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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第116章
116. 各异心

  天將要暗了,風吹動牛角銅鈴,歇山起翹的竹屋一片靜寂。

  一個俊俏的少年突然翻入窗內,歪頭看著屋內的左侯,半晌點了點頭,「你是那個中原人的爹?你們長得很像。」

  左侯借著餘輝,沉默的打量,從少年臉上看出了榮隽的輪廓。

  少年恨恨道,「他拷問我,差點殺了我,就在這間屋子,因爲我偷了他的女奴!誰知那個女奴是喬裝的,我險些給她活活掐死!」

  左侯額角一抽,真正的無言以對。

  少年提起來依然有著强烈的不憤,道,「我該在你身上找回來,可我爹說你是他的故友,不讓我動手。」

  見他一直沒說話,少年惡意的轉了轉眼珠,「山外有很多中原人來救你,明天都會死在謁神階上,這對你是好事,不然你會當著他們的面被蠱蟲活活吃掉。」

  他極力描述了蠱蟲的可怕,被啃咬如何凄慘,左侯淡淡的不置一詞。

  「朱厭。」一個黑袍人踏上竹樓,冰冷的打斷了他,「誰讓你來這,回去!」

  朱厭閉上嘴,帶著三分氣惱跳下了竹樓。

  榮隽身後的僕役燃上燈燭,擺上酒菜後退了下去。

  左侯反而微舒了眉宇,「看來你沒有把握。」

  榮隽沉默了片刻,在桌邊落坐,斟了兩杯酒。「中原遠征的大軍已經要到了,在他們來臨前,我會除盡那些江湖人。」

  朝廷大軍南征,又來得如此快,讓左侯有些意外,停了一停才道,「你手中的傀儡不多了,幾乎沒有勝算。」

  榮隽冷冷一哂,「看來應德帝很是看重你,倒也沒錯,若非是你,我早已衝入金陵,讓他做了養蠱的人罐。」

  左侯無聲的一嘆,「你爲何不趁大軍來臨前離開。」

  榮隽冷笑,「我還未敗,爲何要退,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左侯靜默了許久,換了話語。「那孩子叫朱厭?有些像當年的你。」

  僵滯的氣氛稍緩下來,榮隽摘下銀面具,慢慢呷了一口酒,「你兒子性情却與你大不相同,弄毒也頗有門道,跟誰學的?」

  左侯不說話了,好一會方道,「你到今天才動手,我該致一聲謝。」

  榮隽面無表情,「畢竟是故人,延幾日就當還了情份。」

  兩人沉默的又飲了一陣,左侯道,「只要六王在此,朝廷絕不會寬容。」

  榮隽冷笑,「不說我與六王的關係,就算將人交出去,應德帝就會放過西南?屍軍的威力足够讓他寢食難安。」

  左侯也不否認,只道,「六王陰狠詭譎,早就不是當年你陪著玩的小皇子,身邊無一不成了棋子,你未必就不是下一個薄侯。」

  榮隽飲完了一杯才道,「我知道。」

  左侯撫著杯沿,良久道,「我曾翻過昭平侯一案的卷宗,天子確是中了天仙子之毒,榮府花園植有此花。」

  榮隽目露譏誚,「榮氏一族就算要弑上,也不會蠢到用這種异味明顯的毒,應德帝爲了加罪,可是編排了一手好戲。」

  左侯寂然無言,當年之事蹊蹺甚多,只知落毒的一定是宮中之人,宮婢太監都被拷問了無數,榮家是否與涉已不可考,榮隽認定是構陷,自然憤怨難平。

  兩人再未言語,直到菜盡盤空,榮隽墨羽般的眉一揚,道,「你還有什麽遺願,不妨一說。」

  左侯平靜的一搖頭,放下了盞。

  嬰瑤試探的觸壓穆冉的肩,猝然又裂開了一道新傷。

  穆冉噝的吸氣,疼得冷汗淋淋,駡道,「姓蘇的簡直是個鬼。」

  嬰瑤取下頸側的藍蝎,在他肩臂叮了兩下,麻痹了傷處,用刀柄激散伏藏的氣勁,而後才能清理上藥,穆冉雖然已覺不出疼痛,到底失血過多,人都有些發虛。

  上藥敷扎的時候他一直沒說話,不知在想什麽,待嬰瑤處置完,他才低道,「謁神階或許能攔住其他人,姓蘇的一定會闖進來,到時候你別聽教主的,只管避遠些。」

  嬰瑤聽著話語不對,不免猶疑,「他闖來也只有一個人,怕什麽?你要擅作主張,可是要激怒教主的。」

  穆冉抓了塊軟布拭汗,聲音壓得更低,「已經完了,就算弄死那些江湖人,中原幾十萬大軍也要到了,根本沒時間再煉神奴,遲早會被攻破。」

  嬰瑤疑惕的看著他,「你要叛教?」

  穆冉不以爲然,「教主被人挑唆得死攻益州,如今皇帝騰出手,派大軍來報復,塔叱已經死了,難道我們也要陪葬?」

  這一言喚起了嬰瑤的憎怒,「都是那個王爺弄鬼,又沒什麽用,把他扔出去或許中原人就退了。」

  穆冉一怔,想了一會才道,「這倒是個法子,可以一試,不過我們不好動手,得換個人。」

  血翼神教的石殿看來高大壯觀 ,內裡却是空曠陰冷,加上山氣浸得被褥生潮,六王翻覆到半夜依然無法安枕,煩燥的睜開了眼,赫然發現石窗上側坐著一個少年,驚得一悚。

  外間有侍衛守夜,這少年居然神不知鬼不覺得摸進來,六王腦中轉了幾轉,極力控制住神情,幷未呼喚護衛,「你是誰?」

  少年偏了偏頭,不答反問,「你是中原人,爲什麽來神教?」

  這一偏月光映在了少年的臉上,讓六王確定了來者的身份,他越發和藹,「因爲天子昏庸無道,迫害無辜,我不得不——」

  少年毫不客氣的打斷,「上一個來的中原人也這麽說,而後弄死了我姐姐和兩位護法。」

  六王臉容一僵,待了一刹。

  少年的語氣帶上了惡意,「你來了,中原的大軍也來了,神教從沒有如此危險。」

  六王極力緩下聲調,「不是因爲我,而是皇帝的錯,就如你,本來該生在中原最高貴的府邸,享受無盡的尊榮,接受千萬人的跪拜,甚至與皇子稱兄道弟。」

  少年的臉寫滿了不可思議,「你在說夢話?」

  六王盯著他,聲音越發柔和,「你姓榮,你爹是昭平侯之子,你天生就是昭平侯府的世子,我母親是榮貴妃,也是你父親的姑母,如果不是應德帝卑鄙無耻,篡奪帝位,殘害榮氏一族,你怎麽會落到這窮山惡水之地。」

  少年停了一會沒說話。

  六王的話語帶著誘惑,「你該是中原的主人,帶著輝煌的榮耀,無上的權力,從容享受世間極樂。你父親和我耗了數十年心血,就是爲這一切。」

  少年晃了晃腿,了然道,「你想當皇帝?」

  六王微笑道,「我只想和你父親得回應得的東西。」

  少年的語氣聽不出意味,「可你如今失敗了。」

  六王目光一閃,「這只是暫時,你父親會重新聚起强大的軍隊,摧垮中原的城池,殺死皇帝,奪回昔日的尊榮。」

  少年嘴角一勾,向後一仰,「你比上次的中原世子還討厭。」

  六王的笑容一凝,以致看起來有些像面具。

  少年的臉上泛起了嘲諷,「昭越有種毒蜥,會主動去尋凶獸,用尾上的光迷幻對方,誘使它進入別的凶獸巢穴,等雙方的厮殺結束,它就能得到一頓美食,是不是和你有點像?」

  六王長嘆了一口氣,宛似有些惆悵,道,「你父親是我至親,我怎麽——」

  少年沒讓他說下去,輕佻的打了一個響指。

  床頭驀然多了一隻大頭小身子的蜥蜴,長著一條可笑的長尾。

  六王一驚方要開口,蜥尾綻出了一團光,五色迷離,异常幻麗,恍惚了他的神志。

  赤蜥帶著木偶般的六王攀過石窗,從內道行出。

  少年懶懶的跟了幾步,驀然刀光一閃,他慌忙後跳,見是個中年白臉男子,正手忙脚亂的躲避,背後又有烈火般的刀勢襲來。少年一見,發覺又來了個深目短髯的胡人青年,不禁暗叫不妙,他本來就武功稀鬆,幾個回合已然支撑不住,不得已準備放蠱求救。

  忽然庭中傳來一聲冷喝,「住手!」

  薩木爾聽出聲音,彎刀一頓,池小染却不顧,幽靈般的刀光眼看要噬上少年的頸,驀然被一隻冰冷的手捏住了腕,劇痛迫使他後撤,放弃了攻擊。

  黑袍人近乎融入了夜幕,唯有銀面具錚亮,對少年道,「誰讓你到這來,還用了蜃晰。」

  少年鬆了一口氣,知道事情成不了又有些不甘,「我就是好奇,來看看我表叔,問了半天他沒一句實話,淨拿些尊榮富貴的花頭哄人,以爲騙山裡的傻子呢。」

  乘黃冷冷瞥了他一眼,一手收起赤蜥,「你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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