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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第90章
90. 故意長

  益州武衛伯府後院的一間書房,左卿辭讀完一封密箋,沉思了一陣。

  蘇雲落從外歸來,推門而入,左卿辭折起箋紙,道,「阿落回來了?青城山風景如何?」

  蘇雲落望入他的神色,「師娘挺喜歡,還求了平安箋,阿卿是收到了不好的消息?」

  左卿辭也不避她,「出了兩樁事,崆峒派自入西南,每隔五日必用信鴿傳書門派,最近一封信道已去往不死泉,之後音訊斷絕,怕是凶多吉少,其他的幫派也難料。」

  崆峒派在武林算是實力不弱了,蘇雲落不禁驚异,「血翼神教怎麽可能如此厲害?既然師父闖教見到乘黃,聖女和赤魃肯定已經死了,該是實力大减,怎麽還能興風作浪?」

  左卿辭曾設計挑動聖女與三名護法內鬥,致使血翼神教損失慘重,高層幾乎盡亡,蘇雲落實在想不通短短一年怎會嬗變至此。

  左卿辭也想過這些,「乘黃是個厲害人物,我們除掉赤魃和阿蘭朵,反而便宜了他。他的屍傀之術已經大成,會助武衛伯,足見勾聯了六王,今後的麻煩不小。」

  蘇雲落猶豫了一瞬,說得有些困難,「會不會是我惹的禍,血翼神教原本不會與中原人交集,如今却——」

  左卿辭打斷她的自責,「與你有什麽相干,乘黃琢磨藥人已久,就算沒有我們,遲早也會弄死對手爬上教主之位。可惜當初白陌看守不力,給朱厭逃了,不然何愁制不了乘黃。」

  朱厭是乘黃的親子,意外被左卿辭擒獲,偷偷弄出了教外,本來是個絕好的人質,沒想到這少年出身神教,懂些古怪的秘術,趁著不備竟然逃去無踪。

  蘇雲落終是心有鬱結,「不知師父怎樣了,有沒有尋到師伯。」

  左卿辭斜了一眼,「怕什麽,反正有你這個好徒弟,出事了大不了再去尋十幾年的藥。」

  蘇雲落給他一嗆,不知該說什麽,左卿辭待她一切都極好,唯獨關於師父總愛諷上兩句。

  左卿辭見她悶悶不樂,才道,「你也不必擔心,他畢竟是蘇璇,能單人匹馬闖到乘黃面前,行屍也未必奈何得了他。」不過金虛真人一行就未必能活著回來了,左卿辭也不多說,免得她又牽挂無關之人。

  蘇雲落稍微放下心,想起他先前所言,「還有一個消息是什麽?」

  左卿辭默了一瞬,「刺殺我父親的凶犯以及給皇上的秘信,都沒能遞到金陵。」

  蘇雲落變了顔色,「是六王做的?」

  左卿辭淡淡道,「還能有誰,武衛伯一逃,六王就知道計劃有變,爲免給天子悉知,只有掐斷益州的消息,不過這等於圖窮匕現,封不了多久,很快就會有動靜。」

  蘇雲落憂心起來,「消息遞不出去,會不會對侯爺不利?要不要我走一趟金陵?」

  左卿辭的神情真正冷下來,「不必了,他自己發蠢,旁人何必浪費心思。」

  蘇雲落方要勸幾句,左卿辭已經冷冷一哂,透出深諷,「五詔堂遍邀中原各派是爲什麽,說不定就是給乘黃送藥人,哪怕沒了武衛伯,血翼神教也有足够的能耐興兵,届時首當其衝就扼西南的益州。我來提醒他避禍,他偏往危局裡跳,執意逆勢而爲,還以爲能一力回天?真是愚蠢得可笑。」

  蘇雲落忍不住道,「你既然擔心,不如替侯爺出謀劃策?」

  左卿辭冷笑出聲,「憑什麽,益州守的是誰家天下?皇帝自己造的孽,還想我砸進去幫補?」

  他的脾性發作起來,誰都恨不得刺幾句,又道,「你不也想去西南,以爲我看不出?若非你師娘在此,早就扔開我,巴巴去追隨你那師父。」

  蘇雲落知他是遷怒,也不和他置氣,「師父不會有事,我自是陪你和師娘,阿卿要是實在擔心,等師父回來,我尋個機會將侯爺偷出城,帶去安全之地。」

  她不大會說軟言蜜語,却成功的緩和了左卿辭的鬱怒,他目光沉沉,停了半晌才道,「他心意已决,强行帶走也是枉然。」

  蘇雲落方要再說,外廊忽然有急促的脚步,房外叩響兩聲,一人迫不及待的推門,正是殷長歌,但見他氣息匆促,焦急萬分,「左公子!家師身中异毒,危在旦夕,懇請公子妙手施治,傾力相救!」

  葉庭意識昏亂,似夢非夢,支離破碎的景象紛雜交錯。

  一個男孩揚著劍奔過來,興高采烈的叫喚,「師兄,師祖說要教我習劍!」

  接著是一個明朗的少年,鬼鬼祟祟的凑近,「師兄,好久沒吃肉了,你就不饞嗎?」

  俄頃少年變成一個青年,戲謔的調侃,「恭喜師兄入道,只是道號怎麽聽起來比師父還老。」

  葉庭胸口發悶,要喚又喚不出,各色幻變的影子交叠,混亂中青年忽然現出悲意,含泪轉身縱去,身影越來越遠。

  葉庭大急,指一動想抓住他,眼睛隨之一張。

  模糊的虛光看不真切,依稀望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幾乎與當年一樣,正俯身看著自己。

  葉庭的呼吸都停了,頭腦一片混沌。

  蘇璇等待葉庭醒來已久,至此方鬆了一口氣,見他少有的失態,不免笑起來,漸漸的雙眸發潮,半晌才道出一句,「師兄,我回來了。」

  葉庭待了許久,長長吸了一口氣,抬手覆住了眼。

  庭戶無聲,空窗透影,十餘年的時光彈指流過,兩人俱已是滄桑中年。

  過了好一陣,蘇璇在榻邊坐下,「我仿佛睡了一覺,師兄的鬍子都這麽長,幾乎像老頭子了。」

  葉庭如今四十餘歲,鬚髮漆黑,端雅莊重,絲毫不顯老,他任掌教以來受盡尊祟,哪有人敢拿鬍子打趣。聽他一說,葉庭酸楚之餘又覺好笑,情緒倒是慢慢鬆下來,良久才回道,「那不是正好合了金虛這個道號?你是如何痊愈,何時的事?長歌說阿落將你救了,還一直在爲你尋藥,我便疑錢塘那人是你,可想你醒了定會捎個話,不該音訊全無,暗裡使人四處打聽也尋不到,又怕是空歡喜。我總在想,你不知成了什麽樣,還認不認得出師兄,萬一真的醒了,會不會怪我當年什麽都沒幫上,連你中毒都一無所知,也沒好生照顧你徒弟,讓她一個人在江湖上奔走,連師門都不願提。」

  他拉拉雜雜的說,聲音幾度發澀,幾欲泪下。

  蘇璇又慚又愧,自知不該,「複醒之後我聽說門派無恙,師兄任了掌教,想探望又怕朝中有人追究,再度連累師門,是我錯了。」

  葉庭心潮涌動,百感交集,誰想到正陽宮的驕子會隕落於敵人的詭毒,而長年被撇在山間的稚弱少女,却拼盡一切托住了墜落的星辰。「怪師兄無能——還好有阿落,長歌說時我還不敢信,真是她救了你?」

  蘇璇笑起來,驕傲之餘亦有深深的內疚,「阿落長大了,我都不敢想她是如何撑過來,我沒教過她多少,還負累她至深,實在愧爲人師。」

  他不願葉庭過度傷感,轉了話題述起近一年的經歷,又說起如何趕到拓州,却遇上城門緊閉,不得不繞行,在激戰中一眼望見門派服色,幸好還來得及。

  話至尾聲,殷長歌恰好到來,他見葉庭清醒,頓時大喜,「師父醒了,我立即去取藥。」

  他一陣風的去了,蘇璇將葉庭扶坐起來,「師兄也教了個好徒弟,長歌記挂你的安危,不顧長老的攔阻,堅持一道過來。」

  葉庭的內腑仍有不適,僅是換個姿勢就有些喘息,「長歌剛直,行事難免意氣;青兒細密,又過於看重利害,以往我覺得均有不足。而今看來,人當取其長,我偏視其短,確是不如你。」

  蘇璇爲他行功一轉,見他氣息緩和才歇了手。「師兄所中的毒極凶險,我本想尋去方外谷,山重水遠怕撑不到,幸好阿落的夫婿擅醫,請之一試居然奏效,真是萬幸。」

  葉庭的思緒沒轉過來,「阿落嫁人了?是哪一位?不是說與靖安侯的公子有所牽連?怎麽嫁了個大夫?」

  蘇璇微笑道,「正是嫁了左公子,他心思有些深,不過待阿落是真,雖無媒灼之言,嫁娶之儀,然而得靖安侯令衆將祝酒,親口爲賀,益州全城見證,也算有個交待。」

  胡姬嫁了王侯之子,縱是葉庭也難免錯愕,「這是何時的事,他們也隨你來了拓州?」

  蘇璇看他的神情頗爲好笑,謔道,「師兄當在何地?此處是益州,靖安侯受命巡視西南,左公子特地來此相見,所以才能救了師兄。」

  葉庭哪想到一昏一醒已在千里之外,一路的星夜兼程可想而知,他心下感動,方要開言,殷長歌又回來了,「師父,藥凉好了。」

  他人一進門,葉庭就聞到一股濃重的藥味,夾著古怪的腥氣,抬眼見殷長歌捧著一隻碩大的海碗,不免一待。「這麽大一碗?我昏迷時怎麽飲下去的?」

  殷長歌恭恭敬敬道,「之前是左公子施針加上幾味藥丸救治,以應急之法暫時將毒壓下,說是等師父醒了就得換方子拔毒,藥汁的劑量也是按吩咐來的。」

  一海碗藥怎麽看都十分奇怪,王侯公子能解血翼神教的毒也是匪夷所思,葉庭不免將信將疑。

  蘇璇原先也沒想到左卿辭的醫術如此高明,還是想起阿落曾道中過血翼神教异蛇之毒,全仗其施救才得以生還,請之一試竟然奏效,心底極是欣慰,「左公子既然能讓師兄醒來,可見藥方幷未亂開,師兄不妨先服幾日試試。」

  葉庭只有硬著頭皮灌下去,藥汁不知是什麽成份,苦得要命又腥澀衝鼻,份量驚人,他全仗著定力才喝完,背上已沁出了汗。

  殷長歌奉上漱口的茶湯,欣然道,「左公子說師父醒轉就算好了一半,每日只要飲上八碗,一個月後就能將毒化盡了。」

  葉庭漱過三次,舌間依然澀麻,聽到這一句,腹中一個翻騰,險些沒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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