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白小越嘿嘿笑了兩聲,左右看了看,湊近兩步,壓低聲音道:“尋哥,樂然的事……你看是不是該提前跟檢察院通個氣?”
沈尋一聽“樂然”的名字從他嘴裡說出來,胃裡就止不住噁心,嘴角輕輕一抽,耐著性子道:“通什麼氣?”
“讓他們提起公訴時在用詞上多作斟酌啊!”白小越一副關心至極的樣子,“案子最後怎麼判,是法院的事,但檢察院也可以做不小的文章。尋哥,樂然是被冤枉的,咱們都知道,但這案子查到現在的確不容樂觀,他遲早會被移送去檢察院。我們最好先做些準備,該打點的打點好,讓他在檢察院少受點罪,再爭取一下輕判。”
沈尋轉著手中的打火機,嘴唇抿成一條線,表情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白小越以為他聽進去了,又往前一步,幾乎湊在他耳邊道:“尋哥,你知道我家裡……哎就是我二舅常國棟,他在省高檢當副檢察長,還算說得上話。你看需不需要我去跟他說一聲,讓他給底下的人打聲招呼?”
沈尋勾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往他肩上拍了拍,“你挺關心樂然的嘛。”
“能不關心嗎?好歹同事一場,他平時還喊我一聲小白哥,兄弟有難,我這當哥的能置身事外?”
沈尋突然很想笑。
樂然跟很多人喊過“哥”,而這些“哥”卻有不少在他摔倒時狠狠踩在他身上。
不管是部隊裡那些一同訓練一同戰鬥的“哥”,還是面前這看似善解人意的“小白哥”。
當然也有靠譜的,比如身在山城的“昭凡哥”。
沈尋回味一番,想起樂然從來不願意管自己叫“尋哥”,老是“沈隊沈隊”地喊,即使後來兩人關係已經好到了每天一同跑步的程度,樂然也不願意改口。
樂然叫過他兩次“尋哥”,一次是洗澡忘帶內褲,被逼無奈連喊“尋哥尋爸尋爺”。
還有一次就在不久前。
那時樂然渾身顫抖,拽著他的衣角,聲音很輕地喊:“尋哥。”
他吸了口氣,笑道:“樂然知道了一定會很感激你,這樣吧,先別麻煩常檢了。如果真得走公訴的程式,我出面找人。你到市局才一年,別老想著‘走關係’。當然最好的結果是找到真凶,還樂然一個公道。到時候咱們一起吃個飯吧,讓樂然請客。”
白小越愣了愣,僵了2秒才笑起來,“行!還是尋哥你想得周到。哎呀我剛才烏鴉嘴了,樂然是清白的,怎麼會被移交去檢察院呢,哈哈哈哈哈,徐隊他們一定能揪出真凶。”
沈尋笑著微點一下頭。白小越還想說什麼,警車鳴了一聲笛,坐在駕駛座的警員探出頭來喊道:“小白你還走不走?見著你沈隊就不想走了是吧?”
“要走要走!哎來了!”白小越一臉無奈,一邊側著身體倒退著跑一邊道:“沈隊,那我就先走了啊。”
沈尋右手往上抬了抬,算是告辭。
警車駛出市局,拐過路口後消失在車流中。沈尋的笑容收斂起來,眼神變得陰沉寒冷。
片刻後,他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喬羿正在寫傷情鑒定,一見是沈尋的電話,立即接起來,“怎麼?”
“帶上痕檢工具,我在門口等你。”
“痕檢?”喬羿錯愕地皺眉,“我帶痕檢工具幹什麼?你要出現場?等等我幫你叫痕檢科。”
“不,別告訴其他人。不用太複雜的工具,就最基礎的那幾樣。”
沈尋語氣不同以往,喬羿暗覺不對,一邊起身收拾一邊問:“出什麼事了?和樂然有關?”
“嗯,我可能知道是誰在搞鬼了。”
“誰?”
“你先下來,抓緊時間。”
等喬羿的間隙,沈尋又給嚴嘯打了一通電話,讓他幫忙找一位元“可靠”的網路專家,以應對可能出現的問題。
嚴嘯一口應下。幾分鐘後,沈尋收到一條短信,“如有需要,用這個號碼聯繫我,柳。”
嚴嘯又打來電話,說這位元姓柳的哥們兒是他兄弟,軍方網路戰部隊核心成員,手段是民間高手無可比擬的,任何問題都可以向他求助,保證萬無一失。
趕往白小越所住社區的路上,喬羿一直沉默地看著前方。
情感上來講,他不願意相信白小越會做出殺人嫁禍的事。當初白小越跟著沈尋辦案,沈尋對這便宜徒弟愛理不理,他卻更像一個盡職盡責的師傅,不厭其煩地給白小越講屍檢與痕檢方面的細節。
他承認白小越確實不如樂然勤奮,更沒有樂然那種與生俱來的聰慧,喜歡耍滑頭,在領導面前有些人來瘋,表現欲太強。
但對大多數普通人來講,這都是可以理解的人之常情。
所以當沈尋告訴他,作案人可能是白小越時,他好幾秒都沒反應過來。
白小越是土生土長的北筱市人,家境殷實,父母是都國企幹部,去年剛一畢業就在錦和區買了一套三室一廳的商品房。
沈尋找到物管,出示證件後調出了案發當天社區的監控記錄。
視頻顯示,白小越在夜裡11點匆匆離開,半夜3點才從外歸來。
喬羿輕輕歎了一口氣,“他一個工作了一年多的警員,竟然這麼沒有反偵察意識,來回都不知道避開監控。”
“不。”沈尋敲下暫停,“他不是沒有反偵察意識,他是覺得前面那些證據已經足以給樂然定罪,我們不可能懷疑到他頭上去,更不會調查他的不在場證據。”
沈尋說完搖了搖頭,“如果不是我朋友今天點醒了我,我懷疑誰也懷疑不到他。你知道嗎,剛才我在局裡還遇上他了。他跟我說,想請省高檢的親戚給底下打聲招呼,照顧照顧樂然。”
喬羿眼中掠過一絲失望,“他竟然……我一直以為他只是心眼比同齡人多了些,沒想到……”
“豈止是多了些,我現在倒回去想,才回過味來。”沈尋道:“每年都有各種省市級的領導想跟我塞人,我一個也沒收,去年就這麼鬼使神差地收了他。以前聽人說他有手段,我還覺得是別人想太多。其實不是,的確就是他有手段,而且做得讓人察覺不到他有手段。”
“是啊,太有手段了,這是把樂然往死裡整啊。”喬羿將鑰匙交還給物管,跟著沈尋朝住宅樓走去,“我們現在去他家裡找證據?能找到?”
“不知道。”沈尋走得很快,“看了才知道。他今晚會加班趕報告,我們抓緊時間先找一找。”
開鎖時,喬羿說:“我們沒必要這麼偷偷摸摸,直接讓徐河長他們來查不行?”
“行是行,但是我想親自找到證據。”
門“哢噠”一聲開了,沈尋戴上鞋套走進去。喬羿看著他的背景暗自歎息,心知在發現切實證據前,他也不想判白小越“死刑”。
白小越再惡毒,也是他沈尋帶著的。
家裡很整潔,與白小越平時的風格大相徑庭。喬羿從客廳走到書房,又從書房走至臥室,突然感到一陣寒意。
白小越家裡那井井有條的程度,對於一個年輕男性來講,似乎有些過分了。而在市局裡,白小越給人的感覺卻是陽光、有與同齡人無異的邋遢與不講究。在進門之前,喬羿一直以為屋內應該隨地扔著衣服襪子,廚房有沒來得及丟的垃圾,冰箱裡有放了好幾天的過期外賣,櫃子裡塞著一堆髒衣服。
可這一切,都沒有。
地板擦得幾無纖塵,被子疊得整整齊齊,陽臺上的綠植沒有一點灰,案臺上一滴水都沒有,鏡子前找不到一根掉落的頭髮。
沈尋戴著手套,拉開書房的抽屜和櫃門,挨個查看有無可疑物品。喬羿則拿出帶來的痕檢工具,仔細尋找不應屬於這裡的蛛絲馬跡。
一小時後,兩人均一無所獲。
沈尋打開電腦,顯示幕上出現了密碼框。他立即給那位元柳姓男子撥去電話,那人聲音並不特別,卻似乎自帶笑意,“這麼快就有活兒了?”
沈尋沒時間更沒心情客套,想著對方是嚴嘯的朋友,辦事肯定靠譜,簡單問好後道:“我這兒有一台設有密碼的電腦,麻煩你遠端破解。”
“破解之後呢?”
“我想找一找裡面有沒有什麼我需要的東西。”
“不如你告訴我,我幫你找。”
沈尋蹙眉,他只是直覺白小越的電腦裡有秘密,但並不確定是什麼,更加沒法讓別人幫忙找——找什麼?
“怕我搗亂啊?”男子笑了笑,“哎我可是根正苗紅的軍人,你得相信我的節操。”
“不是。”沈尋頓了頓,“實話跟你說吧,我也不知道這電腦裡究竟有什麼,說不定什麼也沒有。”
“但這人上過網吧?”
“嗯?”
“沒事,只要他上過網,我就能找到他的所有流覽痕跡,其中總有對你來說有用的。”
喬羿在一旁提醒道:“但是我們沒有太多時間。最多還有一個小時,我們就得關機離開。”
“不打緊,電源連著就行。關了我也一樣能黑進他電腦。”
沈尋對軍方資訊戰部隊的能耐早有耳聞,眉梢揚了揚,“行,那就麻煩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