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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第122章
122. 番外—相依

  提起方外谷,江湖人既有敬畏,同時也非議頗多。

  傳聞谷中聖手雲集,醫術如神,無論多重的傷均能起死回生,然而谷主鬼神醫性情怪僻,毫無醫者仁心,一旦不合意,縱是來者奉上千金,百般懇求,也得不到絲毫救治,長途跋涉而來却死於谷口的求醫者不知凡幾,令人嗟嘆。

  不管外界如何評議,對於谷中的居民而言,方外谷只是一處遠離塵俗的靜地,這裡花海漫野,古樹參天,靈巧的野鹿伴人而居,如桃源般寧靜安樂。

  谷中有處依巨樹而築的木屋,頭頂綠枝扶疏,屋內八面開窗,格外清凉舒爽,屋內布置簡單,收拾得一塵不染,一方幾案,兩方軟墊,被褥席地而設,屋角還別出心裁的置了一方石臼,清泉隨著竹管涌入,又流入屋底的暗渠。

  蘇雲落入谷所見無不別致,此刻獨在屋內,她好奇的打量四周,醫書藥書堆了半墻,抽出一翻裡面有不少批注,均是左卿辭隨心潦草的筆迹,有的在點評藥性,有的嗤笑某個驗方,或長或短肆意而書。她瞧了一會放下書卷,又被屋外的小鹿吸引,逗弄了好一陣,見左卿辭穿過花海歸來,碰到一個人,停下說了幾句。

  那人形貌尋常,身材氣質毫不出衆,與左卿辭站在一處,如頑石與玉山之別,然而有一種溫厚質樸的氣息。

  左卿辭的態度不遠不近,對答數語後分道而行,回樹屋除了外衣長靴,環顧一圈,將散落的醫書扔回堆角,「這是我少時所居,沒怎麽變,師父又喝醉了,只有等明日再問。」

  蘇雲落見他神情不明,禁不住問,「方才那人是誰?」

  左卿辭知她瞧見,也不避諱,「是我師父早年收的養子,名喚非印,如今算得上半個谷主。」

  蘇雲落感覺得他與平日有异,「阿卿和他有過不快?」

  左卿辭在石臼內淨了手,片刻後道,「那倒沒有,非印這人沒什麽出衆,不過耐得住瑣碎繁雜,也算不錯。」

  蘇雲落以爲兩人不睦,聽評述又不似,又見窗外花海如錦,猶如仙域,由衷道,「方外谷這樣美,阿卿怎麽捨得離開。」

  左卿辭莞爾,戲謔道,「再好的風景,住久了無味,哪及塵世新鮮活辣,還有阿落這般的可人。」

  蘇雲落赧然,依近他坐下來。

  左卿辭攬住她,「谷裡水質好,烹茶釀酒與別處不同,一會有人送來,阿落也品一品。」

  蘇雲落到底有些好奇,「阿卿少年時是什麽樣?」

  左卿辭頓了一下,收了手淡道,「那時可討厭得緊,幸好不曾碰上阿落。」

  此番歸來方外谷,還是因爲蘇雲落。

  她在西南受了重傷,按常理勢必骨胳俱廢,成爲一個癱子,幸好雙龍犀修復經脉,加上神潭的漿液奇效,居然得以漸愈,只是逢陰雨骨節仍有酸痛,左卿辭幾度調治不見起色,决意携她回谷請師父診治。

  蘇璇解毒的藥方就是鬼神醫所擬,這位脾氣僻怪的醫者還記得蘇雲落,等得知當年倔强的小胡姬已然成了自己的徒媳,不禁嘖嘖稱奇,診過脉更對神潭的异效驚訝不已,反復推敲數日,終於開出了方子。

  樹屋內窗扉緊閉,蘇雲落身上糊滿了藥泥,裹上一層厚布,趴在一方熱石敷燙,她忍了半晌,怏怏道,「怎麽覺得骨節更酸了,比以前弄的藥浴還難受。」

  左卿辭逐一在她的要穴落下銀針,「師父讓我以針法將損傷激出來,再用熱敷使藥力滲入愈養,自然會有些不適,先忍一忍,等療治後看情形如何。」

  蘇雲落只好胡思亂想來分散些心神,一時念起鬼神醫,道,「你師父見你好像很高興。」

  左卿辭拈著銀針輕拈慢轉,隨口對答,「這你也瞧得出?他可沒說什麽好話。」

  蘇雲落認真道,「他與阿卿很像,嘴上刻薄,實則關切。」

  左卿辭默了半晌,道,「你說得不錯,然而我偏生得太像我爹。」

  上一代人舊怨牽纏,鬼神醫對左侯至今依然恨意難平,終是難解,蘇雲落換了話語,「不知侯爺怎樣了。」

  左卿辭淡淡道,「他如今得了自由,再無羈束,有秦塵陪著去四處散游,怎麽會不好。」

  蘇雲落小心翼翼的瞧了他一眼。

  左卿辭看在眼中,啼笑皆非道,「你擔心什麽,我爹自知功高震主,榮耀過盛,天子久了終會疑忌,唯有遠遁才能保全,决意如此施爲,又不是我强迫他。」

  左侯身中蠱毒爲衆人親眼所見,左卿辭僞稱不治,以焚化蠱毒爲由燒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假屍,暗裡將人移至偏地靜養,一番布置得當,全無一人起疑。

  蘇雲落當時重傷,不知父子倆如何相對,而今見左卿辭提及左侯語氣平和,不復從前的冷怨,不禁歡喜,同時也有些惋惜。「這樣豈不是再不能見親人,晴衣與你弟弟當他已故去,定是極傷心。」

  左卿辭說得輕淡,「頃懷是哭了兩日,不過現在襲了爵,擔著整個侯府,大約沒什麽空閒悲傷;晴衣有淑妃娘娘撫慰,婚期也定了,等嫁了人就好。」

  他一派無謂,蘇雲落覺得不妥,「你就不擔憂晴衣的夫婿人品如何,是否相適?」

  左卿辭不以爲然,「不就是承信伯的兒子曹恪?這人除了腦子笨點,還算耿直英武,應該錯不到哪去;他爹倒很精明,就算小夫妻有了爭鬧,有這個公公鎮著,晴衣能受什麽委屈。」

  這門親事必經淑妃掌看,只怕私下也問過了晴衣,不可能隨意安排,何况以左氏一族聖眷之隆,晴衣又自小養在宮中,嫁出的盛儀只怕與公主相去不遠,曹氏一族哪敢輕視,左卿辭似笑非笑,「整日憂心些沒用的,還記挂誰,瑟薇爾?」

  雖然他語氣輕鬆,眸光含謔,蘇雲落却知道不能應,乖覺得閉上了嘴。

  左卿辭慢條斯理的收針,爲她替換熱巾敷綁,好一陣才道,「我本想弄死她,算你還知道分寸,罷了。」

  蘇雲落汗顔,囁嚅道,「刺殺威寧侯也不全是爲她,何况沒能得手,說不定還讓她受了牽連。」

  左卿辭的眉梢多了一絲輕誚,「牽連什麽,威寧侯一心搜你,哪有功夫管她,隨後勤王大軍入城,她就勾上了英宣伯的侄子楚寄,如今風頭比從前更勝。不過她與翟雙衡還有筆舊日風流帳,弄得這對好友險些反目,還是頃懷從中調停。這女人機靈狡儈,不管何種境地,自有辦法周旋,用得著你費心?」

  他一番話連謔帶諷,到底讓蘇雲落知曉了後續,放下心訕訕道,「以後我只對阿卿好。」

  明知這話等於白說,聽著還是順耳,左卿辭懶懶的睨了一眼,彈了一下她的額。

  難熬的療治結束,蘇雲落洗去藥泥打坐行功,左卿辭行出木屋,出去採幾味靈藥。

  靈藥長於邊崖下的青圃,借天地濕氣而育,必須以玉剪切採,半日內煎服,方見效用。左卿辭熟知地徑,懶得喚藥僕,按著記憶尋了過去。

  青圃僻遠,除了照料的藥匠,幾乎無人往來,左卿辭挑採完畢,踏上歸途,沒想到山氣變幻莫測,突然落起雨來。

  一柱香的時間,山雨從疏落的幾點轉成了密集連珠,澆得草木山石透濕,左卿辭尋了一處凹陷的山壁躲雨,不一會,一個娉婷的身影從另一處奔來,也衝入了此處,兩下一見,俱是一怔。

  女子年約三旬,靜秀淑麗,一雙細長彎挑的蛾眉,片刻後喚了一聲,「師弟。」

  左卿辭靜了片刻,方道,「非烟師姐。」

  山雨紛紛,如千萬銀芒跌墜,多少舊事浮上心頭,兩厢靜默無聲。

  非烟是鬼神醫的首徒,比左卿辭略長。

  方外谷的谷主鬼神醫脾性古怪,眼界又高,雖然有養子非印,却嫌他醫道上悟性不佳,令其做些雜事,直到發覺谷中一名幼女天資殊异,才收了第一個徒弟,賜名非烟,左卿辭在數年之後入門,不管是年齡還是排位,非烟都更長。

  這一次,依然是她打破了沉寂,「師弟成熟了,還娶了妻子,師父與我都很高興。」

  左卿辭的話語得辨不出意味,「讓師姐驚訝了,原來我也有心。」

  一刹那,宛如聽見女子的厲喝,「左卿辭,你仗著聰明與皮相狂妄無耻,欺弄於人,究竟有沒有心?」

  非烟生性聰穎,進境極快,十餘歲已經不弱於名醫,左卿辭與其他師弟師妹都受過她的照拂,也曾心存感激,然而不知不覺,兩人走上了完全不同的路。

  非烟專注於醫病治人,左卿辭却潜心於研毒殺人,鬼神醫最出色的兩名弟子如白涅分明,隨著他毒術的境界越來越深,非烟也越來越看不過,頻頻指責與批評。

  雨落在山壁外,積成了一灘灘水窪,倒映出身邊人深紫的裙裾,左卿辭低眸靜立,已忘了自己究竟爲何昏了頭,竟然起意追逐非烟。

  或許是谷中少女爭相示愛,讓他習慣了拿捏謔弄;又或是拿活物來試毒,被她責駡殘忍,屢屢激反之下,他開始刻意引誘。

  那時他還年少,已經擅長用風華與言語欺誘,即使非烟也迷惑了一陣,最後覺出他的戲弄,她氣極當面厲斥,秀靜的臉龐脆白如紙。

  非烟决裂而去,左卿辭當時漠然,事後不知怎的與師父大吵一架,索性離谷而去。

  沒人知道這一場衝突,數年後非烟嫁給非印,夫妻融洽和睦,她潜心研習,醫術更爲精湛。鬼神醫近年沉迷醉鄉,來谷中求醫的病人多半是非烟診治,極受衆人尊敬,幾乎已接掌了方外谷。

  一切似乎隨時光而遠,誰能想到這一刹狹路而逢。

  非烟再度開口,「前次你回來半日就走了,師父鬱鬱了幾日,他老了許多,身骨大不如前,這次你多留些時日,或許能讓他少飲些酒,當年——是師姐不對。」

  左卿辭長眸一抬,一言不發。

  非烟現出一絲局促,極力鎮定道,「我忘了你那時年少,不該過於嚴厲,以致你出走多年,不願回返。」

  左卿辭忽然生出荒謬之感,「師姐以爲我至今仍不知是非?」

  氣氛一凝,非烟沉默了,她知道他少年時已心智過人,然而遭逢家變,變得偏激縱性,時善時邪,到底在想什麽,誰也不知道。

  左卿辭望著朦朦山景,語氣淡淡,「我感激師姐當初的斥駡,不然到如今還是個狂妄自大的蠢貨,既不懂得自重,也不懂得尊重他人。」

  非烟大出意料,頓時怔住了。

  「當年我淺薄無知,視情感如無物,後來出谷,是自知滿心怨毒,留在此地只會一錯再錯。」左卿辭似對著虛空,又像對著曾經受傷的少女,終於道出來,「師姐一腔善意,是我辜負,抱歉。」

  非烟驀然側過頭,眸中仿佛染了山霧,胸臆中有一抹酸澀渲開,淡惋而悵鬱。

  雨聲滴墜,如心底紛雜的情緒,遠處的雨幕多了一個影子,持傘漸行漸近,傘下的男子端正樸實,親近而溫暖。

  非烟從恍惚中回過神,脫口而喚,「非印!」

  一喚出口,她仿佛穿破了一層魔障,驀然回到了當下。

  這是她的丈夫,不擅醫道却寬厚沉穩,踏實可靠。

  方外谷與世隔絕,谷內生息著兩三百人,這些人不可能吸風飲露,衣食起居有大量的瑣務,全是非印將一切安排得有條不紊,給她最堅實的支撑,他也是最溫暖的伴侶,處處體貼,時時關懷,忙碌中還不忘出來尋她。

  非印向左卿辭點頭致意,對妻子道,「落雨了沒見你回去,猜想照顧青圃的藥匠病了幾日,你可能不放心來巡看,果然不錯。」

  非烟定下神,拂去他襟上的芒草,「師弟正好也來採藥,該多携一把傘。」

  雨勢已經漸漸小了,左卿辭自不會要傘,也不在意衣衫沾濕,當下辭了兩人,漫步行出。

  方行了十餘步,突然一個纖秀的身影奔來,正是蘇雲落,她頂著一方碩大的碧葉,瑩白的臉龐沾著水珠,深眸湛然生光,「阿卿!」

  左卿辭一蹙眉,快步上前道,「你出來做什麽,染了濕氣骨節又要疼痛。」

  蘇雲落將葉片遮在他頭上,不在意道,「才敷治了,不妨事,我來接阿卿,屋裡沒尋見傘,折了片葉子,像不像南疆的時候?」

  左卿辭探觸她的臂肘,見她確實沒有痛色,這才放下心,聽得話語一望,不禁好笑,昔時在南繮逃亡,逢大雨兩人頂著蕉葉狼狽萬狀,滋味終身難忘。「我還真沒留意過,谷中居然也有這麽大的葉子。」

  蘇雲落接到人,心情極好,「就在一處山溪後頭,還有一株開滿紫花的大樹,景色極美,等晴了我帶阿卿去看。」

  左卿辭看著她喜孜孜的樣子,不覺笑了,「長久未歸,有些地方我也生疏了,正好隨阿落四處逛一逛,若是喜歡,多住一陣也無妨。」

  滴答的殘雨打著葉子,蘇雲落歡快的伴著他,在縹霧般的山氣中說笑而去。

  非烟與丈夫在後方而行,心底安恬寧靜,也有一份輕悵的感慨。

  乖張任性的少年一路遠了,不知在紅塵經歷了什麽,而今戾氣盡去,修長的臂膀托著葉子,斜斜的傾護著身畔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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