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市局附近就有一家魚頭火鍋,場地挺大,但檔次不高,菜品雖然新鮮,但油有地溝油的嫌疑。好在無人介意,拉開板凳就坐,也不管凳面上是不是糊了一層油。
沈尋代表全隊歡迎幾名前來輪崗的特警,樂然在聽到自己名字時眼睛一亮,第一次發覺沈尋的聲音好聽而沉穩,念他的名字時有種說不出的溫和。
飯後,警員們成群結隊往回走,連小白和喬羿都跟其他人走了。沈尋在前臺結帳,樂然站在一旁等他,有意無意地瞄總金額。
沈尋回過頭,笑道:“看清楚了?不會再說我挪用公款了吧?”
樂然立即轉過身,假裝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聽見。
回市局的路上,沈尋繞了個道,帶樂然來到一家中型超市,拉過一架購物車道:“屯點兒糧,順便消食。”
樂然沒意識到這糧是給誰屯的,還以為是沈尋自己想吃,於是跟在購物車後面,沈尋每次問“這個喜歡嗎”,都敷衍地答一句“喜歡”。
沒多久,購物車就幾乎被塞滿——零食不多,大部分是丸子、面等加餐食品,還有一個電磁爐和一個小型不銹鋼鍋,最重的是一箱純牛奶。
結帳後,樂然自告奮勇提起最重的三包,剩給沈尋的只有一口袋輕飄飄的膨化食品。沈尋伸出手,指了指那箱牛奶說:“我來吧。”
他搖頭,緊跑兩步,“這點兒重量,小意思!”
沈尋跟上去,一想他的特種兵出身,便由著他去。
兩人掐著下午上班的點兒回到市局,樂然怕遲到,快步往辦公樓裡跑,沈尋卻站在後面喊:“回來,先去你宿舍。”
樂然回過頭,不解道:“去我宿舍幹什麼?要遲到了。”
“遲到就遲到。”沈尋朝宿舍方向走去,“跟上。”
樂然只好往回跑,追在後面喊:“沈隊,你想把這些東西先放在我宿舍?不讓其他人看到?”
“給你屯的糧,當然放你宿舍。”
樂然停下來,1秒後說:“這怎麼行?”
“這怎麼不行?”沈尋也停下來,目光含笑地看著他。
“我……你,你沒必要給我買這麼多東西!”
“誰說沒必要?你不是晚上老餓嗎?餓了就吃速食麵啊?”
樂然尷尬,“我也不是每天都餓。”
“行了,別跟我強。”沈尋轉身繼續朝宿舍走,“速食麵這種東西呢,雖然味道不錯,但吃多了對健康還是有壞影響。你別仗著自己年輕,就肆無忌憚。咱們食堂的晚餐不賴,你要半夜老是餓,晚飯就儘量多吃些。如果還是餓的話,就用電磁爐和小鍋煮點乾麵,加幾個丸子,再熱一盒牛奶。實在想吃速食麵了,去買袋裝的,自己在鍋裡煮,別用盒裝的泡,塑膠吃多了不好。”
樂然聽了一路的嘮叨,竟然沒覺得不耐煩,反倒感覺心臟上湧過一股柔軟的熱流。
掏鑰匙開門時,沈尋倒退幾步,刻意回避。
樂然奇怪地看著他,“沈隊,你躲什麼?”
“你不先進去整理整理,再請我進去?”
“裡面很乾淨啊,為什麼要整理。”
沈尋眉峰一抬,跟著進去,眼角流露出一絲詫異。
樂然的單人宿舍,簡直……乾淨整潔得完全不像一個20歲男子的窩。
單人床的床單沒有一個褶子,被子疊成周正的豆腐塊,地板一塵不染,擦得乾淨的鞋子規整擺在門口,桌上只有水杯、檯燈,整個房間裡不見一件隨手亂放的衣服,更別說襪子和內褲,似乎它們都被整齊收放在櫃子和抽屜裡。
屋內一絲異味都沒有。
“你……”沈尋眼皮跳了跳,難得目瞪口呆一次,半天才擠出一句:“這房間我以前好像住過。”
他是真住過。
雖然從小就沒差過錢,但警校畢業剛被分到市局時,他不想顯得太過特殊,於是和同屆的外地警員們一同領了宿舍鑰匙,在這裡一住就是一年。
樂然扯了扯被單讓他坐,驚喜道:“這麼有緣!”
他沒有坐去床上,一方面是不忍心破壞那褶子都沒有的床,一方面覺得坐別人的床不禮貌,哪知樂然非常堅持,“沈隊你坐吧,這床軟,比椅子舒服。”
沈尋還是沒坐,提起放著速凍丸子的口袋蹲在牆角的小冰箱邊,拉開門一看,裡面竟然漆黑一片。
一旁的插頭都沒塞進插座……
“怎麼不用冰箱?”
“沒有需要凍的東西,開著也浪費電。”
沈尋悄悄翻了個白眼,將插頭插上去,又挽起袖子給冷凍室做了一次清潔,才把已經有融化跡象的丸子放進去。
這一番折騰,上班時間早就過了。
樂然有點急,“沈隊,咱們遲到半小時了。”
“你有任務嗎?”
“啊?”
“週五下午是運動時間,算是福利吧。沒有任務的警員一般會去運動場打籃球,有任務的當然得忙自己的事。我今兒反正沒任務,也沒收到開會通知。你有?”
樂然一愣,“沒有。”
“那就行。這兒收拾好了,我們也去打籃球。”
出門時,樂然執意要將“屯糧”的錢還給沈尋,沈尋不收,笑得略有深意,“你跟了我,我有義務照顧你。你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也沒個親人,有什麼難處呢,可以嘗試著依靠我。”
樂然指尖被麻了一下,極淺極輕,他垂下眼瞼,抿了抿唇,又抬起眼,看著沈尋認真地點頭道:“嗯。”
運動場上果然有警員在打籃球,沈尋本想帶樂然也去玩一局,哪想剛走到辦公樓就被領導的電話叫走。樂然一個人回到刑偵隊,沒什麼事做,坐在座位上看了一會兒前陣子的案情資料,昏昏欲睡,剛好小白不知從哪兒回來了,兩人都無事可幹,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
樂然對沈尋有點好奇,又不好意思直接問,於是委婉地跟小白打聽道:“沈隊以前破過很多案吧?還沒30歲就當上刑偵隊長了。”
小白又偷了兩袋果汁,自己一袋,樂然一袋,“厲害是厲害,不過也不單是厲害。”
“嗯?什麼意思?”
“我們進公安系統都是從下面往上面爬對吧?但沈隊不一樣,他是從上面降下來,再一步一步往上走。”
樂然聽得雲裡霧裡。
小白又說:“這麼解釋吧,沈隊本來就是上面的人,他就像那什麼來著,你們部隊裡的……對了,索降!他從直升機裡索降到咱們地面上來,鍍一層金,再原路返回。”
樂然咧了咧嘴,眼底生出若有若無的憎惡,“你的意思是沈隊家裡很有背景?”
“不是很有,是非常有,大大地有!”
樂然臉色不太好看,略顯失望道:“哦。”
在這幾日的相處中,他其實已經察覺出沈尋有些“關係”,但不清楚這“關係”有多深,如今聽小白一說,才知沈尋的背景也許是能夠通天的那種。
而他最恨的,便是隻手遮天的權貴。
這麼一想,心裡就很是彆扭。
一方面沈隊人挺好,照顧他,給他講案子,還買了一堆食物讓他夜裡餓了吃。另一方面沈隊卻是權貴階層,是不用怎麼努力就可以踩在別人頭上,將普通人的人生與夢想踐踏得一無是處的人。
他無法忘記自己在這類人跟前吃過的虧。
離開軍營時,他甚至覺得一輩子都被這些人毀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沈尋開完會回來,不知他心理起了變化,經過他的座位時在他頭上一拍,心情似乎很好道:“週末有安排嗎?”
他下意識地一躲,頭都沒抬,“沒安排。”
沈尋以為他只是不喜歡肢體接觸,索性收回手,也不尷尬,“上次說好指導我射擊,明天行嗎?”
樂然險些忘了這茬,心裡雖有些不樂意,但想著答都答應了,反悔未免太小人,於是點頭道:“沒問題,明天幾點?”
“上午10點吧,我睡會兒懶覺。”
下班後,樂然去食堂吃了飯,休息片刻後又趕去器械訓練場鍛煉,9點多回到宿舍,洗澡洗衣,一通忙活下來,雖然沒餓,但想著冰箱裡有食物,嘴裡就有點饞。
忍到10點多時,理智終於敗給了食欲,他擰出一包蝦餃快速撕開,又拿了一包乾面,蹲在地上饞兮兮地等水煮開,倒上固體湯料,吃出了火鍋的架勢。
洗碗筷時,他又很自責,倒不是怕吃太多長肥,而是吃了“嗟來之食”。
自打知道沈尋家裡“不得了”,他心裡就有點堵。
想來想去,他決定將錢還上,但怎麼還,他打了個嗝,暫時沒想出來。
次日,沈尋果然按時到了。
與工作日不同,週六的刑偵隊長穿了一身黑色運動服,遠遠看去,顯得身材修長,兩腿尤其惹眼。
樂然卻還是穿著一身警服,像個週末加班的倒楣孩子。
沈尋笑著走近,英俊的眉目似乎比工作時溫和許多,往他背上一拍,笑道:“師傅,今天就麻煩你多多指教了。”
樂然心尖抽了一下,酥麻感隨著血液湧向全身,他挺起腰背,不太自然地咳了一聲,刻意老沉道:“說不上指教,交流交流罷了。”
室內靶場空無一人,兩人取了92式手槍,站在離胸環靶15米遠的地方。5聲槍響後,樂然的靶子中心只有一個彈孔——特種部隊槍王的絕活,多槍同孔。
而沈尋的靶子就比較慘了,只有1發掛在10環圈上,另外4發分散在6到8環。
沈尋沒認真打,但就算認真打,比無法保證槍 槍10環,跟別說多彈同孔。
樂然取下靶紙,一本正經地用部隊的那一套說教,“彈著點分散,說明穩定性低。穩定性為什麼低,因為你沒有控制好呼吸,也沒有協調好擊發瞬間的手指運動……”
理論道理沈尋在警校時早就學過,這些年也沒忘,不過刑警不比特警,更不比軍隊裡的特種兵,槍法過得去就行了,沒人在破案之餘還潛心研究如何槍 槍10環。
不過被樂然“教做人”時,沈尋卻聽得十分認真,時不時點個頭,一副受益匪淺的樣子。
樂然講完後,兩人繼續練習。沈尋的彈著點還是分散得厲害,幾輪打完後,樂然有些看不過去了,竟然從後面抱住他,握著他的手,嚴肅道:“應該這樣瞄準……”
沈尋嘴角揚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線,笑道:“好的,師傅。”
練至中午,兩人都出了一身汗。樂然餓了,建議去食堂解決午飯。沈尋卻說:“今天週末,食堂沒幾個好菜。這樣吧,我們去菜市場買些肉和菜,去我家裡自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