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南妃妤起床後不久， 程東宇從外面回來， 面無表情地給她說著早上村裡的大新聞。

　　說是昨天夜裡有一戶村民家裡進賊了， 主人出來追趕了好久， 還是被那人跑了，回家發現晾在院子裡的衣服被偷了， 其他東西却都沒少。

　　有些可惜，竟然沒有被抓個正著。

　　簡單吃過了早餐， 就讓程東宇借驢去了。

　　程家只有一輛板車， 之前都是管鄰居家王大爺借的驢， 套上了繩套就是絕佳的交通工具。

　　但是這回， 程東宇却是空手而歸。

　　南妃妤已經準備妥當了，挎著一個杏色小包站在院門口等他， 見他少年老成一臉鬱悶走回來， 便開聲問，「怎麽了？借不到？」

　　「嗯。」程東宇應了聲，眼底又隱隱漫上了一層頽喪。

　　他聽得出來， 剛才王大爺的意思是想要收取點費用。

　　可是他身上一點兒錢都沒有。

　　自從他阿爸和哥哥走了之後， 平時對他和藹可親的鄰居， 好像都變得勢利眼了， 平時來借東西不還就算了， 現在他們連驢都不肯借了。

　　「他們要錢？」南妃妤已經走到了他面前，微微眯著瀲灩的黑眸。

　　她穿的正是那天新買的小白裙，在明艶的陽光底下，像個誤闖人間烟火的小精靈。

　　「嗯。」程東宇呆呆看著她， 剛才生起的那點負面情緒好像也漸漸被驅散了。

　　她好像真的有些變了。

　　樣子變得好看了，性格也更加讓人捉摸不透了。

　　最後南妃妤親自過去王大爺家，用兩塊錢「租」了驢過來。

　　聽到要花兩塊錢，程東宇又開始悶悶不樂了，這都做兩斤紅燒肉了。

　　南妃妤心大，沒覺得兩塊錢的重要性，因爲穿了新裙子的緣故，一路上心情還頗好。

　　程東宇被她這麽一感染，好像那兩塊錢花得也值了。

　　到了鎮上後，南妃妤先帶程東宇去了他以前的那所小學，許是因爲程東宇在學校表現不錯，又有老師幫著忙，所以很快給他重新辦好了手續，繼續念六年級。

　　現在等著開學上課就行了。

　　不過到時候他得在學校住宿，因爲從邊塘村到鎮上太不方便了。

　　從程東宇學校出來，南妃妤又就近去了一所普通高中，不過這次却是挫敗而歸。

　　原主當初沒考上高中，她要想繼續上高中參加高考的話，只能去複讀了。

　　大街上，程東宇跟在南妃妤身後走了很久，最後實在忍不了了，上前了幾步問她，「你想讀高中？」

　　「我不想讀高中，不過我想參加高考。」南妃妤輕飄飄回了句。

　　「……」程東宇不解地看著她，也沒接話了，純粹當她是在胡說八道。

　　在集市上買了不少食材，驢車都裝得滿滿的了，程東宇默不作聲跟著她，眉頭都快要皺成一團了。

　　淩知兒還是淩知兒，敗家得很！

　　回到邊塘村時夕陽正好下山，王大爺家孫媳婦張翠花剛好經過，她瞥了一眼車上滿滿當當的東西，眼神怪异地嘖嘖兩聲就上前來了。

　　「喲，知兒啊，你們這是才大採購啊，買了這麽多東西呢……呀，竟然還有發帶！」張翠花說著，已經動手開始翻車上的東西了。

　　張翠花比南妃妤年長個三歲，但是已經是兩個娃的母親了，因爲常年務農和操持家務，整個人乾瘦得像三十歲了一樣。

　　南妃妤瞥了眼她手裡拿著打量的發帶，冷淡地應了一聲，「是啊，要一塊錢呢。」

　　「這東西要一塊錢？！逗我呢？「張翠花雖然是這麽說，但是却死死抓住了發帶，眼睛裡冒光。

　　南妃妤只當做沒看到，伸手搶了回來，隨後示意程東宇，「小宇，搬東西回家。」

　　張翠花不屑地翻了翻白眼，又往程東宇的小身子骨看了眼，隨後快步離開了。

　　不過是一個剋星，拿著程家的錢，花起來就大手大脚的，竟然還指使十歲的小叔子幹苦力活兒，真是沒人性啊。

　　接下來的兩天，南妃妤雖然不怎麽和村裡人接觸，但是還是聽到了一些閒言碎語。

　　莫過於她花程家的錢，還苛刻小叔子的事。

　　南妃妤還沒做出回應呢，村長就帶著浩浩蕩蕩的「正義之士」找上門來了。

　　一同趕過來的，還有淩父和淩大哥，不過他們不是跟著來討伐的，而是擋在了南妃妤面前。

　　村長一開口便問，「知兒啊，小宇呢？」

　　淩知兒一嫁到程家，丈夫就沒了，所以大部分人還沒來得及改口。

　　「他在屋裡看書。」南妃妤回了句。

　　「方便把他叫出來一下嗎？」

　　「村長，您還沒說到底是怎麽回事呢？大清晨的就帶了這麽多人過來，我是犯了什麽罪麽？」南妃妤鎮定地問道。

　　村長不作聲，而是看向了身後看熱鬧的人群裡。

　　張翠花連忙站了出來，「你之前還整天哭喊著說程東宇是白眼狼呢，可是我分明瞧見是你虐待他了，還一直讓他當苦力呢，十歲的小孩兒啊，又要幫忙趕車，又要搬搬抬抬的，我昨兒看到他身上還有淤青啊，你怎麽忍心對這麽一個孩子下手呢？」

　　淩大哥聽完，狠狠瞪向張翠花，「你肯定是眼花了，我小妹不會做這樣的事！」

　　他又高又壯的，嚇得張翠花退回了人群裡，不過她還揚著脖子嘲諷地說了句，「不信讓程東宇出來就看過就知道了！」

　　「對啊，讓小宇出來就知道了。」

　　「小孩兒總不能說謊？淩小妹，你就把他叫出來。」

　　旁邊的人也紛紛開始催促。

　　「嫂子。」忽然一道少年的聲音傳了出來。

　　大家往南妃妤身後看，果然是程東宇。

　　他身上穿了一套新的衣服，白色棉襯衫，黑色休閒褲，看起來很精神。

　　村裡的小孩兒基本上都是在隔壁村念的小學，只有程東宇家裡有些錢，是在鎮上念書的。

　　而且，他現在這樣子，一點兒都不像被虐待過啊……

　　「小宇，你身上有沒有受傷的地方，是不是……有人欺負你？」村長以前和程父關係不錯，所以對程東宇也是真的關心的。

　　在所有人灼熱的目光下，程東宇點了點頭，「是受傷了……」

　　他停頓了一下，看向了南妃妤，想知道她的反應，但是……她臉上還是淡淡的神情，似乎不擔心他會亂說話。

　　她以前發脾氣的時候，的確動手打過他，不過更多的是讓他餓肚子，還總是讓他上山摘她喜歡吃的蘑菇。

　　「真的有傷啊，天呐，淩小妹到底做了什麽啊……」

　　「程家小媳婦也太狠了，我就知道她不是個好人，整天在外面瞎混，誰知道有沒有跟外面的人看對眼呢！」

　　「天殺的，這麽個小孩兒她也下得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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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圍那些吃瓜的大媽大嬸幷沒有打算降低音調，所以在場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淩父和淩大哥已經黑下臉了。

　　「你們都給我閉嘴！」淩父頭髮已經花白，但是吼起人來還是挺能鎮場子的，一瞬間院子裡安靜了一些。

　　淩父轉身看向程東宇，「小宇，你把話說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程東宇只是個小孩兒，但是那雙眼睛掃過院子裡衆人時，却似乎帶著一絲赤裸裸的譏諷，「我以爲你們都知道了呢，前幾天我不是在山上摔了嗎？身上是受了點傷，不過嫂子也受傷了，回來後還發燒去了一趟醫院。」

　　「什麽，小妹，你發燒進醫院了？」淩大哥擔心地看向南妃妤。

　　「我沒事了，就是淋了點雨著凉的。」南妃妤輕聲回了句。

　　其實淩家的人對原主是挺好的，當然，除了逼婚這事。

　　而此時，聽了程東宇的話，吃瓜群衆們齊刷刷安靜了下來，有些尷尬地立在原地。

　　後來不知道誰又不甘心地問了句，「張翠花不是說看到有淤青嗎，小宇，那也是摔的？」

　　村長輕咳一聲，走到了程東宇面前，低聲問，「小宇，你老實跟我說，你嫂子對你好不好？」

　　「村長。」南妃妤忽然開口，聲音很輕，但是却輕易抓住了所有人的心，「您這麽當著我的面問這樣的話，是不是不太好？還有，你們就是聽了別人一句不知真假的話，就集體來討伐我？你們有什麽權利這麽做？如果我說張翠花和一個男的進了小樹林，你們是不是也要去討伐一番？」

　　「淩知兒，你tmd胡說什麽呢？！誰跟男人進小樹林了！你這是污蔑！你信不信我抽死你啊！」張翠花激動地從人群裡衝出來，但是被旁邊的人攔住了，只能撒潑似的大喊大駡！

　　睨著張翠花的潑婦樣，南妃妤無辜地眨了眨眼，說了句，「哦，我說的是你和王大哥進了小樹林。」

　　衆人：「……」

　　張翠花頓時語塞，同時臉色也變得黑紅黑紅的，跟自家丈夫進小樹林雖然不是怎麽有違道德的事，但是公衆場合說來還是丟人啊！這個淩知兒真的太可惡了！

　　村長這時也有些尷尬了，「知兒啊，大家不是這麽個意思，只是想來問清楚而已，如果是誤會的話當然是最好的……呵呵……」

　　「村長伯伯，你放心，嫂子沒有欺負我。」程東宇徑直拉了一下褲子，露出脚踝，「這是我自己摔的，身上的傷也是。」

　　他又伸出了手指頭，「我和嫂子都不會做菜，這是我切肉的時候切到的，嫂子也被油濺到了手臂。」

　　隨後他揚了揚手肘，「這塊淤青是套驢車的時候不小心碰到的，前兩天的事，淤青都快散了，對了，那驢還是花了兩塊錢從王大爺那裡租來的呢。」

　　「兩塊錢？」

　　「天呐，租一天兩塊錢？搶錢？」

　　「鄉里鄰裡的，還要給錢呢？」

　　「欺負小孩兒呢？」

　　有人的注意力被轉移了，王大爺一家臉皮撑不住，偷偷溜走了，張翠花離開之前，又吼了一聲，「那淩知兒還讓你上山讓你抓魚，還要搬搬抬抬的，你一個小孩兒怎麽能做這些？」

　　「村裡的小孩兒不都是這麽過來的麽？我家嫂子沒做過苦力活，我一個男的來做不行麽？」程東宇瞪著張翠花，語速很快，字字鏗鏘。

　　就是這個女人多事，害他不得不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話！

　　他自己說完後耳根有些紅，不自在地瞥了一眼南妃妤的方向。

　　誰知道剛好對上她打趣的眼神，他頓時覺得臉都開始發燙了。

　　張翠花這下沒話說了，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其他人見程東宇這麽懂事，還知道護著自家嫂子，看起來關係挺好的樣子，哪裡還不明白，肯定是張翠花那張嘴亂說，攪出了這麽一個鬧劇來。

　　話說，上次高家小磕巴那事也一樣！

　　「小宇，你是個好孩子啊。」村長拍了拍程東宇的肩膀，又看向淩知兒，「知兒，是我們的錯，錯怪你了，希望你不要介意，有困難的話，儘管來找我。」

　　「好的，村長。」南妃妤淡淡地應了句，看著這群正義之士訕訕退場。

　　淩父在一邊嘆氣，淩大哥眼睛紅得像個傻大個，「小宇，小妹，看到你們相處得好，我們也放心了，記得如果發生什麽事，可以回家來，別硬撑著，知道嗎？」

　　程東宇一開始就沒把淩家當做可以親近之人，但是此時見到兩個大男人竟然紅了眼睛，一時有些震驚。

　　「阿爸，大哥，要不要留下來吃個飯？」南妃妤開口。

　　淩父和淩大哥驚愕不已，相視一眼隨後眼睛更紅了，「好，好，吃飯！」

　　小妹嫁入程家後，連省親都沒回，每次見了他們就掉頭離開，要麽就是很不耐煩，他們還以爲，她這輩子都不會離他們了呢……

　　可是她現在竟然留他們吃飯！

　　南妃妤本來是想做飯的，但是淩父和淩大哥興衝衝霸占了灶房，將她和程東宇趕回了廳裡坐著。

　　南妃妤逗弄著手裡的小格格，一邊兒說道，「小宇，你剛才那一番話，感動到我了。」簡直是小叔子力max啊！

　　程東宇臉色頓時黑了下來，撇開了臉，「我說的是真是假，你自己也知道，我不喜歡那些人吵吵嚷嚷的而已。」

　　這是他第一次這麽正兒八經地表達自己的想法。

　　「喲，說得這麽硬氣，不怕我了？」南妃妤視綫從小格格上移到了他臉上，語氣有些沉。

　　程東宇身子一凜，桌子底下的手握成拳，他虛與委蛇了這麽久，也不全是因爲怕她！

　　但是，他才不會解釋。

　　他從椅子上跳下來，僵硬地說了句，「嫂子，我去灶房幫忙。」

　　沒走幾步，就聽到了身後傳來幾聲清脆的笑聲。

　　他脚步微頓，有些好奇，她到底在笑什麽？

　　他真的越來越搞不懂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