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瑤兮和齊華仙子來往書信數封， 不久就商定了大師姐來山海仙境拜訪的日子。

　　這一天，天將破曉， 窗牖縫隙間透入的光明將亮未亮， 連瑾覺察到身邊人的動靜， 驀一睜眼，便發現懷中空落落的。

　　他側過頭，便見瑤兮正好從他懷裡跑了出去，她好像幷未發現師父素來睡得淺已經醒了，依舊輕手輕脚地出了門，然後歡歡喜喜地開始在外頭灑掃庭院、布置花草。

　　連瑾緊隨瑤兮之後起身，看著院中專注地熱切期盼著爲齊華仙子到來做準備的瑤兮，連瑾喉嚨微緊， 發出來的聲音亦有些古怪。

　　連瑾問：「她來， 你這麽高興？」

　　瑤兮被身後忽然傳出的師父的聲音嚇了一跳，匆忙回過頭，便看到師父冷冰冰的表情。

　　淮瑾仙君的聲音素來清冷， 以至於瑤兮漏過了他話裡一絲陰陽怪氣。

　　瑤兮沒想到師父也跟著她起得這麽早，但還是頗愉悅地道：「當然啦！大師姐雖然看起來嚴厲， 但在師門中待我極好， 我發覺自己懷孕以後， 還是大師姐率先冷靜下來， 幫我想辦法逃跑的呢！今天她想過來看瓔瓔，我當然要好好準備啦！」

　　連瑾一頓，應道：「嗯。」

　　瑤兮同師門中的每一個弟子都相處得不錯， 大家都對瑤兮評價甚高。瑤兮因爲迎接齊華師姐來，特意起了這麽一個大早，天濛濛亮就起來打掃布置仙宅，在連瑾的印象中，瑤兮從未起得這麽早過，無論是爲了練劍，亦或是爲了他，都沒有這樣做過。

　　連瑾心裡莫名不是滋味起來。

　　仔細想來，齊華雖是淮風仙君的得意弟子，可亦是當初幫著瑤兮跑掉的主要人物之一，瑤兮當時是想要遠離他，她現在看到幫她逃離自己的人，竟然這麽激動開心。

　　連瑾心情不佳，臉色愈發冰冷。

　　但他還沒道理生氣，只得未發一語，將冷劍背在身後，冷漠道：「……我去後山練劍。」

　　「……噢。」

　　瑤兮象徵性地應了一聲，她隱約覺得師父好像是不高興了，而且不是一般的不高興，是比較嚴重的那種，可又對緣由摸不著頭腦，只好歪了歪耳朵，目送著師父持著劍迅速走向後山。

　　然後瑤兮也沒想到要去哄哄他，一回頭就把這事兒忘乾淨了，自己繼續歡歡喜喜地收拾庭院。

　　……

　　山海仙境，巳時三刻。

　　「這位仙子，請問可知瑤兮仙子一家住在何處？」

　　這天上午，月紅娘子正帶著三個小兔子在山口附近，忽然被一位沒見過面的女仙叫住，她才抬起頭看到對方的樣子時，便不由楞了一下。

　　眼前是一個打扮頗爲利落的女仙，素衣束髮，腰間佩劍。她相貌出衆，修爲極高，周身有一股淩然之氣，儘管不似瑤兮仙子那般皎明似月、國姿絕色，仙氣也不像連瑾仙君那般傲然於世、臨高無極，但一眼就能瞧出不是尋常仙境能够輕易遇到的小仙，就像當初他們看到明佑一般，哪怕是初次蒙面，也能覺察出這樣的人定是人中龍鳳，不是普通散仙。

　　又是來尋瑤兮仙子的。

　　年紀好像要比瑤兮大些，難不成又是姐姐之類的嗎？

　　月紅娘子看得恍惚，一時分辨不出她是什麽來路，便抬手指了指山上若隱若現的那座林中仙宅，說：「瑤兮仙子同連瑾仙君嗎？他們就住在那裡，沿著路走一段就到了，乘風亦可。」

　　「謝謝。」

　　齊華仙子友善地道了聲謝，便尋著路走去。

　　這座山是個繁盛之地，山周圍有好幾個人口繁榮的鎮子，此處正是山口，離市集很近，又是他們平時聚面之地，除了月紅娘子之外，還有好幾個與瑤兮他們走得近的鄰居也在附近。

　　大家看到有人問瑤兮仙子他們，也都下意識地朝那位仙子看了幾眼，然後露出驚訝之色。

　　三隻小兔子們還叫來其他書塾的朋友一起玩的，此時這些小孩子們呆呆地望著齊華仙子離去的背影，小黑兔脫口而出道：「九天仙子？」

　　小兔子們還沒有離開過仙境，能想像到的修爲最高的神仙，就是來自九重天的。那天第一次見到瑤兮以後，小黑兔回去也在家裡喊了好久「九天仙子」「九天仙子」「還有九天仙君」，接下來好幾天都吵著要帶弟弟妹妹們去見瑤兮。

　　瑤兮仙子和連瑾仙君，到底是什麽來路啊？

　　月紅夫人心裡也拿不定主意，她下午本來也打算和其他幾位仙友一同去尋瑤兮，順便看看瓔瓔的，想贈給瑤兮的點心都做好了，這一下，倒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有空了。

　　「娘，剛剛那個是九天仙子嗎？」

　　小黑兔還在拽月紅夫人的裙子。

　　這個時候，本來就在周圍的大鐵、阿布他們也都走了過來，大鐵拍著手上的灰痕問道：「怎麽了？剛剛那位沒見過的女仙問了什麽嗎？」

　　月紅仙子將事情大致說了，還將那位仙子的長相修爲、腰間佩劍的事描述了一下，兩人聽完，也都楞了一下。

　　「聽上去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啊。」

　　阿布感慨地道。

　　「連瑾仙君他們真是不一般，感覺好厲害啊……」

　　衆人紛紛往山間望去，心中既是羡慕又是好奇。

　　……

　　「師姐！」

　　這個時候，齊華仙子一路往上，也已經到了淮瑾仙君和瑤兮的住所。

　　瑤兮早早算著齊華仙子要來的時間等著了，饒是一個早上已經將仙宅裡裡外外打掃了一遍，瑤兮看到大師姐過來時，也仍是覺得倉促，驚喜地迎了上去！

　　大師姐一路上看到山海仙境所有居民都露著耳朵尾巴已覺得稀奇，此時看到瑤兮也拖著九條白白的尾巴，還竪著耳朵，當即就抿唇笑了，道：「兮兒，許久不見了！」

　　她稍微停頓了一下，又道：「這個住處倒是適合你們二人。」

　　齊華仙子話一說完，就看到正好練完劍從院中路過的淮瑾仙君，當即一頓。

　　以淮瑾仙君的輩分地位還有性格，自是不可能像瑤兮一樣特意跑過來像接待客人一樣等她的，只見淮瑾仙君背持著劍，冷眸往這個方向冷厲一掃，便移開目光去，大步轉身走入院中。

　　齊華仙子背後一毛，不覺像在仙居裡一樣站正。她是知道淮瑾仙君身份身世的，即便師父說過不用太畏懼連瑾，齊華還是難免心中生畏，尤其是剛才，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覺得淮瑾仙君望著她的目光比平時還要銳利。

　　直到淮瑾仙君走遠，齊華綳緊的後背才慢慢放鬆下來，她看向小師妹。

　　想到瑤兮現在就和這麽一個冰冰冷的人住在如此大的宅子裡，淮瑾仙君這麽一個人也不知道搭不搭理她，只怕小師妹這麽一番真心錯付，現在還有了一個孩子，齊華光是想想就覺得這個讓人覺得擔心害怕。

　　現在師門裡除了她之外，還沒有人知道瑤兮和淮瑾仙君一起離開師門的實情，就連師父都不曉得瑤兮師妹懷孕是因爲之前和淮瑾仙君在幻境中的仙劫……

　　「大師姐？」

　　覺察到大師姐看自己的眼神越來越憂慮，瑤兮不覺奇怪地問道。

　　齊華忙回過神來，她問道：「兮兒，你和淮瑾仙君，在這裡相處得還好嗎？」

　　瑤兮自己倒是挺高興的，思考著幾個月的情况，歡樂道：「師父還是不怎麽說話。」

　　齊華：「……」

　　瑤兮：「師父每天很早就出去練劍了，晚上要很晚才會回來。」

　　齊華：「……」

　　瑤兮：「師父經常在書房裡一待一兩個時辰，我有點無聊，就在院子裡養了很多花，還和附近的鄰居相處得很好。」

　　齊華：「……」

　　瑤兮歡快：「總體而言挺好的吧！」

　　齊華：「——挺好的嗎？！」

　　在齊華聽來這簡直是和她預想的糟糕情况一模一樣，淮瑾仙君真的很冷淡，一點都不好，小師妹實在是表現得樂觀極了。

　　不過瑤兮倒是一點都沒明白齊華擔憂複雜的視綫，也沒覺得哪裡不好的。

　　師父雖然從來不肯承認，但是幾乎每日都親自給她準備東西吃；師父儘管每日都在練劍，但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回來看看瓔瓔，只有在瓔瓔肯定不會醒的清晨才會不間斷地在後山練劍；師父雖然嘴上不說，可是她和瓔瓔的房間裡總是會多一些新的玩具和飾品，而且師父這麽冷傲獨立、不喜與他人親近的一個人，在她的軟磨硬泡歪理連勸下，晚上也和她一起睡了。

　　瑤兮對現狀其實挺滿意的了。

　　瑤兮第一次發現她也有禮物的時候還挺吃驚的，她沒想到師父也會贈給她。

　　儘管師父大概還是不喜歡她，可是正如他成婚那夜說的，他真的在履行丈夫和父親的職責。

　　瑤兮心裡有一點甜蜜，但這些事情她都沒和大師姐說，總覺得怪不好意思的，想藏在心裡當作秘密。

　　這時，她心裡一亮，興奮地拉住大師姐的手腕，道：「對了，師姐，我帶你去看瓔瓔！」

　　「誒？」

　　齊華仙子一遲，但還不等她反應，瑤兮已經拉著她跑了起來。

　　兩人不久就跑到了主屋的臥室之中，瓔瓔正乖巧地窩在床上睡覺，小小的尾巴包裹著身體，懷裡還摟著淮瑾仙君送的那個小花球。

　　齊華仙子的確特意過來，既是想看看瑤兮是否安好，也是想看看她的女兒，此時一見，當即就楞住了。

　　小狐狸團在被窩裡，白白的一小團，看上去柔弱又溫順。

　　她早就預想過瑤兮孩子的模樣，可是想像和親眼所見感覺終究不同。齊華仙子只覺得深感震撼，對這件事的真實感前所未有的强烈，內心也有一點柔軟。

　　小狐狸好像也沒有睡得太熟，感覺娘親的氣息，她打了個哈欠，有一點點睜開了眼睛。

　　齊華仙子忙從袖中摸出一個小袋子，她其實給小狐狸帶了見面禮的，是一個帶穗子的玉墜子，她將穗子向下，挂在床前抖了抖，嗓音乾澀，笨拙地逗道：「瓔瓔，你叫瓔瓔嗎？」

　　瓔瓔看到齊華仙子手中的穗子，下意識地舉起小爪子去撲，只是她一邊撲，一邊另一邊的爪子也捨不得鬆開小花球，看起來搖搖擺擺的，後來見抱著小花球撲不到，她索性也不撲了，收回小爪子「嚶嚶」抱住小花球，舒服地蹭蹭。

　　齊華仙子逗了許久沒有效果，小狐狸抱著小球也不願意收手，齊華不免感到有點奇怪。

　　她問道：「她那麽喜歡那個小花球嗎？」

　　瑤兮看到這種情况亦是一怔，她道：「這個小花球是師父贈的，她的確一直很喜歡，最近經常抱在懷裡，連睡覺都不鬆手的。」

　　瑤兮一頓，眨了眨眼。

　　她其實也覺得這個小球漂亮又好看，第一次見就覺得眼熟，只是至今也沒想起來到底在哪裡見過。

　　就在這個時候，齊華仙子聽到瑤兮說這個花球是淮瑾仙君送的不由頗感意外，她不自覺地抬起頭，却發覺這個屋子有點奇怪，不僅是主屋，而且裝飾布置全然不是瑤兮平時的風格，角角落落都整整齊齊，連窗簾都平整得仿佛特意熨過一般。

　　大師姐心裡「咯噔」一聲，脫口問道：「這裡是誰的屋子？兮兒，是你住在這裡嗎？」

　　瑤兮疑惑地歪了下頭，回答道：「是呀，我和師父都住在這裡呀，怎麽啦？」

　　作者有話要說：　　連瑾：……（總覺得不放心瑤兮，路過一下）

　　連瑾：……（總覺得還不放心瑤兮，再路過一下）

　　連瑾：……（還是不太放心瑤兮，想辦法再路過一下）

　　連瑾：……（外人怎麽還沒走，再路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