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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渣了我後,他們悔不當初》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認親(一更)

  事態變化太快就像龍捲風。

  像是商量好了一樣, 周靖、雲笙、雲笛全都在這一天裡出場,各個都口稱自己是雲飛鏡的親人。

  他們要是分開來還好,如今在同一個時間,像是一排雨後蘑菇一樣齊齊冒出頭來,實在讓雲飛鏡有點接受不能。

  唯一能讓人感覺好一點的事, 是雲笙帶了景纖老師來。

  景纖老師本來就是雲飛鏡在一班的語文老師, 雖然雲飛鏡來一中的時間不長,可她一直都非常喜歡這個老師。

  雲飛鏡願意聽她說話。

  於是, 景纖老師牽著雲飛鏡先從警察局走出去,帶她找了一個附近的茶館。她的手又細又軟,身上還帶著淡淡的微甜馨香。

  在那一瞬間, 雲飛鏡又恍惚地覺得她像自己的母親。

  至於剩下的三個男人他們都留在了警察局。

  民警已經從辦公桌後走出來了雲笛在警察局大廳裡毆打周靖, 這事往小了說是肢體衝突, 往大了說是尋釁滋事。

  居民爭吵時發生手脚衝突的多了, 但是在派出所裡就扭打成一團, 是不是太不把放在眼裡了

  華秘書先是拼命拉架, 把自己老闆從老闆二舅子手裡解救出來。

  他又苦逼兮兮地去和警察解釋,表明這是家庭內部的衝突,親戚見面一時激動, 沒有給警察添麻煩的意思。

  雲笙側頭看了一眼, 確認雲笛和周靖衝突時沒吃什麽虧,就沒有走過去。

  他左右看了看, 最終緩緩在林桓面前坐下。

  雲笙很客氣地問「你是雲飛鏡的同學嗎」

  林桓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慢吞吞地說「也算吧。」

  雲飛鏡翻閱著那本包裝精緻, 可頁脚明顯已經被翻得發黃微舊的相册,聽景纖老師給她講了一個長長的故事。

  不同於雲笙兄弟兩個對周靖的敵視,也不同於周靖被激動衝昏了頭腦。

  景纖的叙事是客觀的,沒有偏向的。她不在整件事情中過多地摻雜個人感情,只是把昔日的過往在雲飛鏡耳邊娓娓道來。

  雲飛鏡入神地聽著整件事情,直到最後,恍惚中感覺宛如大夢一場。

  景纖的話說完了,她雙目如同秋水,關切地凝視著雲飛鏡,溫柔和緩地輕聲問道「飛鏡還好嗎」

  雲飛鏡沉默無言地搖了搖頭。

  她有一百個念頭,却都無法組織成完整的觀點;有一千種想法,却全然不能把它們排列成整齊的語句。

  驚愕和漠然,諷刺和沉痛,自嘲的不甘和心灰意懶彼此化合,最終在反應中化成大團大團的沉澱,共同歸於腦海的深處。

  到最後,在雲飛鏡心中最清晰的,也是最讓她不解,最令她無法釋懷地只有一個念頭。

  剛剛就是在這個念頭的驅使下,她才突然對周靖發火,如今也是在這個念頭的推動下,使雲飛鏡乾澀地輕笑出聲。

  「爲什麽你們都沒能找到媽媽呢」

  從雲飛鏡記事以來,她母親的身體就一直不好。

  在她幼年時非常模糊的記憶裡,似乎有人告訴過她,她母親是被從江裡打撈上來的。

  據說最開始時,母親抱著她被人撈上岸時,簡直沒人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個剛生的産婦抱著新生的嬰兒,而這兩個人竟然都活著。

  似乎因爲被撞到頭,所以母親的記憶喪失了大半,而且精神狀態也不是很清晰。

  這不是指她會發瘋,會大喊大叫。

  雲飛鏡的母親從來沒有披頭散髮,形同潑婦的時候。

  她只是有時候會不理人,整日端正地坐在窗邊,眼神放空沒有焦距,一個人小聲小聲地哼著誰都聽不懂的歌。

  正因如此,雲飛鏡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要照顧自己的母親。

  不知道爲什麽,雲飛鏡的母親一直有種尋覓的執著。在雲飛鏡幼小的記憶裡,經常是她的母親帶她從一個地方走到另一個地方。

  她長在一個小小的漁村,後來和母親一起,在城鎮中暫時落脚,在鄉村裡請求寄宿,也在不下五六個城市裡輾轉流離。

  當雲飛鏡上小學時,母親終於暫時安頓下來,和她在那個靜謐的小城居住了六年。

  但臨近小學畢業的時候,媽媽就又突然搬了家。

  這是她們最後一次搬家,那時候雲媽媽的身體幾乎已經不能支撑,她當掉了自己的鑽石髮卡給雲飛鏡留下最後的安身之所,却臨死都留著那塊玉。

  媽媽究竟在找什麽呢童年時的雲飛鏡一直有這樣的疑惑。

  直到現在,直到此刻,雲飛鏡隱隱的預感終於被現實證實她是在找她的家。

  她甚至都找到了這個城市,這個有所謂父親,有所謂舅舅的城市

  然而只差一點。

  「我們都已經找回來了這個城市。」雲飛鏡輕輕地說。

  她臉上甚至帶著笑,語氣平和,唯有雙眼泛紅,薄薄的泪膜在眼中一閃而過,能讓人看出她此時情緒的不對。

  「她很努力了,真的很努力了我們都已經找回來了,只差一點點,她就能聯繫上她的家人可爲什麽你們沒找到她」

  雲飛鏡揚起臉,她含著泪問景纖「景老師,我母親的記憶幾乎是一片空白。當初能回到這個城市,已經是我們兩個能做到的極致都已經這麽近了,爲什麽你們一直沒有找到她」

  不止她母親剛剛搬回來時,這些人沒能找到她。雲飛鏡住著媽媽給她留下來的房子,獨自一個人生活了四年多,這些家人們也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然後,仿佛是一夜之間,他們就顯現了踪影。

  偏偏是在她用一切力量從盛華校園暴力的泥潭中掙扎出來以後,偏偏是她手握圖書館以後,偏偏在她越過越好,有了可以信賴的朋友,有了她真心尊敬的師長,眼見會越來越好以後

  周靖開著豪華的名車,大大咧咧停在她的校門口,然後對她說,我是你父親。

  早你在幹什麽啊

  我母親沉淪病榻的時候,你人在哪裡啊

  我用盡所有積蓄爲她選好墓地,獨身一人把她下葬,哭到昏死在墓碑前的時候,怎麽沒看你這麽理直氣壯地來說過一聲「我是你的父親」

  然後周靖竟然可以一邊承認「我見你時就覺得你長得和你母親像」,一邊對她說出「玉碎了看開點,房子也是你母親留給你的遺物」

  那塊玉是他給雲飛鏡母親的定情信物,她的媽媽最辛苦的時候也沒想過把玉當掉。

  她從沒對雲飛鏡說過「不要當玉」這種話,可能也隱隱覺察到了這塊玉裡隱藏的重要身份意義,或者乾脆就有預感這和自己的身份相關。

  媽媽臨終前特意把這塊玉留給雲飛鏡,大概也是希望她能拿著玉,找到她們的親人。

  然後雲飛鏡就等來了周靖這麽一個大放厥詞,一臉按十倍價錢給她賠償母親遺物已經够可以,雲飛鏡最好適可而止的玩意

  這男人這厚顔無耻自稱雲飛鏡父親的男人他算個什麽東西

  雲飛鏡甚至可以不恨她這些年因爲沒有親人吃過的所有苦頭。

  反正世事如棋,人情似紙,凉薄的紅塵滋味早就在令她早熟的經歷裡嘗過一遍。

  可她實在是不能平和地看待周靖,她實在是爲自己的媽媽感到不平。

  「我也不明白,爲什麽會找不到呢」景纖抬起自己的芊芊細手,無聲地遮住自己的眼睛,不明顯地拭了拭眼角。

  「這些年來,周家我不知道,可表哥他們一直在找。從近到遠,甚至最後全國撒網,搜索到最西南」

  「我們就在西南。」雲飛鏡突然說。

  景纖看著她,緩緩地睜大了眼睛。

  「我們被從烏爾燕江裡撈起來我媽媽失憶的時候,我剛出生沒多久的時候,我們就在西南。」

  景纖臉上浮現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看起來竟接近失語。

  「我們一直從最南最西慢慢往內陸摸索。」雲飛鏡做夢似地說,「在城落過脚,住過n城旁邊的小鎮子,我們」

  「飛鏡。」景纖突然小心翼翼地叫雲飛鏡的名字,「當年你母親是被推進刹江你們怎麽可能會在烏爾燕江被撈出來啊。」

  雲飛鏡直視著她的眼睛,突然感覺到一種恐怖難言的滋味從她心底升起。

  真正的真相她離那個真相好像只剩一綫

  「從我出生以來的很長時間裡,一直生活在烏爾燕江附近。」

  後來他們換了地方住,她偶然救了陸縱。

  再後來她們一路進入內陸,最後雲飛鏡七八歲時在x城定居,因爲上小學晚又不服輸,雲飛鏡甚至跳了兩級

  那都是她真實的經歷,怎麽可能有什麽地方不對,但是

  「烏爾燕江,在華國的最西南啊。」景纖不可置信的表情已經近乎僵硬。

  「你們怎麽能一路跨過七個省,在烏爾燕江被人發現呢你媽媽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嗎是誰帶走了你們」

  雲飛鏡的動作一下子頓住了。

  她是理科生,但她初中地理學得還相當不錯。她當然記得,怒江和烏爾燕江,都同屬洪江的分支。

  她剛剛是不是突然想起了陸縱她一路和母親經歷的事那麽多,爲什麽會想起來一個陸縱

  她救過陸縱,甚至爲此跳過一次崖,最終却毫髮無損。

  雲飛鏡沒出事,是因爲她有空間。

  後來這個空間變成圖書館,雲飛鏡好像一直沒研究過它的來處。

  雲飛鏡心中突然升起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她的空間,是不是一出生就有

  有了圖書館以後,她以爲空間第一次出現是在六歲那年救下陸縱的時候,但其實很可能不是。

  刹江波濤滾滾,浪潮如怒,潜礁遍布。一個剛剛生完孩子,虛弱溫柔的女人,要怎麽在被綁住雙手的情况下活下來

  是雲飛鏡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張開了那個空間,罩住了她和她的媽媽。

  雲飛鏡至今也不知道那個空間是什麽原理。

  但她始終記得,自己跳崖以後短暫地失去意識,再睜開眼睛時,她已經躺在了崖底下。

  所以,很有可能,在外界看她覺得她是「消失」的時候,她的空間實際上也是在遵循物理定律移動的。

  那麽,當年她媽媽被人所害時,情况也可以推知一二了。

  或許在某個緊要關頭,可能是她媽媽剛被礁石撞頭的時候,也可能是她快死的時候,雲飛鏡的空間庇護了母女兩個。

  身處空間的她們在外人眼裡「不存在」,然而空間又一路順江漂流,連下七省,最終在烏爾燕江被人發現。

  雲家當然不可能在搜救的最開始,就跑到七個省份外去找人。

  因爲只要用腦袋想想,就不會有人覺得母女兩人能活著漂流那麽遠。

  雲家說他們一直在找。

  可能剛開始時他們拼盡全力,後來一年兩年,十年八年,儘管已經喪失希望,但他們還是大海撈針般無頭無腦地尋覓。

  只是那時候,可能誰都不期望能找到人,只是保持一種習慣,不至於讓自己絕望而已。

  這張尋人的大網從最內陸起,往全國漸漸擴散,越擴越大,也越擴越稀。

  而當年雲飛鏡的媽媽借一次人口普查的機會,在那個村子裡落了戶,從此離雲家女兒的身份越來越遠。

  可能在五年前,他們剛進這個城市的時候,雲家也有找到她們的機會。

  只是下面的人一查戶籍,發現母女倆是戶口落在西南有名有姓有身份的人,和雲家大小姐身份相差太遠,於是也就不了了之了。

  雲飛鏡突然發問「我媽媽,她的本名究竟叫什麽」

  「她叫雲婉,溫婉的婉。」景纖認真地回答了雲飛鏡。

  她臉上還存著幾分詫异的驚怒,可能還以爲有什麽幕後黑手把雲飛鏡母女兩個隱姓埋名,丟到了祖國的最西南去。

  也許她接下來會告知那兩個舅舅,會讓雲家徹查到底但雲飛鏡知道,這必然是無法了結的一樁懸案了。

  沒有人知道雲飛鏡有空間。

  他們也不會知道,爲什麽雲婉能活下來。

  「我媽媽的戶口和身份證上,她都不叫雲婉。」雲飛鏡苦笑著說,「她叫雲白他們說,剛剛把她撈上來的時候,她像一張白紙一樣。」

  景纖强笑著說「那還是雲婉好聽一點。」

  她小心翼翼地看著雲飛鏡的臉色,慢慢地,試探性地伸出手來,輕輕碰了碰雲飛鏡無力搭在桌面上的手。

  「飛鏡,我很抱歉現在才找到你,但表哥他們真的從未放弃過。」她隱蔽地吸了一口氣,「老師從看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很親切,不知道你是不是這樣。你可以不原諒我們,但至少給我們一個機會照顧你,好麽」

  「你現在還未成年啊。」

  雲飛鏡疲憊地靠在寬大的紅木圈椅裡,一時間好像被抽空了渾身的力氣。

  「沒什麽原不原諒的」她勉强地說,「只是,只是造化弄人罷了。」

  雲飛鏡的母親一直身體不好,如果不是當年雲飛鏡張開空間,她們母女兩個大概都活不下來。

  但也正是因爲這個空間,她們陰差陽錯地避開了所有搜救的人。

  等後來雲家終於找到西南了,她們却從西南一路往內陸去了。

  而且雲飛鏡的媽媽因爲身體原因,每到一個新地方時都要深居簡出休息一段,只要是能做的事,雲飛鏡都儘量自己做。

  她又改了名字、換了戶口,不太出門這確實是不好找的。

  當年哪像現在,所有信息統一錄入互聯網這麽方便。

  一張身份證哪怕已經過期了,還不是一樣能用,逃犯換個城市娶妻生子定居多年的消息也屢見報端。

  所以現在看來,這件事也說不上是誰的錯,只是陰差陽錯,正好錯過罷。

  雲飛鏡又問「那周先生他也是真的在找我周海樓也是我同父同母的親生哥哥」

  景纖點了點頭,她想起傳言裡雲飛鏡之前在盛華時的經歷,眼神不由有些難過。

  「那可真是榮幸倍至,敬謝不敏。」雲飛鏡苦笑一聲,「都再說吧我,我很累了。」

  她真的很累了。

  景纖老師手脚輕輕地走了過來,她緩慢地、溫柔地、似乎雲飛鏡隨時都可以拒絕地張開了雙臂,柔柔地把雲飛鏡擁進自己的懷裡。

  淡淡的馨香把雲飛鏡包裹起來,她靠在景老師溫暖的懷裡。女人的聲音和緩綿軟,含著一絲不明顯的泪意。

  「歇一歇吧。以後就回家了。」

  是啊,歇一歇吧。

  雲飛鏡靜靜地倚在景老師的懷裡,過了一小會兒,她恢復了些力氣,才慢慢地坐直了身子。

  「我們回去吧。」

  「不再休息一會兒嗎」景纖關切地看著她,「他們都著急認你,可咱們不用和他們一樣急。你如果接受不了,想多休息休息,小老師都支持你。」

  「不了,躲著人不好。」雲飛鏡低下頭,珍重地摸了摸手裡的相册,那裡面有她媽媽的幾百張照片,原來少女時的母親臉色曾那樣紅潤,溫婉而動人。

  「我們回去吧,我想謝謝他這本相册。」

  那個稱呼在雲飛鏡的舌尖含糊地帶過,景纖只是理解地笑了笑。

  他們回到警察局時,兩方人馬已經全部穩定下來了。

  雲家兄弟兩個坐在大廳的最南,周靖則和華秘書坐在大廳最北。

  雲笛和周靖比著誰脖子長,屢屢往門口張望,看起來已經到門口轉悠了好幾回。

  雲笙則坐在林桓旁邊,慎而又慎地套著他的話,對林桓透露出的關於雲飛鏡的一切信息都珍而重之。

  其實雲飛鏡剛剛轉到一中一個星期,林桓又是隔壁三中的學生,兩個人就是認識,又能瞭解多少

  但雲笙就是禁不住想多知道一點。

  當他們不在的時候,在沒有任何親人的時候那個孩子,她過得怎麽樣,是如何長大的

  她肯定吃了很多苦。可在苦頭之外呢她有沒有特別知心的好朋友有沒有對她釋放過善意的陌生人

  在實在委屈的受不了的時候,雲飛鏡有沒有一個肩膀能依靠,有沒有一個對象能傾訴

  林桓難得沒有表現出不耐煩來。

  但看在雲笙表現得真心實意的份上,他把自己知道的關於雲飛鏡的一切,全都和雲笙說了。

  他講述自己怎麽遇到雲飛鏡一中三中的後操場隔著一排小栅欄,遠遠地,林桓第一眼就看到雲飛鏡。

  他交卷的時候,連很熟悉他的自己班同學都受到影響,忍不住動了一下,剩下的人更是要麽心亂,要麽鉚足了勁兒加快速度,只有雲飛鏡依舊保持著她自己的節奏。

  這是雲飛鏡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格調。

  從那時起,林桓對雲飛鏡始終高看一眼。

  林桓雖然外表總是懶洋洋的,但他觀察得非常仔細。

  他在注意到雲飛鏡悄然避開身邊男同學的動作時,也同樣注意到她露出的手腕上,那明顯是被手刀重擊過的一綫青痕。

  說到這裡時,就連每隔半分鐘,就要跑去門口一趟的周靖和雲笛都投來了眼神。

  周靖的臉色頓時難看下來,他想起華秘書之前的調查結果顯示,雲飛鏡的情况在聯考前半個月本來是有好轉的。

  她的病歷記錄隻到聯考的半個月前。

  那究竟是她之前傷得太重,還是此類事情根本就沒斷過,只是後來雲飛鏡心灰意冷,乾脆連校醫院都不去了

  周靖已經猛地轉頭看向華秘書,華秘書臉上也露出不解之意。

  兩人對視一眼後,華秘書的表情突然僵硬下來。

  周靖幷沒能領會到他的意思,他臉色黑得難看,語調沉沉地問華秘書「這個怎麽查漏了」

  不是查漏了。

  那一架是當著您的面打的,您不記得了。

  華秘書愁眉苦臉地比給周靖一個口型「是大少」

  儘管他已經努力背過身子,但還是沒防住雲笛手脚輕靈,一步竄上來把那句話讀個正著。

  雲笛大怒「周海樓他長本事了,都學會打他妹妹」

  雲笙聽後也臉色鐵青,周海樓之前在他書房裡反省過二十多條錯,可從來沒說過他還對雲飛鏡動過手

  就是教訓挨少了,巴掌打輕了

  林桓又往下講,講到雲飛鏡優越的成績,講到她不屈而正直的品格,也講她和一中的新朋友相處得相當好。

  他鶏賊地省略掉了自己雇雲飛鏡給自己打工的事。

  最後,林桓對雲飛鏡所知的一切都說光了,甚至連給她買了冰激淩紅茶這種事都抖落個底掉,雲笙依舊期盼地看著他,想從他這裡繼續知道點什麽。

  林桓想了想,决定狗拿耗子一回。

  「這事按理說跟我沒關係,但雲飛鏡那個驕傲能撑的性格,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說。」

  林桓問雲笙,問雲笛,也問遠處坐著的周靖。

  他說「我這個朋友雲飛鏡,世上的女生有她堅强的沒她聰明,有她聰明的沒她善良,有她善良的沒她美麗,有她美麗的沒她堅强。」

  「她在哪裡不能過得很好,放在哪家不是家裡的至寶,怎麽偏偏是她遇上這種事,怎麽你們偏偏又直到現在才找過來呢」

  此時滿堂坐著的,不是家主總裁,就是隨身的秘書。

  然而這些在外面呼風喚雨的大人物,此時却在林桓一個孩子的質問下面露慚色。

  是啊,爲什麽不早點找到她,爲什麽讓她多受這些的苦

  在所有人中,又屬周靖的心情最爲複雜。

  是他名下的學校盛華,長成了這樣一個藏污納垢的溫床,最後幾乎把他親生女兒逼上絕路。

  也是他的兒子,雲飛鏡的親哥哥周海樓撑腰,才會讓雲飛鏡遇到這一切。

  所以,不怪雲飛鏡剛剛聽了他的剖白後只覺得可笑,也難怪她堅持覺得自己要害她,不肯信她。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周靖也從來不肯相信雲飛鏡清清白白,是個無辜的女生啊。

  這豈不就是蒼天的報應

  但即使如此,周靖也已經知道錯了。他從此以後一定珍惜自己失而復得的女兒,將她視爲掌上明珠

  正當周靖兀自出神的時候,雲飛鏡牽著景老師的手緩緩走進屋裡。

  她神色不像剛剛那麽激動,反而有一種玉石被琢磨後的堅毅神氣。在這樣韶麗氣質的映襯下,她那清水濯洗般的美貌,便愈發的動人。

  雲飛鏡才一踏進屋裡,五個人十隻眼睛,就齊刷刷地盯住了她。

  雲飛鏡先朝著周靖的方向走去。

  那一刻,雲笛的表情幾乎如同眼見玉入淖泥,明珠蒙塵。

  要不是雲笙手上重重地把他一扯,雲笛簡直要嘆息出聲。

  雲飛鏡緩緩在周靖面前站定,她先和周靖說明「不好意思,之前太激動,是我誤會了。」

  「沒事兒,爸爸不怕誤會。」周靖强壓著激動和雲飛鏡說,「你怨爸爸,恨爸爸都行,我們先回家好不好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

  雲飛鏡定定地看了周靖一會兒,慢慢地說「想想上次見面時的氣氛,那個稱呼我也實在叫不出口,難爲您現在這麽親熱我還是叫您周總吧。」

  周靖剛剛揚起一半,還未能完全展開的笑容,就這樣難看地僵在了臉上。

  雲飛鏡亭亭玉立,自若地說「咱們住在一個城市裡多年,還互不知道和對方有血緣上的關係,想來是無緣;明明見過一面,心裡都沒有什麽特別的感受,大概就是無分。

  我從前一切都好,日後也不勞煩心。您要是實在良心不安,可以付付撫養費,不用多,就每個月按本地低保算錢打給我就成,反正更窮的時候我也活下來了。

  等日後您退休後我也支付贍養金就是您財大氣粗,一塊遺物玉佩能開到一百萬,大概不怎麽看得上我這點小錢。」

  雲飛鏡的態度很客氣,話也說得不難聽。

  偏偏就是這種不恨不怨,不動聲色之間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才讓人看了真正扎心。

  她張口是是一把刀,閉嘴是又像一柄劍。

  伴隨著「撫養費」、「遺物玉佩」、「一百萬」等關鍵詞,周靖覺得自己臉皮都在發燙。

  他看雲飛鏡馬上轉身要走,忍不住伸手去抓她的肩「別,鏡兒你,至少別讓你哥哥沒有妹妹」

  他如果不說這句話,可能還好一點。

  雲飛鏡的脚步當即就定住了,她肩膀一斜,讓開了周靖的手,再回頭看周靖時,眼角的好笑之意終於緩緩逸散開來。

  「周海樓同學早就有妹妹了,那個妹妹和他熟,和他的朋友也熟,何必到外面認新妹妹呢。」

  雲飛鏡說這話時,真的一字一句全都出自本心,毫無半分摻假。

  「更何况周總,周先生,有這麽一個哥哥,我又做錯了什麽啊他的好妹妹把他親生母親的遺物打碎了,我媽媽又做錯了什麽啊。」

  說到這裡,被雲飛鏡壓抑住的不平之心又有些躁動,雲飛鏡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

  再睜開眼時,雲飛鏡又恢復了此前那副冷淡疏離的模樣。

  她客客氣氣地對周靖說「祝您長命百歲,享不盡您兒子的福。」

  周靖被祝福得渾身顫抖。他還想去拉雲飛鏡,却因爲指尖抖得太厲害,以毫厘之差錯過了雲飛鏡的背心。

  他近乎懇求地說「鏡兒,至少至少你叫我一聲爸爸」

  雲飛鏡自覺話已經說明白了,她幷沒有再給他第二個眼神,更不會有多餘的反應。

  只是周靖發著抖的一眨眼工夫,雲飛鏡已經走到了雲笛雲笙的面前。

  她臉上浮現出幾分欲言又止的神色,雲笙雲笛也不催逼她,只是眼含期冀地看著。

  終於,過了好一小會兒,雲飛鏡才輕輕叫道「大舅,二舅。」

  媽媽即便是失憶的時候,也還記得自己姓雲的。

  而且她給雲飛鏡起名字,無論「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這句詩是不是巧合,是不是她隱隱想起了自己的兒子,但她還是給雲飛鏡冠姓爲雲,而不是「周」或者其他的什麽。

  那麽,至少雲家這邊,雲飛鏡還是願意認的。

  一聲「大舅」,叫得雲笙的雙肩也微微顫抖。只是他和周靖不一樣,他這是激動的顫,感動的抖,終於夙願得償的欣慰與興奮。

  至於雲笛,雖然男兒錚錚鐵骨,却仍忍不住因爲雲飛鏡一個稱呼,當場就潸然泪下。

  雲飛鏡也叫了景纖一聲「小姨」。

  「好孩子。」雲笙低聲重複,「好孩子。」

  「來,大舅帶你回家。回咱們的家」

  「二舅也帶你回家」雲笛忙說道。

  雲笛昂起胸脯,口稱「二舅」,大步流星地走過一旁呆立當場,蒼老得仿佛被抽去靈魂的周靖。

  和這個沒等人認,就自己先自稱「爸爸」的男人不一樣,他可是被承認過的

  雲笙乾脆看都沒看周靖一眼。

  周靖木怔怔地,看著雲飛鏡被三個人簇擁在中間走遠。

  不遠處,坐在角落裡的林桓嘆息了一聲,慢悠悠地站起來。

  行吧,都把他忘了。

  那他自己回去,等以後就拿這事敲雲飛鏡一筆。

  臨走之前,他出於某種特別的心情,又轉頭看了周靖一眼。

  這男人憔悴蒼老的樣子,看起來當真讓人感覺可憐。

  如果他是周靖,那肯定現在還有什麽,往後就好好珍惜什麽。比如說,雖然女兒他肯定是認不回來了,但他不是還有個兒子呢嗎

  巧了,周靖此前遭受得打擊過大,大腦裡嘈雜一片,難以集中思路。直到轎車馬上就要開到家門口的時候,他一下子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兒子。

  他的好兒子,幹了好事的大兒子

  周靖僵硬地轉過頭去,聲音略微有些發啞。

  他問華秘書「周海樓呢」

  這個問題華秘書先前已經回答過一次了。周靖大概是被氣糊塗了,不然不能想不起來。

  但面對周靖的問題,華秘書還是恭恭敬敬地回答「大少他現在正在雲家呢。」

  「」

  雲家雲家小女兒被他們搶過去了,連大兒子也往他們那裡跑

  雲飛鏡當著他的面,緊閉雙唇,不肯叫一聲「爸爸」,口口聲聲都用「周總」、「周先生」代稱。

  然而她才一轉頭,當著他的面,就願意叫雲笙雲笛「舅舅」

  那巨大的落差感在剛剛幾乎逼得周靖眼前一黑,雲飛鏡小聲挨個叫舅舅的聲音,他大概一輩子都忘不了了。

  汽車開進了周宅大院,周靖堵著一口實在下不去的憋屈氣,被華秘書扶下了車。

  他才下車,就正好碰到宋嬌嬌哭哭啼啼地從外面一頭衝進院子。

  宋嬌嬌怕他怕得和老鼠見了猫一樣。剛剛她已經被雲笙嚇破了膽子,如今一看到周靖,不等他審,自己就一五一十地說了。

  「是周海樓留在雲家不回來,所以我才一個人回來的」

  對周靖來講,這簡直等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是直到現在才知道,原來周海樓竟然是帶著宋嬌嬌去的雲宅

  然後他竟然還樂不思蜀,連宋嬌嬌都回來了,他居然還留在雲家不走

  這個敗家子,這個蠢兒子,這個、這個

  周靖的胸口一起一伏,臉色明顯漲紫起來。

  而且他要是帶著宋嬌嬌走了,那要麽他就別回來,也別讓宋嬌嬌回來,要麽他就自己回來周海樓可倒好,他留在雲家盡孝,把宋嬌嬌放回來了是怎麽回事啊

  讓宋嬌嬌代替他來孝順他父親嗎

  他怎麽就不把周靖給氣死呢

  真得氣死他周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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