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10)
霍重樓回來以後, 婚禮的事情終於再次提上議程。
不同於之前敲定霍重樓與秦嫣婚禮的敷衍, 這一次整個霍家老宅都忙碌起來,主樓耳樓更是按照霍重樓的要求全面翻整重修,布置禮堂。
霍家上上下下, 每個人都忙得脚不沾地,霍重樓親自督辦婚禮細節,從大到小無一遺落、全部都要自己經手――這更苦了霍景言和霍家的傭人們, 本就繁重的任務量因爲那人的挑剔和近乎苛求完美, 不知道被翻了多少倍。
於是這樣一來, 閒人好像就只剩下秦可一個了。
她之前和霍重樓就工作自由方面達成協議――霍重樓總算是壓下自己那偏執的占有欲, 同意她婚後仍舊在圈裡工作。
但也有條件:婚禮正式結束之前,秦可得安安分分地待在家裡。實在沒多少選擇,秦可只能答應了這個比較容易接受的。
主樓翻整雖然竭力控制噪音, 但還是比平素的安靜多了許多來往的脚步聲與低分貝的噪音。
秦可在樓裡待不住,索性從主樓與耳樓之間的後門溜了出去。
可惜連去霍家老宅的後花園都不能一個人――或許是霍重樓怕秦可最近幾天還不聽話地往外面溜,他專門讓霍景言安排了女傭, 職責只有一個,就是隨時隨跟在秦可身邊, 以方便彙報動向。
「秦可小姐,您可別亂跑……慢、慢點走啊, 不然您不見了影兒,被重樓少爺問起來我肯定要挨駡的。」
女傭欲哭無泪地跟在秦可身後, 小碎步跑著。
「慢不了,這幾天霍重樓在家, 一步不讓出門,我都快憋瘋了。」
秦可踩著彎彎曲曲的礫石小路,步伐輕快,心情極好。她看著頭頂被一片又一片的綠葉子篩掉了大半的陽光,鬆散的光柱從縫隙間投下,在她的前路上鋪著星星點點的光翳。
「霍家這老宅裡竟然還有這樣的地方,我以前都不知道。」
女傭走在後面,同樣好奇地東張西望,「我也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
「嗯?」秦可疑惑地回頭,「你之前也完全沒見過這裡?」
女傭點頭,「宅子後面這片是有專人打理的,我是負責前院的,我們各司其職,按照規定不能隨意離開自己的工作區域,更不能隨意去到雇主家的其他地方。」
「這樣啊。」
秦可眼睛一彎,笑著眨了眨眼,她還抬起手來衝女傭勾勾手指――
「那我帶你叢林歷險去。」
「……」
女傭哭笑不得。
她算是看出來了,這位重樓少爺的未婚妻小姐這幾天估計是真憋壞了,不然也不至於在自家後花園玩什麽叢林冒險了。
秦可說到做到,帶著自己身後的女傭在這片不知道占地多大的後花園裡逛了起來。
起初還能見不少來往的園藝工人或者其他傭人的身影,越往後走,礫石路上遇到人的頻率就越低了下來。
到某一處,女傭終於忍不住,伸手攔住了秦可,「秦可小姐,我看我們還是回去吧。時間也不早了,再耽擱萬一讓重樓少爺等急了怎麽辦……?」
秦可笑道:「那更不能現在回去了。好不容易才有了跑這麽遠的機會,不多逛一會兒都不够回本。」
女傭:「…………」
畢竟自己只是來跟著而不是來管著的,女傭無奈,只能跟著秦可往前走。
然後她就聽見走在前面,拐了個彎的秦可驚訝地問了聲:
「咦,這裡是什麽地方?」
女傭楞了下,脚下步伐加快,跟了過去。
却見繞過這片灌木叢和圍簇在中間的高大的懸鈴木,在被茂密樹葉綴著的樹冠遮蔽住的地方露出來一棟兩層高的小洋樓。外觀上看是上世紀末的歐式風格,美觀漂亮,只是有點偏老,角落裡隱約能見墻皮剝落。但襯在這片林子裡,看起來却得體又靜謐。
女傭撓了撓頭,遲疑地開口:「可能是後院這部分傭人的住處,我們這些前院的在東西耳樓有專門兩層的傭人房,後院的應該就是住這邊。」
女傭話聲剛落,一樓的門打開,兩個看起來剛過秦可膝蓋高的男孩子跑出來,一個追在另一個身後喊:「你慢點,等等我!」
秦可驚訝地回頭問女傭:「那怎麽還有小孩兒?」
「秦可小姐,這倒是常見的,重樓少爺和霍管家在這方面很寬厚,允許家裡傭人把孩子帶進老宅內,我聽說只要別往前面跑衝撞了少爺小姐或者客人,就沒關係,所以後院常有小孩兒玩鬧。」
「這樣啊。」
秦可點了點頭。
既然是傭人房,那她也不想冒昧進去參觀打擾,於是就準備原路返回。
然而就在秦可剛剛轉過身的時候,突然聽見房子後的角落裡像是傳來了什麽聲音,帶著稚嫩的惡意――
「肯定是他偷的!」
「對,一定就是他!」
「打他!打到他承認爲止!」
「…………」
秦可轉到一半的身體突然停住,她皺起眉,和同樣楞住的女傭對視了眼,目光掃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是小洋樓的西南角,在兩人此時位置的盲區,秦可想都沒想便快步走過去。
她身後的女傭連忙跟上。
拐過小樓遮蔽,視綫一落,秦可楞住了。
只見樓旁一片草叢上,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小孩兒蜷著身體側窩在草叢間,旁邊七八個男孩兒站著把他圍了一圈,一張張小臉上凶神惡煞的,正紛紛抬脚去踢地上的男孩兒。
男孩兒抱著頭,背對著秦可的方向,一聲不吭,安靜得叫人不安。
「你們在做什麽!」
秦可回神,惱了。她快步走上前。
幾個小男孩兒被大人聲音一唬,不由地停住了,其中幾個嚇得往旁邊縮,還有兩三個抬頭看向秦可。
似乎是覺得秦可看起來威脅力不大,裡面最高的一個揚了揚脖子。
「你是誰?關你什麽事――啊!」
話聲未落,地上原本安靜得像昏過去的小男孩兒突然暴起,連秦可都沒反應過來,他已經猛地把那個個子最高的男孩兒摁在地上壓住了,狠狠揍了好幾拳。
即便他是背對著秦可,但從那一聲不吭的揍人的背影上,秦可也看出這個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小孩兒不要命似的凶狠勁兒來了――更別說站在旁邊的其他孩子,嚇都嚇傻了,其中兩個不爭氣的更是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秦可沒有貿然上前拉。
方才她是怕七八個孩子揍一個,沒輕沒重地再出了人命,而此時局面反轉,一個反揍另一個……
現在的熊孩子,吃點虧長點記性也好。
於是,秦可身後的女傭震驚地發現,他們秦可小姐站在旁邊就開始看熱鬧了。
哭聲在孩子間絕對是高傳染性的。
沒到一分鐘,這七八個孩子哭了一半,連地上挨揍的那個都開始哭著躲了。
騎在他身上的小孩兒似乎揍够了,又一聲不吭地爬了起來。
此時秦可仔細看了他背影幾眼,小孩兒穿著的衣服褲子像是一件小襯衫和小長褲,之所以說「像」,是因爲這衣服不知道是在草叢裡滾得還是原本就弄髒了,滿是褶皺塵土,連原型都難以分辨了。穿著衣服的人也跟從泥堆裡挖出來的似的,整個一個小土人。
只不過直到他站起來,秦可才突然發現他的頭髮有些長了,也沾著泥污結了綹兒,但仍然看得出烏黑,鬆鬆散散地垂在身後。
真是個怪小孩兒。
秦可心裡忍不住想。
就在這工夫裡,小洋樓的側門打開了,顯然是有大人聽見了幾個孩子的哭嚎動靜,快步跑了出來。
那中年女人剛走下來,有個哭到一半的「哇」地一聲撲過去――
「媽!你快打死這個小偷兒!他偷東西!還打人!」
那中年女人眉毛一竪就要發火,結果却瞧見了站在孩子們旁邊的秦可。她楞了兩秒,突然反應過來:
「秦可小姐??您怎麽來這兒了?」
誰也沒注意,她剛喊出來,背對著秦可的那個髒兮兮的小男孩兒突然身體一震,猛地抬頭。
只是下一秒,剛清亮起來的漆黑的眸子,就再一次被茫然的情緒覆蓋住了。
秦可向中年女人點了點頭,以示回應,然後才開口問:「我散步到這邊,剛一過來就見這幾個孩子在圍著這小孩兒拳打脚踢的,怎麽回事?」
「因爲他偷了我們的東西!」
藏在中年女人身後的孩子大著膽子探出頭來,咬牙切齒地瞪了秦可一眼。顯然他是對秦可之前阻攔而使得小男孩兒「反敗爲勝」的事情有些芥蒂的。
「先不說他偷沒偷,」秦可皺眉,目光掃了一圈,「我剛剛聽你們喊著要打死他?」
「――打死他也活該!誰知道從哪兒來的傻子!還是個啞巴、小乞丐!」
又一個孩子朝背對著秦可的小男孩兒揮了揮拳頭,只不過一觸上那雙漆黑的眼,開口的孩子又嚇得脖子一縮,慫回去了。
「在秦可小姐面前,不許亂說話!」
中年女人臉一板,唬得幾個孩子都不敢開口了。然後她才看向秦可,賠著笑說:
「秦可小姐,這個小孩兒不知道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昨天開始就在這兒了,我這本來還以爲是誰家帶進來的孩子,就沒管,現在看可能不是。您別生氣――我這就叫安保把他帶走。」
說著話,中年女人就伸手要去薅那孩子,男孩兒也敏銳,機警地往旁邊一側身,躲了過去。
秦可却楞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