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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第10章
10. 狹路逢

  渝州的地形大异於常,全城丘巒迭起,盤錯奇突。

  一時看似平地,一翻過屋脊便是數丈深的陡坎;一時已至絕處,上去後才發現藏著數層更高的坡巒。閒時漫步有峰迴路轉,柳暗花明之喜,追起人來却平添阻障,格外惱火。

  胖婦人對城中小徑極爲諳熟,异常狡滑,動輒往民居院落一藏,借瓦缸木檁掩身,幾次都險險失了踪影。蘇璇全憑眼力和毅力追著不放,越久心頭越急。

  翻過一座坡脊,胖婦人又不見了,蘇璇沉住氣仔細尋覓,耗了一柱香仍無所獲,只好向一個正在後院勞作的男子探問。「請問兄台,可曾見過一個胖婦人經過。」

  那男子身形健碩,正當青壯,袒露的臂膀刺滿青紋,脊背冒著熱汗,系了一方粗布圍腰,正鑿弄一塊粗壯的船木。大概勞作累了,聽得詢問停下手,在一旁的大缸兜了一瓢水澆下,甩去頭上的水漬才道,「沒看到什麽婦人。」

  對方神情坦然,全無一絲可疑之處,蘇璇不死心又問了一句,「她方才還在此地徘徊。」

  青年耐心已盡,扔下瓢毫不客氣的嗆聲,「你既然見過,何必問我?」

  蘇璇泄了氣,正要尋去別處,不經意眼尾一瞥,頓時站住了。

  青年穿著一條黑色的寬褲,脚下露出了一點尖尖的綺紅,不等蘇璇有所動作,青年已知被窺破了行迹,驀的一掠而逃。

  蘇璇氣結,哭笑不得的隨之追去。

  哪有什麽潑辣的胖婦人,根本就是青年所矯裝。這人扮婦人女態畢露,活靈活現,一轉身就成了昂藏男兒,毫無破綻,要不是未得及得換下的綉鞋露了馬脚,險些給他蒙過去。

  兩人在城中繞了數圈,青年雖然狡猾,終不如蘇璇腿勁足,追久了氣力不繼,逃過一條窄巷時被一鞘抽在腿上,從屋脊骨碌碌滾下,狼狽的跌在街上。恰好一個混混望見,驚得扯嗓子叫喊起來,「附近的都出來,硬點子挑事!麼哥要死啦!」

  一群地痞混混聞聲衝出,扯腿絆足什麽潑皮的招數都有,被蘇璇抽得滿地亂滾,一錯眼之際,青年又不見了。

  蘇璇動了真火,揪住一個麻臉漢子逼問,「那傢伙是誰?你們從街上擄走的女孩在哪?」

  麻臉漢子也算硬氣,一徑的破口大駡,不肯回話。

  蘇璇在漢子身上戳了幾戳,選的筋絡交接之處,不致死却异常疼痛,麻臉漢子痛得五官扭曲,哼聲慘叫,旁邊一個年紀小的男孩大哭起來,「別打我哥,我說,我說!」

  麻臉漢子嘶聲要斥喝,被蘇璇一鞘擊在穴道上,登時昏了過去。

  這厢鶏飛狗跳,那厢青年好容易甩掉蘇璇,他潜至城南的一間破宅內,摸出一套衣服換上,用土布纏頭,面上抹了些灰泥,身形一佝,雙肩下垂,頓時形神俱變,猶如一個中年苦力,哪怕擦肩而過蘇璇也未必認得出。

  裝扮停當,青年推出一輛木車,將屋角的木桶放上去,嘆了一聲晦氣,拉著向外行去。這單生意實在扎手,被難纏的小子追得簡直要斷氣,隻怪當時吹了大話保證當面交割,不得不親身跑一趟,等貨一交,天塌下來也與他無關。

  青年的盤算雖好,不料到他在城中奔逃太久,迷藥的效力逐漸退了。少女迷迷糊糊醒來,發覺所在之處又黑又狹,勉力扶著桶壁要起來,木桶失空側歪,從車上轟隆滾落。往來的路人走避之餘,見桶中竟然摔出一個水靈靈的少女,不禁嘩然驚詫。

  對面的酒樓上一個油光臉的胖子瞧得有趣,撞了撞身邊人,「老檮,你瞧那小子,必是在做什麽暗門生意。」

  胖子身邊的長臉男人陰鬱的轉過頭,一瞬間眼亮如狼,摸起了桌畔的金鈎。

  青年匆忙趕開圍攏的路人,將女孩抱回桶中,壓上了一塊重木,推著木車剛要前行,忽然一個凶神從天而降,嘩啦劈碎了木桶,揪起裡面的少女打量。

  少女正慌亂,刹那間見到熟悉的惡魔面孔,心跳遽停,幾乎驚厥過去。

  花間檮來此也是偶然。

  他失了獵物,遍尋不著,心情糟糕之極,笑面饕又陰魂不散的跟著,不得不一起來了渝州。笑面饕輕車熟路到了來慣的酒樓,占著滿桌酒肉大嚼,也不管花間檮滿心在想如何應對老祖的責罰,可巧一顧間尋到了獵物,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笑面饕隨他掠下來,大剌剌的剔牙。「老檮,你沒看錯?」

  花間檮喜從天降,整個人都精爽起來,「不錯,正是這小娘皮。」

  笑面饕玩著一串溜溜的烏鈎,擋住了青年的退路,「偷貨的就是這小子?」

  花間檮從未見過此人,不過他憋了數日的怨毒,誓要有人傾泄,「管他呢,宰了便是!」

  笑面饕哈的一笑也不打話,腕間一甩,滿天烏鈎朝青年兜來。

  烏鈎僅有掌餘大小,鋒銳無比,每一隻鈎尾均有絲綫相牽,如一張密匝的刀網,一擦就要掉一塊皮肉,凶狠無比。死在笑面饕手下的人慘如淩遲,多半面目全非,江湖中人懼恨已久。

  青年覺出兩人來勢不對,正要設法遁走,然而對方不管四六就出了手,招式又如此凶殘,他知道厲害,立時撲地滾避。可笑面饕絕非虛得凶名,但見胖指彈動,刀網爍爍,咻咻劃空銳聲不絕,稍有疏忽就要血光綻放。

  一番惡鬥暫未傷著青年,已刮倒了兩三個路人,傷者叫得極慘,嚇得百姓四散而逃,哪敢再圍觀,人來人往的大街瞬間一片空蕩。

  青年頻頻遇險,却靈狡如狸猫,在刀網下躥來避去險險支撑,可惜被兩人一頭一尾堵上,想逃也無機可乘。笑面饕惡意戲弄,烏鈎滴溜溜一旋,多了陰毒的變化,不一會在青年身上刮出了三四個血口。

  青年還有幾分硬氣,中了招幷不叫喊,隻疼得冷汗淋漓,身法更不如先前靈活,沒多久又添了數個口子,渾身都挂上了彩。

  花間檮已經沒了耐性,「一個雜碎也要耗這麽久,老饕你到底行不行。」

  笑面饕不理他的催促,興味的呲牙,「讓我耍弄耍弄,尋點樂子,削成個人彘如何。」

  一句入耳,青年心凉透了,情知碰上了煞星,這一遭要栽,又不甘心這般枉死,忍著痛汗苦撑。

  花間檮清楚胖子的德性,也懶得再催,轉頭逗弄癱軟如死的少女,看著她絕望蒼白的臉,洋洋得意道,「小娘皮,幾次三番還是落在我手上,這是你的命——」

  一言未落,一抹劍光突如其來的綻現。

  冷、冽、峻、拔,無堅不摧。

  如一葉挺秀的青葦,又似一筆淋墨的飛白,穿透濛濛塵世,綻放出驚人的銳光。

  花間檮血脉俱凝,近乎本能的彈身而避。

  劍風激揚勝雪,擦過花間檮的鼻尖,卷上了噬血的烏鈎,如怒濤蕩浮蟻,一陣密集的金鐵相交之聲,烏鈎紛墜,刀網潰散,視野爲之一清。

  黃昏暮陽,空空的街道上現出了一個少年。

  少年神色鋒利,眼眸清定,氣息凝靜如淵,一手掐著劍訣,一手執劍斜斜指地,褪色的劍穗在風中搖晃,劍尖紋絲不動。

  花間檮一眼認出,新仇舊怨迭上心頭,「是你?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

  笑面饕的烏鈎被一擊損了一半,同樣驚住了,他這武器是以玄精打造,細巧非常,製作極難,心痛之餘戾氣上涌,亦是暴怒起來。

  風卷著落葉簌簌拂過地面,街市一片悚人的死寂,惟有青年久戰後脫力的喘息聲。

  少年氣息漸沉,盯著檮饕兩人,突然道,「帶上她,避遠些。」

  青年勉力爬起來,將虛軟的少女挾起,踉蹌的走入邊巷,消失於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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