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對,有人想害他。”喬羿眸光如炬,“而且是借著毒販的子彈,將我們蒙在鼓裡。”
沈尋站起身來,走至辦公桌邊,拿起那個扣著的木質相框,凝視多時,才開口道:“他參與過那起案子的前期偵破,當時徵調令下來的時候,我們都以為上面將他調入行動組,是看中了他的能力,沒想到……”
“沒想到是想要他的命。”喬羿手指收緊,“這事不想也就算了,一想就會忍不住越想越深。駱燏離開時還沒滿24歲,就算再優秀,也不過是一個資歷尚淺的新人刑警,緝毒這種事怎麼會落到他頭上?”
沈尋放下相框,神色凝重,“要麼他手上有某個人物的把柄,要麼別人以為他有某個人物的把柄。要置他於死地,然後用‘烈士’的榮譽堵住所有人的嘴。”
“你認為這事和最近的三起案子有沒關係?”喬羿問,“背後的主使者會不會是同一個人?”
“不一定。”沈尋搖頭,在辦公桌前踱了幾個來回,突然停下,雙手撐在桌沿上,“喬兒。”
喬羿抬起頭,“嗯?”
“這事你跟其他人說過沒?”
“沒有。”
“誰也別說,也別再跟你師兄打聽。”
喬羿眉頭動了動,“你的意思是這事就這麼放著?”
沈尋並不表態,只說:“我心裡有數。”
喬羿愣了幾秒,“謔”地站起來,眼中難得浮上一層怒意,直視沈尋道:“駱燏是咱們兄弟!”
沈尋無動於衷,“嗯。”
“你嗯什麼?”喬羿繞了過來,在他肩頭推了一把,“當初我倆誰也沒想到他犧牲背後的貓膩,現在想到了,你打算就這麼敷衍過去?”
沈尋退後一步,沒說話。
喬羿額角一跳,低吼道:“你是不是已經忘了這個兄弟?”
“我沒忘。”沈尋面無表情,聲音卻隱隱發顫。
“那你……”喬羿剛說出兩字就停了下來,嘴唇動了動,自嘲地一扯嘴角,語氣有些落寞,“也對,你已經走出來了,你有樂然……”
“喬羿!”沈尋上前一步,掐住他的下巴阻止他說下去,“和樂然沒有任何關係,就算他沒有出現,我也不會讓你繼續打聽下去。”
喬羿眼中的光動了動,怔怔地看著他,甚至忘了從他的桎梏下掙脫出來,老半天才道:“為,為什麼?”
“五年前我什麼都沒察覺到,以至於沒能保住他,眼睜睜看著他離開。”沈尋緊緊捏著喬羿的下巴,骨節泛白,“現在我能看著你再往火坑裡跳?啊?”
喬羿手臂一抖,鼻腔湧起一陣難受的酸。
沈尋放開他,“你和駱燏是我在我那個圈子之外最重要的朋友,我已經失去了一個,絕對不可能再失去另一個。”
喬羿眼眶微紅,“那這事……”
“我會調動關係去查,至於你……”他轉過身,拿起一直未動的水一飲而盡,食指點了點喬羿,“你就給我老老實實當你的法醫,不准摻和省廳的事。”
喬羿站著沒動,喉結上下起伏。
他眉頭一蹙,厲聲道:“聽到沒有?”
喬羿這才低下頭,輕聲道:“聽到了。”
從技偵部門回來,沈尋臉色陰沉,難得一見地關了隊長辦公室的門,樂然在外面探頭探腦地看,想進去問他怎麼了,又怕太冒失。只好坐在座位上豎起耳朵聽裡面的動靜,隱約聽到他好像在講電話,又實在聽不清楚——刑偵隊全是大嗓門,說起話來聲音大得像車間工人,完全蓋過了沈尋刻意壓低的嗓音,他樂然聽力再好,也無法遮罩掉近在咫尺的吼聲,聽清沈尋在電話裡說些什麼。
而且沈尋沒說多久就掛了電話,隊長辦公室裡徹底沒了聲響。
樂然在意極了,第三次晃到門口時終於抬手敲了敲門,喊道:“沈隊。”
過了2秒,沈尋才道:“門沒鎖。”
他推開門,卻沒有立即進去,而是探進半個身子,又喊了聲“沈隊”。
那模樣,就像小心翼翼觀察獵物是否還在原地的剛成年狼崽。
沈尋心尖一軟,皺著的眉也舒展開來,嘴角勾出一個淺笑,“怎麼?”
“呃……”他抓抓頭髮,眼珠子轉了轉,目光落在桌上的鐵盒上,“我,那個,小白哥讓我來拿一袋果汁。”
正伏案工作的白小越莫名其妙打了個噴嚏。
沈尋揭開盒蓋,拿出兩袋果汁往前一拋,“接著。”
樂然上前兩步,接住果汁,又往桌上看了看,“沈隊,你有心事?和喬法醫吵架了?”
沈尋眼皮抬了抬,笑道,“我像有心事?”
樂然誠實地點頭,“嗯。”
沈尋撐住下巴,眉梢一挑,“然哥,你上班不好好工作,盡觀察我幹什麼?”
樂然臉頰一下就紅起來,狡辯道:“我沒啊。”
“還說沒?你不觀察我,怎麼知道我有心事?”
“我,我就是在你回來時瞅了你一眼。”
“然後就打著白小越的旗號跑來找我要果汁?”
樂然捏著兩袋果汁,瞪了他一眼。
沈尋心裡確實有事,隨意逗了兩句就及時打住,溫和地笑了笑,“我真沒心事,就是喬羿剛才給我彙報了幾年前的案子,我這兒正思考呢,可能看著比平時嚴肅。”
一聽事關工作,樂然又問:“什麼案子?”
沈尋咳了咳,正色道:“這就不能告訴你了,比較重要的案子,我和喬羿簽過保密協議。”
樂然雖然好奇,但得知是簽過保密協議的案子,便不再追問,畢竟他在軍營裡也簽過一些保密協定,深知有些規則必須遵守。
於是“哦”了一聲,退到門邊,剛拉過門,又推開道:“沈隊。”
沈尋仍舊笑著看他,“嗯?”
他踟躕了一下,有些難為情地說:“沈隊,如果你有什麼不高興的事,或者想傾述的事,儘管給我說。我跟你傾述過,你也可以跟我傾述。”
沈尋目光柔和下來,“好。”
門合上,樂然走回座位,將兩袋果汁都給了白小越。
白小越:“你又偷尋哥的果汁了?”
“不。”他搖搖頭,“是沈隊主動給你的。”
白小越嘴角一咧,“你覺得我信?”
他翻了個白眼,額頭“咚”一聲撞在桌面上,鬱悶道:“日……”
白小越推他腦袋,“哎樂小哥,您這是咋了?怎麼說起髒話了?好青年的形象不要了?”
他偏過頭,一邊臉頰壓在桌上,嘴唇被擠得嘟起來,“小白哥,你跟我說實話。”
白小越眉角直跳,“啥?”
“我是不是讓人特沒有安全感?”
“啊?不會啊。”
“讓人覺得很不可信?”
“也不會啊。”
“那我剛才說這兩袋果汁都是沈隊主動給你的,你怎麼不信?”
白小越無言以對,往隊長辦公室瞥了瞥,推鍋給沈尋,小聲說:“這事不怪你,主要是尋哥這人吧……幹不出主動送果汁這事兒,而且還是一送送兩袋,他搶我兩袋還差不多。”
樂然歎了口氣,將信將疑,臉在桌面上一滾,後腦勺對著白小越,嘀咕道:“沈隊也不信我呀。”
沈尋盯著門歎了口氣,目光重新變得陰冷。
駱燏的事說到底是他與喬羿的猜測,如今什麼線索也沒有,連著手點都找不到。他就算有心想查,也著實難以下手。
剛才嚴嘯打來電話,說對梁華的調查已經陷入僵局,不管怎麼查,梁華都顯得清清白白,毫無致命黑點。
沈尋不禁有些茫然。
梁華是個已經鎖定的目標,敵在明我在暗,但即便如此,嚴嘯也沒能摸到梁華的把柄。更何況省廳背後那個如同被迷霧遮住的勢力?
那勢力能耐究竟如何?可能牽扯到多少人?是不是他沈尋、沈家能夠搞定?
一切都沒有定論。
正心煩著,目光觸及還未蓋上的鐵盒,他吐出一口氣,隨手拿起一袋果汁晃了晃,想起樂然剛才盈滿關心的眼神,和那句“你也可以跟我傾述”,不由得勾起一個苦笑,自言自語道:“這種事我怎麼可能向你傾述。”
樂然下班後沒急著走,見他收拾好東西走出來,就立即黏上去問:“沈隊,明天週末了,你還來練槍嗎?”
他陰沉了一下午,這會兒看到樂然精神奕奕,似乎還有點期待的眼神,旋即笑道:“你有空指導我嗎?”
樂然下巴一揚,“當然有!”
他將手臂搭在樂然肩上,一邊朝門外走一邊說:“那我肯定得練。明天中午想吃什麼?”
樂然嘿嘿笑,“紅燒雞翅!”
“又吃紅燒雞翅?你就不能換一樣嗎?每週都吃,我都做膩了。”
“但是我沒吃膩啊,還想吃。”
沈尋腳步一頓,偏頭看了樂然一眼,心頭暖洋洋的,眼中的陰鬱就像春光下冰凍的河水,一寸一寸,漸次融化。
樂然被看得不自在,以為他不樂意做了,言不由衷地改口道:“要不就換一樣吧,紅燒排骨也行,紅燒魚也行,紅燒豬蹄也行……”
“不換。”他突然打斷。
樂然詫異地眨了眨眼,還未反應過來頭髮就被揉得亂七八糟。
沈尋聲音柔和至極地說:“不換,我都給你做。”
這週末,樂然在指導完□□速射後,被喂了一桌的紅燒菜。
下午,他靠在沙發上無法動彈,沈尋臨時跑去藥店買回一大堆消食片,擠出兩顆喂到他嘴邊,剩下的全部作為戰略儲備收進抽屜裡。
日子還是一樣地過,但看似平常的生活下,已有暗流正不安分地湧動。
沈尋已經開始行動,摸不著的黑暗亦蠢蠢欲動。
盛夏,一起碎屍案報到市局。
7月19日早上,市民劉女士牽著自家的阿拉斯加犬去附近的茶山森林公園散步,走至一處林間小道時,向來乖順的阿拉斯加突然發力朝前沖去。劉女士被拽著跑了十幾米,實在跟不上了,只好放開狗鏈。阿拉斯加不管不顧地沖入樹林深處,任憑劉女士如何呼喚也不出來。
無奈之下,劉女士只好叫來公園物管幫忙找狗,哪想發現阿拉斯加時,它已是滿身血污。
劉女士以為愛犬受重傷,當場就嚇暈過去。
也虧得她沒來得及走近看。
現場的情形嚇得幾名人高馬大的男性物管都倒吸一口涼氣——阿拉斯加身邊,是一口袋血淋淋的內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