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淮瑾仙君素來冷靜， 但此時，他的眼睛一下子克制不住地睜大， 剛才還拿著姜湯的手頓時抖得厲害， 連渾身的仙氣氣勢都在刹那間變了！

　　冷漠沉靜不好親近的淮瑾仙君大約此生還從沒有像這樣失態過， 渾身上下都顯示著他的震驚和無措。

　　醫仙同情地看著淮瑾仙君。

　　是啊，完全可以理解，他診斷出瑤兮仙子的喜脉時，也很是大吃了一驚。

　　瑤兮仙子儘管是妖狐出身，但這兩年已經很乖巧了，也沒見和哪個男仙走得特別近。他這個大夫發現瑤兮仙子懷孕都嚇了一跳，淮瑾仙君是瑤兮的師父，瑤兮是他唯一的弟子， 仙君將她帶在身邊教養了這麽久， 驟然得知這種消息，感情波動自然比他更甚！

　　醫仙沒有覺察出淮瑾仙君的异樣，他反而等了一會兒， 等仙君漸漸將這個消息消化下去，才試探地安撫道：「仙君先不要慌張！瑤兮仙子不是完全沒有分寸之人， 或許她心中對這個孩子有所打算， 還是應當先問問瑤兮仙子瞭解情况才是。只是我平時沒見瑤兮仙子和哪位男仙走得近， 不知仙君對孩子的父親是何人， 可有綫索？」

　　沒有人比淮瑾仙君更清楚瑤兮懷孕的原因是什麽了。

　　淮瑾仙君根本沒有回答的意思，他鐵青著臉，目光死死地盯著眼前幷無規律的某一處， 連發燙的姜湯潑到了身上都無暇顧及。

　　他是個劍修，以往無論在怎樣危急的場合，握劍的手都從不會抖，然而此時，他的手却抖得厲害。

　　很難形容淮瑾仙君此時的心情是怎樣一種感覺。

　　他只覺得有什麽劇烈的東西在眼前爆炸了，耳邊全是震耳欲聾的轟鳴聲，讓他根本無法顧及周圍的一切，原有的認知和思維在一瞬間完全的崩塌了。

　　兮兒懷孕了？

　　兮兒懷有身孕了？

　　就因爲……因爲他們在仙劫中的那一夜？

　　兮兒懷了他的孩子？

　　醫仙等了一會兒，見淮瑾仙君始終抿著唇不說話，方才感到一些不對，喚道：「仙君？」

　　淮瑾仙君問：「這件事……瑤兮自己已經知道了？」

　　醫仙回答：「自然，是瑤兮仙子覺得身體不適來找我，我才診斷出來的。」

　　「……她什麽時候曉得的？」

　　「大概有兩三日了。」

　　有兩三日了！

　　淮瑾仙君腦海中頓時「嗡」的一聲，想到剛剛回來的路上遇見瑤兮的場景。

　　他們剛剛在院落外面還碰過面，兮兒關心他的身體，她早就知道自己懷孕了，可是兮兒竟然沒有將事情告訴他，竟然什麽都沒有跟他說！

　　淮瑾仙君這時方才記憶起瑤兮說讓他保重身體時的表情，她的眼神看起來很是憂慮，除了擔憂之外，還有其他……

　　淮瑾仙君猛地站了起來！

　　「仙君？」

　　醫仙驚訝地道。

　　淮瑾仙君心亂如麻，也不管醫仙是何反應，立即就衝向了庭院中，跑向瑤兮的屋子。

　　「仙君？」「仙君？」

　　正好有幾個外門弟子奉淮風仙君之命過來給淮瑾仙君送東西，誰料剛到就見仙君這麽急匆匆地衝了出去，還有醫官也跟在後面，他們一驚，趕緊也跟了上去。

　　一時間聲勢居然浩大了起來。

　　淮瑾仙君和瑤兮兩人的住處比鄰，淮瑾仙君平時要去尋她很容易，但他今日衝到瑤兮的屋子前，看到瑤兮的房間內燈火俱熄、漆黑一片時，心中當即便是一凉。

　　他心臟揪得死緊，淮瑾仙君面無表情地走上前去，一把推開了門！

　　屋內已經人去樓空了。

　　蠟燭燃燒到一半倉促熄滅，屋內的個人物品少了一大半，桌上空蕩蕩的，顯得整個房間分外空闊，唯有床鋪枕被理得整整齊齊，大約是早上叠好就沒有鋪開過。房間的主人顯然走得相當匆忙，到處都有來不及收拾的雜亂痕迹，地上還散落了一些慌亂之下沒有拿上的物品。

　　跟上來的外門弟子們看到屋內的場面，亦是倒吸一口冷氣。

　　有人迷茫地問道：「小師姐人呢？她怎麽突然走了？而且看這個樣子，好像走得還很急？」

　　一同過來的外門弟子中正好有一人是負責在仙居中管理仙車的，他隨口說道：「可能是外出了吧。不過是有點奇怪，小師姐說有要事要替淮瑾仙君出門去辦，會出門一陣子，昨日剛剛和齊華大師姐在庫房借了仙車來著，但她明明說是明天早晨才出門的，怎麽現在就……」

　　那弟子說著說著，自己也意識到不對，汗水立刻從額頭上滲了出來。

　　他側目去看淮瑾仙君。

　　小師姐是說要去替淮瑾仙君辦事，但淮瑾仙君人分明就在這裡！而且像是對此事一無所知的樣子，這麽說來，小師姐根本沒有和仙君說過，是說謊了？

　　淮瑾仙君面色蒼白，身上的威壓已經很重。

　　偏偏還有個遲鈍的弟子在這時不知死活地喃喃道：「小師姐難不成是做錯什麽事，所以逃跑了？」

　　在場的弟子都不是笨蛋，大家都會算。

　　瑤兮本來選在明天早上走，明顯就是趁著淮瑾仙君不在做得準備，還打算趁淮瑾仙君不在的時候跑掉，因爲除了意外才改的計劃，若非仙君落水墜入寒池提前回來，只怕按照原計劃回歸仙居的時候，小師姐早就跑得沒影了！

　　一時間，現場十分安靜，許多目光都落在淮瑾仙君身上。

　　淮瑾仙君本就冷淡，而此時他目光銳利，滿身寒氣，氣場較平時更强，即使是外人也看得出他心情不好，是極其不好。

　　醫仙注意到淮瑾仙君的拳頭握得死緊，連忙勸解道：「仙君不要動怒，瑤兮仙子大概也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事，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做，還是多思考一下爲好，更何况瑤兮仙子現在有身孕……」

　　身孕的「孕」字在醫仙嘴邊形成了一個短促的急音，醫仙也意識到自己忙中出錯，不小心說漏了嘴，趕緊將說了一半的話收了回來，可是亡羊補牢却已經晚了，醫仙的話無疑又是一道悶雷轟過，在場所有弟子的視綫已經震驚地落到了他身上！

　　有身孕？！瑤兮怎麽會有身孕的？！

　　在場的弟子們都驚得目瞪口呆，接受不了今天短時間內接二連三的各種突發轉折，只覺得眼前的狀况信息量極大。

　　然而這個時候，淮瑾仙君却死死地盯著屋內，他的反應很快。屋子裡的東西都是匆忙拿走的，燭臺都還沒有熄滅多久，她是趁他洗澡的時候離開的，才只有一個時辰多點，肯定還沒有走多遠——

　　淮瑾仙君當機立斷，轉身就往天空中衝去！

　　「仙君！」

　　地面上的弟子們大驚失色，眼睜睜看著淮瑾仙君在衆目之下一口氣衝上了天！他們還從來沒有見過清冷淡漠的淮瑾仙君衝得這麽快！情緒像這樣外露過！

　　刹那之間，竟是人人失語，張大嘴望著仙君的背影追著可能是瑤兮小師姐逃跑的方向，迅速地消失在了天際。

　　淮瑾仙君是直接從仙居上空走的，許多弟子也都在同時看到仙君急匆匆從空中飛走的身影，都吃驚地抬了頭。

　　淮瑾仙君院落裡發生的熱鬧馬上吸引了更多弟子圍聚過來看情况。

　　片刻之後，遙劍仙居內，簡直炸開了鍋！

　　……

　　時間回到一個時辰之前。

　　瑤兮見過仙君之後，匆匆趕去見大師姐。

　　「兮兒，師父和仙君提前回來，明天仙居馬上就會變嚴，我們借了仙車的事也瞞不住。本來還想休息一晚再收拾一下，看來已經不行了，現在計劃只能提前，你只能今晚就走。」

　　大師姐急得滿頭大汗，倉促地對她說。

　　大師姐說：「我師父和淮瑾仙君都是剛剛才從雲邊瀑布修煉回來，還掉落了寒池，他們今夜肯定很疲憊，應該會很早休息，不會再出來。今晚還來得及，你可以現在馬上走！我讓其他弟子去照顧師父之後，立即就趕過來了，你的行李我大半都已經放到車上，還剩一點留在房間裡……」

　　瑤兮已經很感激了，她說：「謝謝你，大師姐。等我到山海仙境以後，馬上找隱秘的方式給你消息的。」

　　「……不客氣。」

　　齊華仙子一頓，面露遺憾之色。

　　「只可惜我不能像本來想得那樣送你離開仙境了，如今時間太緊，我一進一出太過顯眼。而且師父和淮瑾仙君那邊忙碌，我會在仙居裡幫你看著，若有變故，儘量幫你拖延時間。」

　　兩個人依依惜別，瑤兮又回屋匆忙地拿了一趟剩下的行李，因爲不知道師父什麽時候會洗好澡，這就是最後一趟兼唯一一趟了。瑤兮依依不捨地擁抱了一下大師姐，然後坐上了仙車。

　　大師姐之前已經教過瑤兮如何駕馭仙車，事發突然，瑤兮還沒怎麽練過，但她還是穩穩地乘了上去，注入仙氣讓它飛行。

　　瑤兮從窗中探出頭，不斷朝齊華師姐揮手，直到看不見了，方才縮回車厢內。

　　瑤兮從制定這個計劃到實行也過了好幾天了，不能說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可是等離開遙劍仙居，看著窗外漆黑的夜色，瑤兮忽然有些無助和迷茫。

　　今日這一走，就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去了。

　　其他人估計要到明天早上才會發現她跑了，等那個時候，早就已經沒法探知她的行踪。

　　瑤兮不安地撫了撫小腹。

　　仙車不知不覺行駛了一個多時辰。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瑤兮忽然感到一陣强烈的仙風吹過，將在空中行路的仙車吹得搖搖晃晃。

　　這令瑤兮有點忐忑，誰知下一刻，只聽清晰響亮的「咚」的一聲，仙車强烈地震了一下，原本平穩的車身竟是猛地往下一沉，整個仙車都被不知哪兒來的外力强行停住了！

　　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在一瞬間。

　　瑤兮一慌，第一反應本是想開窗查看外面的狀况，可是根本來不及了，仙車停住的刹那，她猶豫過猛的慣性控制不住地往前一撲——

　　就在這個時候，强行停住仙車的人已在停住仙車的那一刹就毫不遲疑著急地衝了上來，正好接住失去平衡前撲的瑤兮。

　　瑤兮條件反射地護著肚子，可是意料之中的疼痛幷沒有來，她被人一把撑住，撞入一個寬大的懷抱中。

　　瑤兮一驚，抬起頭，却見淮瑾仙君竟是不知何時從遙劍仙居一路追了過來，他追得非常急迫，幷因此而滿頭大汗，臉色青得像是結了萬年的冰。

　　淮瑾仙君冷著臉抓住了瑤兮的肩膀，他一路又急又氣，此時一雙眸子冷冰冰地看著她，但話到嘴邊却是懊惱生硬地咬牙道：「你打算跑到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