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明佑站在秋樹下， 端清如玉石一般。

　　瓔瓔出神地看著他。

　　她已經從許多人口中聽說過兄長明佑的事了，但她長這麽大以來， 却還是第一次真正見他。

　　哥哥長得很英俊， 比書塾裡長相最標緻的男孩還要好看。他比與瓔瓔同班的人都要年長一些， 他眉眼清秀，身著錦綉，腰間系著玉，有一種與其他人不同的氣質。

　　瓔瓔在看明佑的時候，明佑亦在打量著她。

　　明佑有一刹那的驚訝。

　　明佑離開山海仙境已經有三年了，在他的記憶中，淮瑾仙君和瑤兮師姐的孩子還懷在師姐肚子裡沒有出生，他離開前還摸過師姐的肚子， 可是現在出現在他眼前的瓔瓔， 小小白白的一團，毛蓬蓬的，耳朵尖尖小小， 身後還拖著九條毛茸茸的白尾巴，竟然已經是能跑能跳的小狐狸了。

　　明佑之前已經從瑤兮師姐寄來的信中知道他們在山海仙境的情况， 也早在瓔瓔剛出生的時候就知道他們生了個女孩， 還取名叫善瓔， 但是親眼所見， 明佑還是有種驚异之感，一時真實地感受到了時光荏苒的奇妙。

　　瑤兮見瓔瓔沒什麽動靜，以爲她是見到不熟悉的人怯場害羞了， 便先對明佑道：「總之先進屋子吧，你的房間還是原來的地方，先將你的東西安置一下。」

　　瑤兮又將瓔瓔抱了起來，摟在懷裡哄她道：「瓔瓔，快叫哥哥呀！」

　　瓔瓔看著陌生的明佑有點羞澀，但還是乖巧地軟糯喚道：「……哥哥。」

　　叫完，瓔瓔抬起一點耳朵，忐忑地觀察著明佑的神情。

　　「……」

　　明佑聽到這個稱呼停滯片刻。

　　他來之前，瑤兮就反復提醒了她山海仙境的現狀，明佑幷非全無準備，只是他到底年少又不善說謊，話到嘴邊却覺得喉間乾澀，最後只能故作平靜地應道：「嗯。」

　　聲音一出口，明佑自己都覺得自己笨拙。

　　但瑤兮却很自在地說道：「你們兄妹二人許久不見，等日後慢慢再熟悉吧！兄妹連心，肯定很快會熟悉起來的！先不要在這裡幹站著了。」

　　新出爐的一家四口四人簡單地互相打了招呼，不等明佑再想出什麽話來，瑤兮就將瓔瓔暫且交給師父照顧，主動熱情地對明佑說道：「那我帶你到院子去！」

　　明佑正好也覺得局促，連忙應道：「好。」

　　他又略一行禮，禮貌地道：「有勞了。」

　　「客氣什麽。」

　　瑤兮笑著說。

　　她高高興興地領著明佑去了他在仙宅這邊居住的小院。

　　瓔瓔回來得巧，瑤兮其實也才是初初見到明佑，時隔三年重見，難免有生疏驚奇之感。一邊領著，瑤兮一邊也不禁注意起明佑現在的模樣。

　　明佑今年已經十歲，快要十一歲了，他明顯比三年前長高了許多，面頰似乎自然清瘦了一些，輪廓更爲清晰分明，孩童的外貌逐漸褪去，外形變得更似少年，甚至已經隱隱有了英俊的模子。

　　等離開瓔瓔的視綫範圍之內，明佑看上去顯然輕鬆了一些，方才腆著臉再度鄭重地行禮道：「好久不見，瑤兮師姐。」

　　「明佑。」

　　瑤兮笑嘻嘻地應道。

　　周圍沒有旁人，兩人三兩句話下來，馬上便重新熱絡了不少。

　　明佑正在自己用仙術運行李，瑤兮注意到明佑這回帶過來的東西不少，與上一回的狼狽相比，這次可謂準備周全，銅鎖箱子一箱接一箱地從仙車上卸下來送進屋子裡，而且每一個箱子看起來都沉甸甸的。

　　等將箱子送進屋中以後，明佑將它們打開來檢查。

　　瑤兮只見一屋子的珠光寶氣晃得她眼睛疼，饒是早早就見識過明佑的財力，瑤兮還是被這一屋子的金銀珠寶驚到了，說：「你這回帶了這麽多？！」

　　明佑被瑤兮一說，臉就紅了。

　　他不好意思地道：「是我爹娘擔心我在這裡要用錢財，若是手頭沒有閒錢生活會十分拮据窘迫，這才讓我稍微帶了幾箱，讓師姐見笑了。」

　　「沒有沒有……」

　　瑤兮驚詫地看著地上那一排排的寶箱，覺得哪怕只帶一箱，也不能用「拮据窘迫」來形容。

　　不過明佑畢竟是龍太子，出手比尋常人闊綽些也是很正常的事。

　　瑤兮關心地詢問道：「明佑，你娘的身體還好嗎？現在已經沒有大礙了吧？」

　　「已經沒有大礙了，師姐不用擔心。」明佑認真地回答，「我這次回來也是爹娘應允的。」

　　說到這裡，明佑端重地又向瑤兮行了一禮：「日後，要請師姐和仙君多多關照了。」

　　……

　　明佑畢竟在山海仙境住過一段日子，對仙居內的各個位置都很熟悉，馬上就順利安定了下來。

　　明佑向學之心極爲强烈，他暫時不用再去書塾，因此第二日就開始重新跟隨淮瑾仙君和瑤兮學劍。

　　因是久別重逢，連瑾自是要審查明佑這段時間的功課。

　　連瑾淡淡地道：「你便將我之前教過你的內容，先演示一遍吧。」

　　連瑾先前也教過明佑一些基礎的心訣劍式了，誰知他開口之後，明佑却沒有立刻開始動。

　　他靦腆地主動上前一步，說道：「仙君，在此之前，我有樣東西想讓你看看。」

　　下一瞬，只見明佑閉目凝神，身上的仙氣漸漸有所變化，在仙氣凝聚的過程當中，他抓準時機將手向前一伸！馬上就憑空抓出一把仙劍來！

　　瑤兮一驚，繼而萬分驚喜地道：「你修出心劍啦！」

　　明佑手上的是一把細長的青劍，正與他的身量相當，劍周身都是淡淡的仙氣，正是明佑的氣息。

　　明佑又是欣喜又是謙虛地道：「是，我前年在龍宮自行按照仙君教我的心訣修煉時，忽然似有所感，便感覺到心中有這把劍了，只是還不太穩定，維持不了太久。」

　　明佑說的話瑤兮也看得出來，他心劍上的仙光的確黯淡了些，劍身似乎也有點透明。不過明佑是在無人教導的情况自己悟出來的心劍，他當時走得匆忙，連瑾還沒來得及將悟心劍用的全部心訣劍式都交給他，能够憑著這樣殘缺的內容開悟練出心劍，無論如何都算得上天賦异禀、天資聰穎。

　　瑤兮絲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驚艶，毫不吝嗇地誇獎道：「可是你現在才十歲呢！而且當時內容都沒學完，已經非常厲害啦！」

　　明佑面頰微紅，謙遜地道：「師姐過獎了。」

　　明佑微微低下頭，十分認真地說：「我修煉心劍用的時間用得太長了，足足用了近兩年，遠遠不及師姐。」

　　瑤兮一楞。

　　她當初修煉心劍的確只用了一年不到，但瑤兮回想她修煉心劍時的情景，師父幾乎是日夜陪在她身邊，一點點耐心地糾正她的動作、聽她一遍一遍背心訣，教她調理氣息，甚至用自己的仙氣幫她熟悉氣息流轉的脉絡。

　　她修出心劍那一日，是她第一次見到師父淡淡地彎起唇角笑了一下。

　　師父笑起來其實比平時更好看。

　　大家都說淮風仙君讓人感覺如沐春風，實際上師父一旦和緩下來，感覺比他更爲溫柔。

　　仔細想來，她可能就是那一日真的愛上了師父。

　　師父冷心冷情，臉上表情也很寡淡，可的確在她的事情上傾注了極多的心力，如此她才好不容易修出了心劍。明佑師弟不要說課其實沒聽完，其實師父教他的時候也沒有教瑤兮自己這麽盡心，明佑的條件比她要差多了，更何况他年紀這麽小，悟性見識本來就受影響。

　　瑤兮心裡忽然緊了一下。

　　這時，却聽連瑾頷首道：「嗯！很好！那你便用心劍演示給我看吧。」

　　「是。」

　　明佑應道。

　　明佑得到了淮瑾仙君的誇獎，心情顯然有所振奮。他馬上整頓旗鼓，立身舉劍，恣意地在空地上演示起來！

　　儘管很久沒有回山海仙境了，但明佑一招一式都極爲標準漂亮，一看便知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輕鬆練出來的，明佑在龍宮一定每日都有刻苦修煉，這才能像眼前這般嫻熟。

　　瑤兮看了也覺得明佑練得完美，遠勝她同一水平之時，瑤兮看了眼自己手中雪白的仙劍，忽然感到有些羞愧。

　　等明佑將一整套劍式，連瑾亦公正地誇贊道：「你練得非常盡心，已經很出色。」

　　「謝謝仙君。」

　　明佑得體地道謝道。

　　連瑾照例教瑤兮和明佑兩人分別練劍，兩人今日都頗爲專注，於是進展頗快，大約過了一個半時辰，練劍便結束。

　　連瑾將劍背立在身後，轉身要離開。

　　這時，却聽明佑突然著急地上前一步，慎重地追道：「仙君！」

　　連瑾回過頭。

　　瑤兮本來心不在焉地打算追著師父走了，却被明佑這一個叫聲留住，她疑惑地側過腦袋，却見明佑神色凝重，好像是有什麽事情要說的樣子。

　　明佑道：「我初回山海仙境，還有話想同仙君說，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連瑾眸色依舊如夜潭一般深沉，看不出心中所想。他靜幽地看了眼今日不知爲何心神不寧的瑤兮，然後又看了眼明佑，對瑤兮略頷了下首，示意她可以自行離開，這才對明佑說：「可。」

　　他說：「你隨我來吧。」

　　「是。」

　　明佑連忙追了上去。

　　連瑾將他帶到自己的書房，打開書房門，率先走了進去。

　　明佑緊隨其後，只是他剛踏進這處淮瑾仙君的私人領地，步子當即是頓了。

　　明佑給嚇了一跳。

　　淮瑾仙君的書房裡，居然密密麻麻地挂滿了瑤兮師姐的畫像！

　　從墻面到桌角，幾乎明佑一眼望去能挂放東西的地方都放滿了瑤兮師姐的畫像，這些畫像有些看上去時間有點久了，有些明顯才是新畫的，但是全都惟妙惟肖、栩栩如真！畫上的瑤兮師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神情笑貌簡直就和之前在外面蹦蹦跳跳練劍的那個瑤兮師姐一模一樣！

　　明佑之前就撞到過一次淮瑾仙君偷偷看瑤兮師姐的畫像，但當時才只有一幅，還明顯是別人畫的，明佑無論如何沒想到現在居然增加到這麽多！有些畫瓔瓔也有在裡面，而且看手筆，居然似乎全都出自淮瑾仙君本人之手！

　　明佑咽了口口水。

　　連瑾大約是之前被他撞見過一次，現在索性也不特意隱瞞了。他從容地走到書房裡坐下，神情平靜，看向明佑問道：「你尋我，是爲何事？」

　　明佑聽到淮瑾仙君的聲音趕忙回過神，腦海中重新浮現出正事來。

　　明佑定了定神，略帶擔憂地出聲說：「其實我想問的不是別的……」

　　明佑頓了頓，忐忑地問道：「仙君，你打算何時回去繼承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