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總指揮的客人
或許是昨夜舞會跳得太累,看著小傑米讀書的碧雲在不知不覺見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身邊的小傢伙不見了蹤影。她大吃一驚,急忙出了房間,在走廊上四處尋找,平日裡這個孩子喜好安靜,並不調皮,不會跟大人玩捉迷藏的遊戲。
「莎拉,你有沒有看到了傑米?」碧雲找遍了二樓,又下到了大廳裡,問正在打掃的女僕。
女僕對碧雲說:「傑米少爺?我半個小時前看到他向後院去了。」
「謝謝你。」
「傑米!」碧雲遠遠地看到了小男孩那一頭金色的小卷毛,拿著一根樹杈在手舞足蹈地比劃著什麼,她慌忙向他跑去,一把抱住了他的小腰身,「天啊,你手上的傷還沒有復原,不能做這麼劇烈的活動。」
小傢伙向她報以一個嬌憨的微笑,似乎是對於自己偷跑出來,有些愧疚,他用右手的樹枝指著遠處的大樹下面。碧雲向著小傑米指示的方向看去,只見在空地的樹蔭下面,是漢娜夫人和司令另外的兩個兒子,丹尼爾和托尼,他們正在練劍,拿著兩柄木頭劍互相砍打著,像兩隻野性十足的小狼。碧雲前天就見過這兩個孩子,一個十二歲,一個十歲,這個年齡正是最調皮的時候。他們是同胞兄弟,然而小傑米卻不願意跟那兩個孩子一起玩,她猜想可能因為是傑米年齡最小,身體弱,又有語言障礙,所以常常被哥哥們欺負。
「你是想跟哥哥們一起練劍麼?」她心裡明白了幾分,蹲在地上,整著小傢伙的衣角柔聲問。
小傑米點點頭,藍色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種渴望的神情。
「好了,別難過,等兩天之後,我們就可以去醫院找醫生,把你的石膏拆下來,到時候就能到院子裡玩了。要聽話,才會好的快,知道麼?」
碧雲撫摸著他的腦袋,一轉身,卻看見小傢伙向著大樹下跑去了。她急忙追了上去……
空地的樹蔭下面,兩個男孩握著自己的劍,互相砍打較量著。在他們的身邊,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狹長的黑衣男子,顯然他是兩個小傢伙的教練。
「丹尼爾,注意你的劍的力度,找準對方的空隙,要出其不意,」他對著稍大的那個男孩說了幾句,又走到了另一個男孩身邊,托著他的手腕,「托尼,我剛剛教過你什麼,握劍的姿勢……」
他脫下了黑色的制服外套,搭在了樹叉上,又彎腰拾起了樹下土地上放的那柄闊劍。或許是怕傷到兩個孩子,他並沒有拔出劍鞘,而是用右手握著劍柄,左手鬆了送黑色的領帶,他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衣,□是黑色的背帶褲,這身打扮並不是很適合體育教練的,「小伙子們,一起朝我來吧。」
兩個孩子對視了一眼,像是兇惡的小狼崽兒,同時撲向了他。
他右手握著劍柄,左手背在身子後面,輕鬆地挑著著兩個男孩的木頭劍。他們不甘失敗,一前一後,輪番向他發起了進攻,孩子手中木頭的劍與他手裡的鋼劍的鞘相碰,乒乓作響。
「不錯,再來……托尼,手腕……」
突然,不遠處響起了一個女孩的呼喊聲,「傑米——,回來!」
一瞬間,他真的以為自己的聽力出了問題,卻還是本能地循著那個聲音望去。這一次,他認定了自己的眼睛也在和他開一個不可思議的玩笑。兩個孩子手裡的木頭劍,一上一下地刺到了他的身上,特別是剛剛得到了教益的丹尼爾,他手裡的劍,正中了他的胸膛,那尖端不是十分鋒利,但是衝擊力,卻足以在擊中他心臟的同時,讓他的心跳漏了幾拍。
「贏了!贏了!」兩個男孩從地面上蹦了起來,興高采烈到忘乎所以的程度。
他足足站在原地愣了有三十秒鐘,眼前的這個黑頭髮黑眼睛的女孩,正是他朝思暮想,要尋找的人。他幾乎派人把帝都翻了個遍,卻沒有找到她的蹤跡,在他感到了萬分失望的時候,竟然在這裡不期而遇,這真是個天大的諷刺,原來他之所以找不到她,竟然是因為她躲藏在了總指揮的府邸裡,一個無論如何都意想不到的,最危險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碧雲也愣住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事實上,她早就應該料到了,或許說不准什麼時候,就會在漢娜夫人的家裡遇到他,因為從前天晚上開始,幾個婦人們就在商議著舞會邀請的名單,他無疑是她們最想見到的人,這也是她開始並沒有去參加舞會的原因之一。
「走吧,傑米,我們回去。」她要拉著小傑米的手,向房子的方向走去。
一向對碧雲非常依賴的小男孩這一次卻沒有聽她的話,而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仰著脖子望向眼前這位高大英俊的男人,小手去摸他掌中握著的那柄長劍的劍鞘。男人那雙冰藍色的眼睛掃過了在到他膝蓋的瘦小金髮男孩,這是總指揮的小兒子傑米,平日裡不常見面,如果他記得沒錯的話,這個孩子應該是個聾啞兒。
他又望向了牽著小男孩手的纖弱美麗的女人,他已經有三天沒有見到過她了,卻像是分別了好久,她穿著一件條紋毛呢的連衣裙,烏黑的頭髮紮成了馬尾,如雲一般的在耳朵側面垂落,微風輕輕吹佛起了她的髮絲,烏凝凝的眼睛低垂著看向地面,他打量著她的表情,這個女人似乎是想著尋找機會離開這裡。
在她有所動作之前,他已經擋在了她的前面,那高大的身影頓時給人巨大的壓迫感,她的表情更加不自然,烏黑的眼睛快速地眨動著,只見到丹尼爾和托尼已經歡呼著舉著他們的木頭劍,一溜煙兒地衝進了院子裡,大概是要向父親匯報輝煌戰績。碧雲假裝他不存在,定了定神,俯□子對著小傑米說:「我們回家去吧。」說罷,便領著小男孩的手,有些強硬地把他拽走。
「回家說好麼?」他猛地捉住了她的胳膊,把她的身子拉向自己,在她頭頂輕聲說道:「這裡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請你放開我。」她想要掙脫他的束縛,可是他的力道太大,抓地她的手腕很疼,她的眼角閃著淚花兒。
「不要鬧了,回去我會慢慢向你解釋的。」他的語氣盡量放地輕柔。
「放開我。」碧雲錯開他的眼睛,冷冷地說:「如果你不想在你上司家裡丟醜的話。」
「蠢女人,你在說什麼鬼話?你給我惹的麻煩還不夠多麼?!」
「那我們就這麼站著吧。」碧雲僵直地立在原地,小傑米有些無所適從,眨動著藍色玻璃珠一般的大眼睛,仰頭望著這一位他非常熟悉的英俊非凡、不拘言笑的叔叔,又瞅瞅平日裡溫柔如水,此刻卻冷著一張臉的碧雲,或許孩子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他指著她的額頭,臉色陡然變青像是要發作,事實上,在剛剛確定了就是她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怒不可遏了,如果不是在此情此景中遇到了她,他不敢想像自己會做出什麼超出理性的瘋狂事來,然而這個特殊的地點讓他硬是壓抑下了所有的情緒,和顏悅色地勸說她。她那異常冷漠的反應卻讓他錯愕不解,甚至有些陌生,這個小女人應該是哭哭啼啼地質問他,而不是這樣冷靜和無動於衷的,不僅是要逃離他,還企圖利用他的這種擔心來威脅他。他只覺得胸膛裡有什麼東西就要不可遏制的爆炸開來,再也顧不得什麼場合和措辭,剛要開口,餘光卻撇見了府邸的女僕正衝著大樹這邊跑來,並且隱約聽到那個女人在喊著「弗裡德李希先生,漢娜夫人請您過去……」,他知道沒有時間跟她在這裡耗下去了,「好吧,你等著。」他狠狠地撂下一句話轉身而去。
午宴開始了,可以看出來主人特別安排了一場盛情的款待,從紅酒的架子到鮮花,都是經過了精心的設計,司令坐在了主人的位置上,他的身邊是兩個在狼吞虎嚥的男孩,坐在女主人位置上的自然是漢娜夫人,她穿了一件黑色的連衣裙子,一面優雅地用手絹抹著嘴角,一面輕輕呵斥那兩個飢腸轆轆的在搶奪食物的兒子。他則被請到了客人的席位上,管家和僕人們分立在兩側為主賓服務。
從開席不久,司令就一直不斷地對著他說話,「……元首正在找尋最終的解決方案。這件事情,很有可能轉交給我們來辦。」
「那可真是個棘手的問題。」他嘴角抽動了一下,冰藍色的目光望向他的上司,這個身材略胖的有著一抹小鬍子的男人。
「這幾天迪特里希的傳令官經常來這裡,」司令略停了下,接著說:「他也是那個意思,並且聽說已經得到了口頭的授權,將由他的部隊去具體執行。」
他點點頭,垂下眼睛,臉上的表情依舊是那麼冷峻,冰藍色的眼神卻在暗中閃爍著,從剛剛開席的時候,他的心就很亂,聽漢娜夫人向司令說起小傑米還是不適合同大家一起就餐,就讓他在房間裡用餐,司令並沒有說話,只是「哼」了一聲表示答應。他猜想她一定在照顧著司令的小兒子傑米,但是這72個小時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她又怎麼會陰差陽錯地來到了,和司令的小兒子在一起,這些經過都是他一無所知的。他隱隱皺著眉頭,幾次想要開口,找個合適的話題來探問關於她的事情,司令那喋喋不休的言論卻讓他無法插嘴,與此同時他努力告誡自己,一定要謹慎,因為或許剛剛在院子裡,他單獨攔下她,有些失態的表情和話語,已經被什麼人發現了。
他抬起眼睛,冰藍色的眼底那暗沉的光掃過情緒有些激昂的上司,「他大罵國防軍的將軍們是一群蛀蟲和可恥的叛國者,可也並不見得他多麼信任我們,在他眼裡,或許我們遠不如他那個風流倜儻的小舅子值得信賴。」
司令說完了那話,那對不大卻炯炯有神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了他,他明白自己得說點什麼了,於是他身子微微向前挺,右手下意思地整了整面前的白色餐巾,「上次的會議已經證明了帝國和黨衛軍的實力,這必然也是一個好的契機,向元首展示什麼是黨衛軍的絕對忠誠和榮譽。」
「你說的對,蓋爾尼德,這正是我所想的!」司令笑了起來,望向妻子,「漢娜,最近你有沒有見過伊芙女士?」
「上週末我們還一起去騎馬了。」漢娜夫人挑挑眉毛,美麗的藍色眼睛掃過了對面那位俊美的年輕的客人,唇畔浮起淺淺的笑意,又轉眼看向她的丈夫。
「那真不錯,要好好把握這個女人,在這個問題上,你比我們都有優勢。」
「不要詆毀我們的友誼,伊芙她是個直率又開朗的人,我可不是為了你們去探聽口風的。難道今天不能聊點別的什麼話題?對了,蓋爾尼德,你上次與霍夫曼將軍的女兒,克裡斯汀娜小姐見面,你們進展的怎麼樣了?」漢娜夫人轉頭望向他。
「一切順利,托您的福漢娜夫人。」他握著玻璃杯子,輕輕浮起嘴角報以微笑。
「原本最終的解決方案就是由霍夫曼將軍負責的,」司令意味深長地望著他,突然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又看向了妻子,「漢娜親愛的,你離那些猶太人遠點。」
「你說穆塞爾?他是我的裁縫,而且已經服務了20年了,從他的父輩開始,就為我的母親做衣服。」
「難道整個帝都找不出一個日耳曼人的裁縫了麼?」
「你不能否認,他們的手的確是比那些笨拙的雅利安人巧上百倍。」
「夫人,我想司令的意思是為了您的安全著想。」他嗅到了席間已經有些火藥味了,依照他以往的經驗,這位美麗的夫人並不會給他脾氣有些古怪的上司留多少面子。
司令拜拜手,並不贊同他的話,「這不僅僅是安全問題,如果雅利安民族的血統和其他劣等民族的血統相混合的時候,那麼支持文化的種族,必定要趨於沒落,從過去的歷史來看,就是這樣。」他嚥了口酒繼續說:「假如我們把人類分為文化的創造者、保持者和破壞者三類,那麼,唯有雅利安人種,才有資格作為第一種的代表。雅利安人是征服者,征服了低等民族,長此以主人自居,他們還是文化的維護者及陪護者,但是,雅利安人放棄了本身純粹的血統,那麼他們所有的養尊處優的權利,也就跟著失去了,人類的覆亡,並非是因為戰爭的失敗,而是喪失了純粹血統所獨有的抵抗力的緣故。」
漢娜夫人聳聳肩膀,對於丈夫的這些長篇大論彷彿已經是爛熟於心了,他略低著頭,垂著眸子,像是在安靜地聆聽。以往他一定也會接上一番話語,但是此時此刻,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一句附和的話來,哪怕單單是點頭微笑,都顯得如此艱難。剛剛那一幕反覆地浮現在他的腦海裡,她如雲一般的烏黑的髮絲纏繞著他,還有那雙烏黑的眼睛,揮之不去。他在心裡冷笑了聲,這真是莫大的諷刺,他沒有時間去分析自己這樣做是對還是錯,他必須得讓她在第一時間離開這裡。
「給我!」「那是我的!」兩個男孩突然間叫了起來。
「你們兩個,吃飯的時候是不能發出聲音的,這樣對客人不禮貌!」漢娜夫人輕聲呵斥了在爭搶一塊肉腸的男孩們一句。
「他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要多吃點,薩沙,請問廚房還有臘肉腸麼?給兩位少爺多拿一點來。」
「有的,先生我這就去取來。」女僕點頭答應著,向廚房走去。
沉吟了許久,他終於開口,「丹尼爾和托尼他們兩個的劍術的確是大有進步,我今天還看到了傑米,這個孩子還是那麼瘦弱,他的胳膊受傷了麼?」他讓自己的神態輕鬆,口氣也是隨意的,彷彿是無意間提到了這個話題,但是在心裡已經重複了許多遍這些措辭。
一探到了傑米,司令似乎是有些感歎,「真是難以想像,同樣是一個母親,孩子的差別卻如此之大。」
不等漢娜夫人開口反駁,他搶先一步接過了司令的話,「先天的不足可以通過後天來彌補,如果不是這樣,元首就不會反覆強調體育鍛煉的重要性了。」
「這話說的對極了!他就是缺乏鍛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