，還要收拾許多行李。」

　　師父已經主動寫信給了淮風仙君，淮風仙君自然高興，他們討論之後，商定下個月初一由淮風仙君派遣遙劍仙居的弟子和仙車來接他們回仙居。瑤兮他們來的時候沒帶多少行李，回去可就不一樣了，不止有他們夫妻二人的行裝，還有明佑和瓔瓔的，而且因爲以後不一定還會有機會回來，該帶的東西要全部都帶走。

　　「啊。」

　　聽到這個明確的日期，不止是月紅夫人，所有的鄰居都面露悵然之色。

　　看著大家傷感的反應，瑤兮笑道：「大家不用這般難過呀，又不是以後都見不到了，我們將來有事還可以通信，你們要是有時間，也可以到我們的新居處來看我們呀。」

　　這時，瑤兮稍微停頓，從袖中摸出幾封提前準備好的書信，分給衆人道：「這些年來其實我們還有許多事沒來得及和大家說，這封信是用來同大家道歉的，我和夫君、瓔瓔的新住址也寫在裡面。信上施有仙術，等我們離開山海仙境以後就可以打開，還請大家稍等片刻。」

　　月紅夫人他們稀奇地拿了書信，大家都沒想到瑤兮還會特意留這樣一封書信給他們，儘管現在還不能打開，但衆人都十分新鮮。

　　瑤兮接下來一段日子跑前跑後，很快就將書信分發給了所有與他們關係比較密切的人。包括明佑和瓔瓔的書塾，瑤兮亦專程跑了一趟。

　　明佑和瓔瓔當然都要從書塾離開了，書塾的小孩子們聽說他們兄妹要走，全都難過極了，甚至在他們離開書塾那一天，全都專程出來一路送他們，直到山口才戀戀不捨地分別。老熊猫先生更是傷心地老泪縱橫，扯著瑤兮的袖子傷感了許久，自己亦老泪滿襟，他離開的時候特意送了明佑和瓔瓔一人一支筆，希望他們莫要忘了先生。

　　瓔瓔早就傷心得眼眶都紅了，明佑早預料會有這一天，但這一日終究來時還是百味交雜。他鄭重地向老熊猫先生道了謝，幷且朝他鞠躬行了禮。

　　老熊猫先生摸了摸他的頭，方才拄著拐杖緩緩離去。

　　連瑾和瑤兮緊鑼密鼓地收拾著他們在山海仙境的東西。

　　一轉眼就到了啓程的前夜。

　　時值盛春，瑤兮種在仙宅花園裡的春花開了一樹。

　　這麽多種在院子裡的花沒法全部帶走了，瑤兮將不能自己生長的植物有的移到了後山，有的移到了山林裡，庭院裡還留下許多不需照料的花樹和花草，看上去依然極爲茂盛美好。

　　瑤兮和師父坐在廊下，看著他們住了許多年的庭院。

　　粉色白色的花瓣紛紛飄落而下，美得近乎虛幻。

　　連瑾握著瑤兮的手，問：「有些捨不得嗎？」

　　瑤兮坦誠地點了點腦袋，回答：「這是自然的。」

　　她說：「在山海仙境的這幾年，感覺是有史以來最幸福的時光啦。」

　　瑤兮小時候在妖窟的時候也無憂無慮，在遙劍仙居的時候每天和師兄師姐打打鬧鬧也很開心，甚至於她其實在凡間勾引師父的時候都有吃有睡，其實不算特別有煩惱，但這些日子都及不上現在和師父、瓔瓔還有明佑一起在山海仙境隱居來得幸福快樂，她和師父兩情相悅以後，看著師父還有瓔瓔，每天都覺得心被撑得滿滿的。

　　連瑾沉了沉聲，輕輕地接口道：「我也是。」

　　若不是瑤兮，他只怕至今也不知情爲何物。

　　他微微扣緊了瑤兮的手，說：「等日後有機會，我們可以再時常回來住一段日子。」

　　瑤兮聽聞師父這樣說也笑了，她歡快地道：「不過日後若是再回來住的話，就稱不上隱居了吧。」

　　連瑾摟住她的肩膀，應道：「嗯。」

　　兩個人又看了一會兒花，瑤兮才微微仰起脖子在師父臉上親了一下，說道：「我們也早點睡吧！明佑和瓔瓔都已經睡啦，我們明日一早還要趕路呢！」

　　「好。」

　　……

　　第二天一早，淮風仙君派來的仙車和弟子果然按時來了。

　　還未到辰時，只見山海仙境的天空上方便有整整齊齊的仙輦由仙門弟子領著排列而來，因爲連瑾和瑤兮有四個人的行李要搬，淮風仙君派來的仙車足有十餘輛，每一輛都是嚴頂幽窗，配著流蘇錦帳，車身上繪著簡單的彩紋，哪怕裝飾和整體色彩頗爲低調，依然掩飾不了車輛做工細節上的精緻，一看就知道來歷不凡，尤其是十幾輛仙車一齊飛來，一整排停在仙宅門前，更顯得極爲壯觀。

　　月紅娘子和其他鄰居們知曉瑤兮和連瑾一家今日要走，掐著時辰專門過來送他們，誰知剛走到昔日的仙宅門前就見到這般景象，未料到竟然見到這等場面，一個個都驚住了！

　　只見瑤兮他們門前齊齊停了十幾輛華美不凡的仙車，將這一段平坦的山間平道排得密密滿滿的！而仙車上更是下來足有十幾二十人的仙門弟子，他們穿著統一的靛藍色仙服，個個挺胸直背、器宇軒昂，看上去修爲也不低，架勢一看就是出自名門大派！

　　饒是早知連瑾是個仙君，來歷恐怕不會小，可是這附近的小仙們都是第一次見到這等場景，還是個個都拘謹起來。

　　就在這時，瑤兮和師父走了出來。

　　瑤兮和師父知他們今日要來，起得更早，早早地便準備登車了，只是她一走出仙宅，看到眼前這個架勢，也有些傻眼。

　　爲首的外門弟子一看到瑤兮和淮瑾仙君却很激動，立即兩眼發光，精神地行禮道：「見過仙君！見過小師姐！」

　　瑤兮同他打了個招呼，受到驚嚇地道：「之前寫信的時候，師父不是說稍微低調點就可以了嗎？這仙車，是不是來得太多太好了呀？」

　　那外門弟子道：「師姐你太久不回仙居莫不是忘了，這種就是我們車隊裡最小的仙車了呀！而且不是說搬家嗎？以前仙門裡有仙君搬動居所的時候，從來沒有少於過這個數量啊！這回還是從山海仙境往回搬，可不能再少了。」

　　瑤兮在劍修仙境的時候很少出遠門的，即使出去也用不到車，的確不大瞭解遙劍仙居的車隊，被外門弟子這麽說了一番，她才後知後覺想起以前似乎確實沒有在仙居看到過更低調的仙車，一時竟有種重新回到日常生活的久違感。

　　連瑾比瑤兮淡然許多，看到這場景完全沒有任何反應，隻平靜地道：「走吧。」

　　「嗯。」

　　瑤兮點點頭。

　　就在這個時候，瓔瓔睡眼惺忪地跟著明佑從仙宅裡出來，她還沒睡醒，走得迷迷糊糊的，要到跨門檻的時候，一下還沒跳過去，蹬了好幾下才跳過來。

　　一衆弟子們看到瓔瓔出來，登時眼前一亮！

　　大家都知道瑤兮跑出仙居的時候有孕，此時看到這麽一隻小白狐狸跑出來，立即都猜到是瑤兮師姐的小孩！頓時驚奇又欣喜。

　　瓔瓔昨天在爹娘的幫助下把自己的小玩具全都打包好了，這會兒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心裡有點慌，一出門看到這麽多人，自是嚇到了。她趕緊跑向連瑾和瑤兮，驚慌地跳跳道：「爹，娘！」

　　瓔瓔這兩個字一出，一衆弟子們臉色都有所變化，個個睜大了眼，但又拿不准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不好表現得太明顯，只得偷偷往瑤兮和淮瑾仙君那裡瞄，空氣一時間充滿了八卦的味道。

　　瑤兮忙將瓔瓔抱了起來，她本來以爲自己暴露了會很羞窘，但真到這個時候，她居然也沒有特別緊張，只是稍有些羞澀。

　　她安排好弟子們幫他們搬東西以後，便走過去與鄰居們道別。

　　包括月紅仙子在內，鄰居們早就被瑤兮他們簡潔的對話，還有面前這麽多仙車和弟子的陣仗嚇到了，等瑤兮走到面前了才反應過來。

　　月紅仙子怔怔地道：「你們原本的師門，原來這麽厲害呀。」

　　瑤兮不好意思地道：「我與夫君只是過來隱居的，算是想過一段相對簡單的生活吧，對瓔瓔來說在這裡成長也比較好。以前沒同大家說過真是對不起，這段日子多謝大家的幫忙了。」

　　他們自也能想像仙君家庭煩憂甚多，若是表明明確的來歷身份，可能大家看他們的眼光就變了，紛紛表示能够理解。

　　月紅娘子好奇友好地又問道：「不知你們師承何處呀？日後說是想見你，也好過去拜訪。」

　　瑤兮說：「我都寫在之前給你們的信裡，待我們離開，你們便打開來看吧。我和夫君，今日便就此告辭啦。」

　　「再見啦！」

　　「日後再回來住呀。」

　　「時常寫信！」

　　於是衆人與瑤兮依依惜別，等行李都搬上仙車後，瑤兮和師父抱著瓔瓔登上了其中一輛仙車，明佑登了後面一輛。弟子們駕馭著仙車騰空上天，瑤兮打開車窗，直到互相完全看不見前，還與山海仙境的鄰居們不斷互相揮手。

　　月紅仙子望著雲間，等到那壯觀的一整行仙車都不見了，周圍安靜下來，昔日充滿生活氣息的仙宅也顯得空了、恢復過去無人居住的樣子，月紅仙子才緩緩放下手，心中頗有些悵然若失。

　　她和瑤兮關係甚好，又喜歡瓔瓔，日後又沒有人一起熱鬧地討論如何捏糕點了，其實是蠻失落的。

　　月紅仙子輕嘆了口氣，她馬上想起瑤兮還給他們留了信，立刻從袖中取了出來，用手輕輕一觸，便發覺信封已經可以撕開了。

　　「上面寫了什麽？」

　　其他人幷未全部都將書信帶在身上，見月紅仙子拿信，都圍了上來。

　　月紅仙子忙將信拆開，信紙上出現的是瑤兮娟秀的小字，內容密密麻麻寫了很多。

　　月紅仙子本以爲只是告別後一些地址之類平常的內容，誰知一目十行地看下來，越看越不由睜大了眼，等讀到後面，她不由大驚失色地脫口而出道——

　　「淮瑾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