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oco Choo
周可可「噢」了很長很長的一聲。
不是因爲恍然大悟。
而是他竟這麽輕易地戳破了她的小心思。
思緒凍結冰封,寸步難行,音節便被無限拖長,她在他的掌心裡低下頭去,發覺自己睫毛眨動的頻率飛快,總算是聲若蚊蠅地憋出一句:「……沒有麽?」
「沒有。」易尋肯定地再次告訴她,撫平她的焦慮。
然後說:「你可以留下來玩一會兒,我去給你拿幾本書看。」
他言辭輕鬆自然,確實沒有任何爲難的迹象,周可可被他捧著臉,不明白,爲什麽他每次都能隻言片語將她說服。
「好。」她點了點頭,臉頰擦過他的手掌,一下,兩下,就好像在被他撫摸。他正要抽走的動作驀然頓住,在那裡又多停留了幾秒。
一瞬間,周圍的空氣都變得無比靜謐,附上曖昧的調調。
可是這份寧靜同樣也只是持續了幾秒,很快,周可可就聽到一陣風風火火的脚步聲,越來越近。
來找易尋的下屬是走近了才發現不對勁的。
等看清眼下的情况時已經晚了,那人直楞楞地盯著周可可,脚步僵在空中,邁也不是,退也不是。
只能訕訕地叫了一聲:「易總……」
在周可可的愕然中,易尋放下了手,用目光詢問他的來意。
明明也就是尋常的注視而已,那人還是後背一凉,情不自禁打了個冷顫。
「我來通知您去驗收公關部的提案。」他聲音抖抖地道。
「尹經理。」隔壁的門忽然打開,袁滿從裡面探身,招了招手,「來一下。」
那位經理如獲大赦,趕緊捉住這根遞來的救命稻草,向易尋告辭完一閃身跑過去,讓自己消失了。
留下易尋和周可可站在門前。
但還沒結束,兩間辦公室畢竟是離得近,只是一道門的距離,隔音效果不會理想。
袁滿應該是壓低聲音說了什麽,「要死了,易總什麽時候結的婚??」就從另一個的嘴裡爆炸般地傳了出來。
緊接著是袁滿驚恐的一通噓聲,那人才放低了音量:「啊,要不要隨份子呀?」
易尋再回過頭去看周可可,她臉上沒一塊不是紅的地方。
「我還是走吧。」女孩局促不安地一猫腰,就要溜走。
「等等。」他一把拉住,把人帶了進來,緊接著把門關上,這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由不得周可可掙扎。
她後背挨到了堅硬的墻面,人懵懂地扭過頭,看著他撑在墻壁上的手,一陣失措。
「沒關係,就在這裡等我一下。」易尋俯著身,就差與她頭碰頭,聲音低低地安撫她。
當他們的目光彼此對上的時候,他的表情變得認真,最後又說了一句:「別走。」
周可可眨著眼睛,慢慢平靜了下來,把腦袋再次點了點。
易尋出了辦公室,把她一個人留在裡面。
周可可自然沒什麽心思看書,沙發前的茶几上攤著一摞雜志,她隨便拿起一本翻了翻,就放了回去。
這辦公室裡的沙發坐起來要比家裡的軟上許多,人坐上去,就整個陷在了裡面,別提有多舒服。
她的手在那上好的小牛皮革上又是拍,又是摸,猜想易尋沒回家的夜晚,是不是大部分時間都在這上面度過的。
想著想著,她倒是感覺有一些困。
午後的倦意從來是比午夜更濃。
周可可不知不覺地在大大的沙發裡蜷成了小小的一團,日間的光綫未免刺眼,迷迷糊糊中,她手一伸,拿起本雜志蓋在了自己的臉上。
從會議室裡回來的易尋,推開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他微微困惑了一會兒後,帶上門輕手輕脚地走過去,把她臉上的書拿開。
那銅版紙裝訂的書册有一定的重量,在她臉上壓了一點時間,留下滑稽的痕迹,他默默看著,不覺會心一笑。
「等等……」從周可可嘴裡吐出幾個字的時候,易尋還以爲自己把她弄醒了,彎下腰凝神聽,才發現她在做夢。
「結,結,結。」只是她嘟囔不清,讓人無從解析她夢到了什麽,他本打算讓她繼續睡,是這個睡出一頭薄汗的女孩自己懵懵懂懂地睜開了眼,「易尋?」
「醒了。」他再度彎下腰去,俯在她的面前。
周可可呆呆地望了他一陣,忽然推開他,從沙發上蹦起來就跑。
「可可?」不是易尋叫了她一聲,她都已經跑出了門外。
易尋人站在沙發前,神色儘量平和地注視著她莫名的舉動,似乎怕嚇著了她:「你去哪兒?」
「我……我……」周可可被問住,總算反應過來自己此刻在做什麽。
她想了起來。
這不是在家裡,這樣冒冒失失跑出去,是翻不到結婚證的。
幷且,也不是非得翻出它來,才能證明剛才的夢境。
因爲,夢裡結了婚的男人,現在就在她的身邊。
「做噩夢了嗎?」易尋走到了她的面前,用指節抹去了她額頭上細小的汗珠。
周可可搖了搖頭。
她握住了他的手腕,還捏了幾下,好確認他是真實存在的。
已經不是第一次夢到與易尋結婚時的場景,每一個微小的細節,歷歷在目。
每次醒來,她的感覺都是這樣的不真實,總要找一個有力的證明來確認,它是確實發生了。
「沒什麽,」最終,周可可什麽也沒有說,「我只是想爸爸了。」
那天,周可可本來是爲了周光耀的事,去找他曾經的生意夥伴的。
「希望您可以再考慮一下,我理解您有一定的難處……」她那時窮途末路,不抱希望地在那位老總面前低聲下氣地哀求,眼光一飄忽,看見了坐在遠處的男人,心臟被濃濃的熟悉感戳中。
即使隔了漫長的年月,周可可還是能一眼認出易尋來。
他已不是昔日小鎮上的那個青葱少年,他衣著光鮮,氣質出塵,離得那麽遠,依然能讓周可可當即自慚形穢。
好在,認識他的時候她還是個小孩子,如今變了樣,他多半認不出自己。她定了定神後,繼續請求父親昔日的朋友,出席一個月後的庭審,爲被告作有利證明。
「實在抱歉,恕我無能爲力。」對方最後還是要拒絕請求,周可可幷無多言,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結果,就要默默離開。
「周可可。」這時,易尋在身後叫住了她。
所有的事,都是在這一刻,有了轉機。
周可可回想起這些事的功夫,易尋牽住了她的手:「走吧。」
「你不用工作了嗎?」下午才過了不到一半,她眼見他把辦公室裡的日光燈一一關上,回頭看了又看。
跟著他下樓上車沒一會兒,又發現車行的方向與家截然相反,朝著城郊越來越遠。
「你要帶我去哪兒?」她好奇地問。
司機剛想回答,易尋在他椅背上略略一敲,制止了他的話頭,轉過來對著周可可說:「一會兒就知道了。」
周可可幷沒有疑惑太久。
當車穿行過一個收費站的時候,她發現了,這多半是前往馬場的方向。
「咦?」猜到了目的地的周可可怔了怔。
那所馬場就是當初他們相遇的地方。
出了父親的事後,周可可早就沒了閒心去那樣的場所玩樂,那次如果不是爲了找周光耀的朋友,她不會踏上那片汪洋般無邊的碧綠草地。
整個馬場裡的所有人都穿著定制的騎馬服,只有她一個人背帶褲,帆布鞋,素淨的臉上浮著幾顆小雀斑。
「你……記得我。」被易尋認出的周可可,覺得這一輩子最窘迫的時刻,不過如此吧。
易尋點頭:「當然記得。」
他風度翩翩地邀請她坐下,喝一杯咖啡,他所在的位置是那一層最好的觀光位。
那天他爲什麽是獨自一人在馬場,她忘了問了。
服務生把下注用的平板電腦遞到他的手裡,她瞥過去一眼。
「你可以買叫做銀河的那匹,它是標準的溫血馬,今年十歲,役期中最黃金的階段,已經連續拿過七年冠軍,再拿幾年也不是問題。」
「你是怎麽知道的?」面容俊美的男人對著她微微一笑,她心臟忽地漏跳了半拍。
「因爲……」她轉向了窗外,俯視著賽道上那匹健壯的駿馬,「這是我來滬市的那年,爸爸送給我的禮物。」
在易尋離開小鎮的不久之後,周可可也被周光耀接來了滬市。
幼年喪母的女孩得到父親的百般寵溺,冠軍馬誕下的小馬駒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隨著周光耀被逮捕,它也與其他的禮物一起,被周可可盡數變賣,用以支撑她爲父親的案子四處奔走疏通。
「怎麽想起來這裡?」車果然開進了馬場的停車場,周可可走出車外時,層層的雲朵遮住了日光,蕭瑟的北風迎面吹得人睜不開眼。
看起來,這似乎幷不是一個騎馬的好天氣。
「跟我來。」易尋領著她,走的倒不是尋常的客人通道,她走著走著恍惚了一下,這條路她是記得的。
他們踏過碧綠的草坪,走去了馬厩。
人還隔著一段距離,溫順的動物就已認出熟悉的味道,遠遠就躁動地抬起馬蹄,嘶鳴了起來。
「小銀——」周可可從易尋的身邊走過去,摸著它的鬃毛,一邊將它安撫,一邊怔怔地轉頭,看向一旁的柱子上挂著的名牌。
上面寫著它的名字、血統和榮譽,以及……
它法定意義上的主人。
她看著那三個字,輕聲念了出來。
「周,可,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