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漠北的婚禮總的來說比中原更加人性化。新娘子不用早早起來梳頭打扮的折騰。
可郡王府如今是有長輩的, 胡氏就見不得女兒成婚的大清早還在呼呼大睡,到底將笑娘早早地拉起來。
從京城跟來的妝娘爲她淨面開臉, 待得鬢角修剪了一番後,便可以塗抹油膏打底兒上妝了。
也許是那駱駝奶的功效,笑娘在漠北待了一段時日,肌膚不見粗糙, 反而嫩滑了許多。開臉後,當真是剝皮的鶏蛋, 瑩白不見瑕疵。
笑娘生怕妝娘隻圖喜慶, 將自己的臉塗成白墻, 所以最後的施粉上妝都是自己完成的。
說起來,笑娘活了兩輩子,可是參加自己的婚禮却是頭一遭。
曾凡當初隱婚,兩個人去領證都是遮遮掩掩請關係托人代爲隱瞞,仿如做賊一般。
其實現在想來挺沒意思的,兩個人結婚的架勢竟然沒有離婚時來得轟烈。
經過一遭, 才明白大半的隱婚, 不過是給渣男出軌行了方便罷了。
當笑娘盛裝完畢,由新郎請入婚車, 準備前往城外的婚帳時,看著眼前滿街熙攘的人群,心內一時感慨萬千。
崇正郡王大婚,這是漠北一等一的大喜事,郡城百姓早早便出了門, 擁堵在街道兩旁,等著看接送親的隊伍。
漠北的新娘子不流行遮蓋頭,當惠敏縣主穿著紅底綉滿金綫的禮服走出來時,挨得近的都能看清新娘子的模樣,那婚車乃是大輪軸的禮車,等新娘子在郡王的攙扶下上了馬車後,扶著車軾舉高而站時,四周的驚嘆聲再次響起。
笑娘雖然先前也在民衆面前出現,但都是賑灾之時,須得低調些,自然不會精心打扮。
而如今,只見那落落大方立在車上的女子香腮雲鬢,紅唇俏目,隻讓人看得移不開眼。加之珠翠爲飾,系在一把蠻腰上的香纓隨風飄動,當真是墮入塵間的仙子,出塵的花靈一般。
百姓們看得直了眼,漠北民風淳樸直爽,頓時高呼「新娘子真漂亮,恭喜郡王,賀喜郡王!」
那喊聲此起彼伏,當真如浪潮一般。
霍隨風上了車後,立在笑娘的身邊,却不看周遭祝賀的百姓,也低頭目不轉睛地看笑娘。
笑娘一邊微笑向四周人群打著招呼,一邊低聲道:「又不是媒人拉纖,新婚時頭一遭見你娘子,直盯著我作甚?」
霍隨風却不爲所動,一邊盯看著她一邊也低聲道:「以前你是別人家的姑娘,今日後便是我的了,怎麽看都看不够……」
笑娘立在高處,接受衆星捧月的環簇,自然不好說出「不要臉」三個字來。
畢竟口型太簡單的話,很容易被人看出新娘子還沒有過門,就在駡新郎官。只能一路面帶微笑,兩頰都有些發抖了。
這車隊一路前行,徑直往城外的婚帳而去。
城外早在五天前邊立起了五百張熟牛皮縫合的大帳,大帳之上用紅色的綢緞爲飾。帳內分內外間,外間則是鋪擺了一個個小小桌子,供貴客觀禮受用。
從馬車下來後,便是一對新人向父母受禮,叩謝養育之恩。
霍隨風沒有父母,褚慎胡氏不光是他的岳父岳母,也是他的義父義母,所以這承禮的除了老漠北王夫妻的牌位外,還有褚慎夫妻。
當霍隨風扶著笑娘跪下時,呈遞上香茶,倒是誠心誠意地管胡嬸子叫了一聲「母親」。
胡氏是看著隨風長大的,如今捨了個女兒,才換來這麽一句「母親」。一時心內感慨,眼下又泛起了熱泪。
做母親的,在女兒出嫁時,少不得叮囑。
胡氏心知笑娘在隨風面前是凶悍慣了的,少不得給女婿紅包時,直說女兒平時沒有教養好,叮囑著隨風要多擔待笑娘些。
褚慎作爲岳父大人,說得就精簡多了。大概的意思,我雖是你義父,可你也大了,不再如小時那般處處需得人照拂。女子却不同,天生嬌弱,就算出嫁也是父母的心頭肉。所以笑娘出嫁後,願得你們二人夫妻恩愛,可但凡有個馬高蹬短,女兒受氣的時候,那我們爺倆的父子之情暫且放到一邊,我就算年老不能提刀,也定要與你以命相搏。若是將來女兒不開心,你也別怪我將女兒迎回家去,我們褚家的女兒就是這麽不受氣。
這話說得甚是嚴肅,可不像開玩笑。胡氏覺得婚禮上說這種恫嚇女婿的話,實在是不應該,不由得困窘得連連咳嗽,想止了夫君的話。
可笑娘聽得却是心裡一暖,她知道爹爹的話是當真的,既是說給霍隨風聽,也是說給她聽的。
畢竟隨風如今已經統一漠北大半,將來想要和親的部落公主應該不在少數,如果隨風真有妻妾成群的那一日,她想要和離,褚家會無條件地向她敞開大門。
霍隨風聽了義父的這番醜話在前,倒沒有變臉,只是恭謹地叩首道:「請父母親放心,笑娘嫁給我後,我自當如珍寶般愛護。」
胡氏見女婿沒惱,這才長舒了一口氣,隻打圓場讓二位新人起來。
笑娘需得坐喜床,接受將女眷們的祝福。而隨風則要出大帳,接受衆位將士們的敬酒。
前來觀禮的賓客都不是空手前來了,俱是按著漠北習俗,將自己準備的錦被叠成條狀,堆砌在笑娘的身後,摞成被子山,還有糖面參雜了牛油做成的喜餅也堆砌在笑娘的面前,供新人食用。
待得女眷們都出去後,喜帳子裡只剩下笑娘和侍女們,笑娘連忙垂著腰揉著脖兒對寒烟道:「寒烟,快些來,將我頭上的冠拿下來,太沉壓得脖子都酸了。」
寒烟自是笑著替郡主除下了冠道:「一會郡王便要回來了接你回府,這會兒摘下來,過會兒還要戴。」
因爲笑娘老早就對漠北聽賬的習俗敬謝不敏。一會成禮敬酒完畢,郡王就會接她一同回郡王府,幷不在喜帳裡過夜,所以寒烟才會這麽說。
笑娘接下頭冠後,活動著脖子道:「郡王手下將士那麽多,哪裡一時飲得完?再說入夜就冷了,我披上紅氅,將兜帽戴上,不戴冠也無妨。」
笑娘說得不假,霍隨風手下的那些將軍們可都不是吃素的,也毫不體恤小郡王急切想要洞房花燭的心,隻杯山碗海地倒灌。
就算是海量之人,也難免被灌得上了頭,待敬完了一圈酒後,郡王高大的身體隻被修竹一路攙扶,踉蹌著來接新娘子。
笑娘一早就穿好了紅大氅,等在馬車上,看著隨風醉醺醺地上來,只能扶著他攤躺在馬車的軟墊子上,心裡却略略鬆了一口氣。
原本她就忐忑著新婚之夜,如今看隨風喝得爛醉,最起碼這一夜不用擔心小子生龍活虎了。
可是她實在難得看到隨風這般不省人事的樣子,忍不住捏著他高挺的鼻梁,戲謔道:「飲了這麽多,一會罰你睡在屋外,免得熏臭了婚床……」
因爲方才飲得都是漠北燒刀子的烈酒,此時是酒勁最烈的時候,隨風被捏得喘不上氣,只能扭著頭,緊握著她的調皮的纖手,却怎麽也睜不開眼,只是含含糊糊地說了句:「笑笑,別鬧……」
這話聲量不高,不過是含在喉嚨裡吐出來的,可是笑娘聽了,却猶如天靈蓋被雷劈一般,一直戰栗到了脚心處。
方才,她低頭聽得明白,霍隨風喊的,可不是笑娘,而是笑笑——吳笑笑的笑笑!
她有多久沒有聽人這麽喊過自己了?莊周夢蝶,蝶夢莊周,在這個世界待久了,她都要恍惚忘記自己還曾叫過笑笑了。
可是隨風爲何會突然這麽喊自己?笑娘猛地靠坐在車厢裡,隻望著隨風的臉,就在方才,他喊自己是笑笑時,笑娘恍惚覺得說話的不是霍隨風,而是萬年影帝——申遠。
一時間,所有的疑慮又浮上了心頭。
那個公孫琴說霍隨風是重生的……可是若他不是重生,而是也穿了呢?
而且說不定穿過來的,就是跟她一起遭遇了車禍的申遠。
這麽想來,笑娘覺得後脊梁都冒冷汗,如果他是穿過來的,豈不是一早便認出了自己,却一直含而不露,假作不識,比原住民還像原住民!
他到底是怎麽想的?明明在現實中跟自己八字不合,每次見面都冷嘲熱諷,傳越回了古代後,就跟被洗腦了似的,擺出副從小就暗戀自己的德行,狂熱而死皮賴臉的追求。
他……倒是是不是申遠?說是,他又是在對自己打著什麽鬼主意?
一時間,笑娘盯看著呼呼大睡的俊美青年,恨不得一盆凉水下去,烙鐵皮鞭斥候,將他隱藏的前情盡數審問個明白。
待到了郡王府,笑娘下馬車時,被迎面的冷風一吹,覺得脚步都是軟的。她靜看著侍衛們將郡王抬入新房,然後也舉步入了房門。
待得侍女們替郡王除鞋去襪,擦洗了一番後,便被笑娘揮手退了下去。
笑娘立在了床邊,靜看了好一會,才單手輕輕拍著他的臉,輕聲喚到:「申遠,要不要喝水?」
她嘴裡喚得溫柔,可是那眼神裡透著凶光,不像是給夫君奉茶,倒像是「敢答應,就給你喂□□」的樣子!
霍隨風被她喚著,倒是半睜開了眼,看著笑娘,好半天也不說話。
笑娘面上帶著微笑,依舊重複道:「申遠 ,不認得我了?我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隨風:酒,真不是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