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聽到“李司喬”三字,樂然肩膀一顫,垂下的拳頭猛地攥起,後槽牙緊緊咬著,臉側的咬肌因為太過用力而痙攣似的抽搐起來。
就是這個人,毀了他原本光明而順暢的從軍路!
沈尋眉頭微皺,卻很快面色如常地轉過身,一步向前,不動聲色地將他擋在身後,態度疏離地朝趕過來的李司喬笑了笑。
不失禮貌,卻拒人千里,有種不顯山不露水的瞧不起。
昭凡卻沒那麼好的風度。
他念書時就看不起李司喬這種仗著家裡有幾個錢就明目張膽調戲女同學的富二代,臉一轉,拽著樂然的手臂說:“我們先進去。”
李司喬這才注意到和沈尋站在一起的是當初校園裡的風雲人物,眉頭一挑,笑著打花腔道:“我沒看錯吧?我們校花昭凡昭大美人也來了?哎,聽說你在山城當特警啊?上個月我去山城出差,都忘了找你吃個飯敘敘舊。”
當年警校評選校花校草,昭凡高票當選校草,校花卻當眾宣佈自己是昭凡腦殘粉,非要將校花的殊榮拱手相讓。
校花這稱呼放在昭凡的名字前,竟然誰也沒覺得突兀,多年下來儼然已是警校學子津津樂道的傳奇。
昭凡回過頭,嘴角一扯算是回應,轉身又要走,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樂然顫抖得厲害。
他捏住樂然的手一握,手心一陣冰涼,低聲道:“樂小哥你怎麼了?”
李司喬已經注意到沈尋身後的人了,卻沒怎麼在意,只顧拿腔拿調地跟沈尋寒暄,連昭凡這響噹噹的狙擊手都沒正眼瞧幾眼。
這人和那在沈尋心上永遠保有一席之地的人是截然不同的反例。
那人生來清貧,舉手投足間卻自帶貴氣,穿著最簡單的T恤牛仔都有公子哥兒的瀟灑氣韻。李司喬家裡做地產生意,富甲一方,又有一個實權在手的舅舅,行為舉止卻輕浮低俗,即便名牌加身,也和鄉鎮暴發戶家的兒子幾無差別,毫無氣質可言。
昭凡在他眼裡不過是個長得漂亮的特警,他稍一動手腕,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將其捏死——就像當初整樂然一樣。但沈尋不同,他隱約知道沈尋的背景,大學時很是忌憚,如今卻因為梁華勢力漸長,自己也在省廳身居特警中隊長一職,志得意滿,生出顯擺一番的念頭。
畢竟省廳的特警中隊長遇上市局的刑偵隊長,省廳的名頭還是要高一刷子。
他揣著手,揚起下巴道:“沒事今晚聚一聚吧?昭凡也一起來,我做東。”
沈尋明白他的心思,卻懶得當即與他計較,何況樂然還在,且情緒似乎異常激動。遂笑道:“不好意思,今晚有事,以後再說吧。”
昭凡不屑地哼哼:“聚個幾把。”
李司喬一聽就不樂意了,抬手拉了昭凡一把,揶揄道:“這兒是公安部,可不是校園了,昭美人嘴裡吐出幾把可不好吧?誰的幾把?好吃嗎?”
昭凡經不得撩,一聽就惱了,大罵一聲“操”,猛地甩開李司喬的手,怒視道:“你他媽再說一遍?公安部怎麼了?信不信老子就在這兒揍得你滿地找牙,啊?”
他這一動作太過迅猛,力氣也大,把沈尋都擠開半步,樂然也被帶得一個踉蹌,險些向後摔倒。
沈尋身子一讓,牽住樂然手臂拉了一下,低聲道:“小心。”
李司喬訕笑一聲,剛想沖昭凡罵一句“不識抬舉”,余光卻向旁一瞥,正好瞧見樂然的側臉。
這一瞧,他神情一滯,半張著嘴,眉間全是疑惑,半天才道:“你……樂然?”
樂然抬起眼皮,眼中除了仇恨別無他物。
他顯然沒想到會在公安部見到被自己玩弄得被迫離開軍營的“小可憐”。
當初樂然退伍時,他雖知道樂然拿到一筆豐厚的退伍金,還直接被安排進公安系統工作,卻一直以為那不過是一個毫無前途的街道派出所,哪想今時今日,樂然竟然會和自己一起參加公安部的會議,且站在沈尋身旁。
沈尋是什麼人?
樂然咬著牙,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沈尋冷漠地看了看李司喬,轉身捉住樂然的手,溫和中帶著一陣不容拒絕的聲勢,“我們走。”
落座後,昭凡罵道:“媽的,見著這傻叉老子就覺得晦氣。樂然你怎麼會認識他那種爛人?”
樂然垂著頭,臉色很難看。
沈尋沖昭凡遞了個眼色,“快開會了,別說了。”
會議極其沉悶,昭凡無聊至極,中途八卦心上線,發短信問沈尋樂然和姓李的是不是有什麼瓜葛。
沈尋言簡意賅:問嚴嘯去。
幾分鐘後昭凡又說:他說這是你的秘密,沒有你的同意他不說。
沈尋:你說是我讓他告訴你的。
嚴二少直接發來幾段語音,昭凡戴上耳機,越聽表情越猙獰,半小時後又敲沈尋:你認真的?真追樂然?
沈尋慢悠悠地打字:認真的。
昭凡在座位上動了又動,寫道:那你還能忍李司喬?是我我剛才就一拳招呼過去了。
沈尋歎了口氣,又寫:整他不急一時。
昭凡還想捶胸頓足教沈尋做人,攝影記者就進場了。他立即收好手機,朝前方李司喬的後腦勺偷偷比了個中指。
中午,公安部安排了工作餐,昭凡被朋友叫走,沈尋見樂然仍是一副見鬼的表情,心裡不是滋味,問:“想吃什麼?我們出去吃吧。”
樂然搖搖頭,找了個座位,“就在這兒吃吧,回酒店換便衣麻煩,穿這一身出去吃飯如果被網友拍下來發網上,鍵盤俠會說我們工作時間公款吃喝。”
沈尋嘴角抽了抽,樂然學習能力極強,也善於接受新事物,剛到刑偵隊時看什麼都新奇,現在已經能學會了“鍵盤俠”之類的詞,也懂得揣摩線民的心思。
雖然這種進步有些令人心酸。
沈尋往打飯窗口望去,將脫下的警服搭在椅背上,“行吧,那就在這兒吃,我先去看看有什麼菜。”
樂然難得聞到肉香還沒提起興致,雙手撐在桌沿上,下巴被手掌擠成V字型,“好。”
打飯的警員不少,沈尋背對著樂然排隊,沒注意到李司喬已經朝樂然走了過去。
樂然一見他就抿住嘴唇,眉頭也緊蹙起來,礙于周圍的人和自己如今的身份,又不願做出出格的舉動——與李司喬的瓜葛是私怨,而自己和沈尋來北京出差,代表的是市局的形象。
李司喬卻似乎有心讓他難堪,將沈尋的警服扔在另一張座椅上,自顧自地坐在他對面,目光不善地打量著他,壓低聲音道:“小樂,別來無恙啊。”
樂然眉頭皺得更緊,後槽牙咬出“咯咯”的聲響。
李司喬抬著下巴,假聲假氣道:“怎麼,叫小樂不理了?也對,你抱上沈尋這大腿,我現在該改口叫你樂哥了吧?”
樂然竭力控制著憤怒,血液直沖腦門,在太陽穴隆隆直跳。
李司喬蔑視地笑,“我當初還以為你多清高呢,給你床你不爬,原來是想放長線釣大魚,爬他沈公子的床啊?”
樂然猛地站起,氣得發抖,下唇被咬得發白,臉色也難看至極。
李司喬也跟著站起,伸出食指,挑釁似的朝他指了指,“別以為有沈尋當靠山老子就動不了你。”
“樂然!”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沈尋聞聲回頭,才見李司喬站在離樂然不遠的地方,而昭凡正大步趕去,一把推開李司喬,吼道:“這兒沒你的座,給我滾!”
他連忙從隊伍裡擠出去,快步朝三人走去。
“滾?”李司喬陰笑著勾起眉角,仿佛聽到什麼有趣的笑話,“我說昭凡,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咱們都是快30歲的人了,成熟點兒行嗎?還是說你老是長不大,以為自己還是校園裡人人都捧著的校花?”
昭凡冷笑一聲,“跟你說話還需要什麼咖位元元?”
“呵呵。”李司喬看向昭凡的目光多了一分貪婪,“咖位元元倒不需要,但是我挺好奇。敢情我和我以前養不親的小白臉敘敘舊,招你惹你了?你這麼風風火火地沖過來……想幹嘛?也想被我上啊?”
樂然最後的理智終於被憤怒擊潰,向前一撲,用力揮出的拳頭卻落了個空。
不是他怒到極點看花了眼,而是在他出手之前,昭凡就飛起一腳,將李司喬狠狠踹倒在地。
全食堂的人都看了過來。
沈尋分開人群,擋在昭凡和樂然面前,面色冷峻地看著李司喬捂著腹部從地上爬起來。
李司喬小人得志多年,被周圍捧著伺候著,哪裡吃過這種虧,當即跳腳罵道:“我操!昭凡你他媽不想混了?”
昭凡哪裡怕他,擠開沈尋就要再打,卻被沈尋手臂一擋。
李司喬呸出一口痰,像街頭混混兒似的吼:“姓昭的,你他媽回去打聽打聽,摸清楚老子背景再來跪著道歉!操了!不知天高地厚!”
昭凡一聽就笑了,“跪?行,老子這就去打聽打聽你背景,回來繼續打,打得你跪在地上喊爸!”
沈尋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別說話,又轉向李司喬,態度冰冷,“同學一場,別鬧得太難看。李隊,看在我的面子上,別跟昭凡計較。”
“我的面子”念得格外重,李司喬目光一緊,背脊躥起一股涼氣。
沈尋極少抬出自己的身份,若不是真的生氣,斷然不會說出“我的面子”。
李司喬雖慣於狐假虎威,這些年沒少仗著梁華這後臺作威作福,但在真的世家子面前還是有幾分忌憚,旋即往後一退,憤憤離去。
轉身之前他看了看昭凡,甩出一個“你給我等著”的眼神,又看看樂然,鄙夷地一抽嘴角。
沈尋拿起警服,“不在這兒吃了,走。”
樂然瞥他一眼,見他嘴角抿著,似乎有些生氣。
從未見過他生氣的模樣,樂然心裡內疚,以為他氣自己給市局丟了臉,一路走得小心翼翼,不敢說話。
愧意居然擠走了被李司喬挑起的仇恨。
行至公安部門口,昭凡一肚子火還沒壓下去,“操他媽的,食堂也吃不成了,咱們穿著這制服去哪兒解決午飯啊?”
“食堂吃不成了不都怪你?暴脾氣多少年了也不知道改一改。”沈尋訓得不見丁點兒嚴肅,拿起手機撥了個號,幾秒後道:“在哪?”
“門口?嘖,你這也太癡情了吧?跟狗仔隊中流砥柱似的。”
昭凡一聽,連忙湊過去,“嚴嘯?”
沈尋推開他,又沖手機道:“來當當司機,昭凡剛才跟人打架砸了食堂,我們沒地兒吃飯了。”
樂然聽罷,眼睜睜看著一輛目測很低調但絕對是豪車的黑色轎車從對面駛來,車窗滑下,一人勾了勾手,“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