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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第68章
68. 番外—還報

  謝離受了一個奇耻大辱又未能雪恨,惱得整個晚上都睡不著。

  胡姬大概根本沒覺出什麽,第二日一早如常過來,瞧得謝離怒火又躥起來。他本是有專人照料的,硬將僕人喝退,對少女命令道,「過來給我洗臉!」

  胡姬依言拾起了布巾,絞濕了爲他拭面。

  剛擦拭完,謝離惡聲惡氣道,「我要如厠!」

  他刻意要羞辱她,沒想到胡姬一聲不吭的掀了衾被,將他抱去馬桶上坐好,一手還扶著背,以免他摔倒。

  她的臉上毫無尷尬,壓根沒覺得扶個光溜的男人是件多麽奇怪的事,把謝離都震傻了,竟然啞口無言,等他好容易撑著解完,被放回榻上,半晌才說得出話,「你也算個女人,對著男人就不知羞?」

  胡姬不懂,「光著的是你,不是我,爲什麽要羞。」

  世上竟然還有這種蠢人,謝離咬牙道,「你師父怎麽教的?沒叫你不要看光著的男人?」

  胡姬想了一下,「師父說要助人,不幫忙,你會尿在榻上。」

  謝離七竅生烟,「助人?就憑你?氣死人還差不多,這種腦袋能用來做什麽。」

  胡姬再不通人情世故,也聽得出他的不屑,沉默了。

  謝離哼了一聲,「你師父呢。」

  胡姬沒有出聲,小腦袋垂著,像一隻弱小又倔强的弃猫。

  謝離帶著諷刺道,「不管姓文的怎麽撿到你,都沒安好心,你學得越多,將來死得越快,還是滾遠些的好。」

  胡姬半晌沒發話,最後道,「昨天的鎖會了,接下來教什麽。」

  謝離難得好心提醒,對方壓根沒聽進去,他一連串爆駡險些衝出來,然而見她的小面孔靜默,指節捏得泛白,謝離滿腔惡駡給生生噎下去,化成了一聲頽嘆,「你要是能學會,白痴都能當皇帝,作賊和作間要得是機靈百竅、善察顔色的人精,像你這一根筋的傻子,三兩下就被人逮了,老子的本事教了也白教。」

  胡姬靜了一會,低道,「我會替你洗面、扶你如厠,穿衣、喂飯。我什麽都能做,什麽苦都能吃,求你教我。」

  謝離一瞬間的心軟已經過去了,怒火再按不住,惡聲惡氣的吼道,「教個頭!殺個人都要念叨破師父的教訓,煩死個人,不要再求老子!滾!」

  他也真說到做到,後面的半個月一點東西都不教。

  胡姬每日過來,眼神越來越惶木,謝離不理不睬,當沒看到。

  直到文思淵親自過來,謝離直接道胡姬太笨教不會,文思淵沒說什麽,第二日果然換了一對少年。這兩人是親兄弟,年紀不大却心眼靈活,奉承話說得極溜,宛如精熟的老油子,謝離隨意教了些把式,脾氣是不怎麽發了,只有些索然無味。

  偶然一日,這對兄弟一個給他捶腿,一個揉肩,聽得他問起胡姬,弟弟道,「那丫頭嘴笨人蠢,哪還能在師父面前露臉。」

  哥哥也取笑,「聽說是隨著楚腰夫人學舞去了,胡姬能學的無非如此,說不定過幾日又被趕出來,看她待笨的樣子,就算有副好皮相,也難得貴人歡心。」

  兄弟二人神色輕鄙,笑中惡意分明,即使同爲文思淵所豢,依然有相爭之心。其實這些嘲鄙的話遠不如謝離曾說過的難聽,他聽著却莫名其妙的暴怒起來,「那個蠢丫頭!老子的教的都學不會,倒去學舞,誰給她的膽子!把她叫過來,老子要狠狠駡上一頓!」

  兄弟倆不知他的怒火從何而來,百般奉承勸慰,謝離反而駡得更厲害,到最後連盤子都掀了。兩人瞧癱子莫名其妙的發了癲,暗道一聲晦氣,無法之下,讓人找了胡姬過來。

  胡姬來時穿著一襲緋色綃紗的舞衣,小臉勻了一層淺妝,掩去了蒼白,如一朵生嫩的花苞挑開了一筆春色。手上的繭子也修了,十根細指勻白纖秀,染了蔻丹,再看不出半點習武的痕迹。

  謝離上下瞧了幾眼,語氣越發惡了,「誰給你的能耐學舞,就你這傻樣,跳起來如抽筋,笑也不會笑,哪個貴人瞧得上你,旁邊兩個套進裙子都比你更像女人。」

  在一旁看戲的少年們笑容一僵,也不知謝離到底是在誇還是在駡。

  胡姬反正被駡慣了,木訥的一聲不響。

  謝離繼續駡道,「碰上你這等蠢材,楚腰夫人也要惱得撞墻,老子才教了幾日就跑去學別的東西,能學出什麽?解把鎖就當了不得?老子會的足够你學一輩子,敢三心二意,半途而廢,老子打斷你的腿!」

  胡姬怔怔的抬起頭,好像不大明白。

  謝離對她惡言惡語,對兩個少年倒很和氣,一睃眼笑了笑,「你們兩人極會說話,腦子又聰明,比她更適合侍奉貴人,明天不必來了,去跟楚腰夫人學吧。」

  少年們臉色都變了,不敢再多說一個字,慌亂的奔出去尋文思淵了。

  胡姬未必明白楚腰夫人是什麽人,這對兄弟顯然一清二楚。

  楚腰夫人昔年是艶幟高張的青樓花魁,年長色衰後退隱,專司□□伶人。她眼光毒,手段高,善歌舞與琵琶,最出名的是內媚之術,教出來的幾乎都成了高官顯貴的寵奴。

  謝離望著兩個少年的背影,露出一抹分明的冷笑,聲音終於低下來,自語般道,「你也該長點心,不要任人擺布,看你的武功,你師父也沒少花心思,難道就爲讓你做個暖席的玩物?蠢貨。」

  最後兩個字是他駡慣的,這時却有一種异樣的溫和,或許是因此,胡姬默了半晌終於開口,「我需要金子,很多。」

  謝離不必想也知道,「文思淵說乖乖聽話就給你?別蠢了,他是個敲骨吸髓的掮商,一心只想把你賣個好價錢。」

  胡姬輕垂下睫,眼底的紅痣像一滴泪,「只要能得到金子。」

  謝離皮笑肉不笑,「若是賣了也得不到?等你被送到王侯身邊做暗間,一切都拿捏在他手中,連自己怎麽死都不知道,還指望奸商守諾?」

  胡姬的臉更白了,緋色的綃衣束腰極緊,好像勒住了她的呼吸。

  謝離不知怎的看不下去,咳了一聲,「你需要多少。」

  胡姬木然道,「幾千金?或者幾萬金?」

  這樣大的數字,縱是謝離也駭了一瞬,「不用想了,文思淵在騙你,胡姬賣不到這個價,就算你會些武功,一千金足够請到一流武林高手,憑什麽把錢浪費在你身上,無非是看你不懂,謊言糊弄罷了。」

  胡姬的眼瞳空了,盛滿了徹骨的絕望。

  謝離轉過頭,半晌後才道,「換了我或許還有法子,像你這麽傻的丫頭——」

  胡姬聽了半句,驀的衝跪下來,嚇了謝離一跳。

  她像溺水的人抓到了一塊浮木,緊緊扶著謝離的腿,「教我!我什麽都學!死也沒關係,只要能救——救——求你!」

  胡姬本來就訥於言語,激動起來更不知該怎麽說,她退後兩步,額頭在石板上撞得咚響,兩下就滲出了血,依然拼命磕下去,仿佛不知疼痛,要以血肉來乞求最後的神明。

  一聲又一聲,重得驚人,連謝離的心都跟著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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