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四隻鬼:九塊九(二)
不見天日的房間里一片昏暗, 地面上散落著撕開的包裝袋, 看不清上面具體的內容。
小蔡看不清, 路翀就更加看不清了。
因為在他眼裡,整個房間都被黑氣充斥了。
黑氣的源頭在那三個「零件」上。
絲絲縷縷的黑氣如同女人的發絲,從胳膊和腿截斷的位置漏出來,像是懸浮在什麼粘稠的液體里一般,飄飄蕩蕩充滿了整個空間。而因為路翀站在門口的緣故, 那些黑氣像是受到了某種牽引,試探著靠近過來。
路翀後退了一步, 揉了揉眼睛,走進客廳開始他眼睛就不太舒服。本以為是昨晚沒有休息好,現在有點刺痛了。
他又退了一步, 也讓出了更大的空間。
這下小蔡就看得更加清楚了——
一支胳膊兩支腿,即使形狀再怎麼改變, 也能肯定的判斷, 這是人的胳膊和人的腿。
小蔡倒吸了一口氣。
再加上一個軀乾、一支腿、一顆腦袋, 豈不是就能拼成一個完整的身體?
完整的人的屍體。
小蔡心情波瀾起伏之下,努力微笑:「麻煩以後把‘屍體’的主語說清楚。」
方野電話里可從頭到尾沒說他表哥收到的是人的屍體, 小蔡和李想都以為是小貓小狗小鳥屍體、動物內臟之類,認為任務難度不高。沒想到一上來就牽扯到一樁分屍案。
路翀問方野:「你剛剛說‘今天的包裹’是什麼意思?」
方野:「現在已經快四點了, 大前天, 前天, 還有昨天,每天下午五點都有一個包裹準時送到。」
小蔡掏出了一個本子, 記下了時間:「誰送的?你們認識嗎?」
方野看向表哥,小眼睛搖頭:「不認識。」
哦,這正常。
小蔡在本子上做記錄。
就聽見小眼睛說:「但我有他電話。」
小蔡工工整整的記錄上不小心飄出一條斜線:「你有他電話?」
小眼睛點點頭:「有啊。」
小蔡斜著眼:「那你沒說問一下他為什麼要給你送這些東西?」
小眼睛:「我問了,他說不能透露客戶信息,不然他要被開除的。」
小蔡:「客戶?」
小眼睛點頭:「他是順風的快遞小哥。」
順風是一家以時效性著稱的快遞公司,說幾點送到就一定會幾點送到。
小蔡看向臥室里七零八落的包裝盒,確實是同一規格的,上面還印著眼熟的LOGO。
竟然是快遞送來的?
那麼是殺了人之後,分屍,再把屍體「真空壓縮」,打包的整整齊齊,最後用順風快遞送來了方野表哥這裡?
這種被壓縮處理的情況,人能做到,鬼雖然也能做到,但得是厲鬼。
一般的惡鬼想殺人還要兜兜轉轉,費盡功夫,哪裡有閒情逸致把屍體肢解,再搞成這個樣子?
真有這個閒工夫,恐怕只有很厲害的厲鬼了。
若真是厲鬼做亂……小蔡打了個顫,就絕對不是一個小小的雲京分局能解決的,恐怕就是一個震驚全國的大案子了。
因為厲鬼絕對不會只殺一個人。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第三個……甚至第一百個,只要一天沒有魂飛魄散,就會不停的搞事情。
小蔡真誠的希望裡面沒有鬼什麼事。
一陣風不知從哪裡吹來,臥室垂下來的窗簾輕輕揚起一個弧度。
這個弧度極其的輕微,小眼睛卻像是嚇了一跳。看著敞開的臥室門,一幅非常焦慮的樣子:「要不還是先把門關上?在客廳談?」
小蔡想了想:「等等。」
她擼起袖子,露出手腕上一個和她本人比例很不相稱的超大錶盤,然後從錶盤了抽出了一根天線,操作了一下。錶盤上數字來回跳動,幾分鐘之後,那個數字固定了下來。
結果顯示,房間里並沒有存在異常磁場。
翻譯過來就是,目前這裡不鬧鬼。
她把這個好消息公佈了出來,然後問:「所以你說鬧鬼,指的是什麼?」
小眼睛聞言一愣,似乎喃喃了幾聲「不可能」。
方野沒聽見表哥在說什麼,習慣性的想要替他回答。
小眼睛忽然開口:「你說這裡沒有鬼?」
小蔡晃了晃自己手腕上的測試儀:「這個準確度有90%。」
然後她又問路翀:「有嗎?」
問得是有沒有鬼。
路翀搖了搖頭,工作需要,他一進門就脫下了手串,這套房子里除了那間臥室外乾乾淨淨,直到現在,他還沒有看到一隻鬼。
小蔡說:「那現在準確度是100%了。」
小眼睛特意看了眼路翀,快速搖了搖頭:「不,這裡有。」
小蔡感覺自己的專業性遭到質疑,問道:「鬼在哪?」
小眼睛的聲音幾乎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鬼就在那些肢體裡面。」
肢體?
小眼睛……也就是田文,看起來幾乎快要被焦慮點著了,沒頭沒腦的說:「那個包裹里有說明書。」
「什麼說明書?」
「組裝和使用說明書!」
小蔡覺得自己變成了復讀機:「組裝和使用?」
這樣擠牙膏似的對話讓路翀有些不耐煩了:「你說的組裝和使用是什麼意思?」
小眼睛遲疑道:「是第一個送來的盒子里,除了……」
小蔡體貼的補充:「零件!」
「對,除了零件外,還有一個小冊子。叫使用說明書。」小眼睛說:「那個使用說明書的內容,是指導你怎麼把這些……零件,組合起來。我也不知道組合起來會發生什麼,我也不敢試……」
小蔡問:「說明書呢?給我看看。」
田文目光飄向臥室,腳下一動不動:「我在臥室拆開的快遞,說明書還在箱子里……」
路翀捂著口鼻進去了。
田文目光微動:「他為什麼要捂著嘴?」
小蔡翻白眼:「大概你臥室味兒太重。」
田文:……
整個房間都被頭髮絲似的黑氣佔據了,他一進來,一團團糾纏在一起的黑氣被衝破,粘滿了他全身。
如果是言老師……路翀不知道怎麼忽然想到這一點。
如果是言老師在這裡,這些黑氣應該會避之不及,而不是迎上來吧。
路翀皺了皺眉,更加屏著呼吸,用腳踢開了那幾個敞開的箱子。
一個厚厚的小冊子掉了出來。
他撿起小冊子快步走了出來。
直直走到了客廳,一把拉開窗簾,推開窗,深深呼吸了幾口氣。
小蔡斜眼看向田文,意味深長:「你看,味太大了吧,沒事兒要多通通氣。」
田文沒顧得上回答,看到路翀開窗臉色瞬間慘白,第一個反應就是迅速的拉上了臥室的門,然後衝過去把客廳的窗簾也拉上了。
路翀被包在了窗簾和窗戶之間。
他鑽了出來,一臉冰冷的看著田文。
田文明顯被嚇到了,迅速後退了兩步。
路翀早就發現他的不正常了,冷冷道:「到底為什麼非要拉上窗簾?」
田文:「這個……」
路翀:「跟裡面那些胳膊腿有關?」
田文表情慌張。
路翀本來只是疲憊,心情不算差,然而剛從那個黑氣繚繞的臥室里出來,胃里正惡心,田文這種吞吞吐吐的態度就讓他非常不耐煩了:「田先生,你如果不願意坦誠信息,我們恐怕也沒辦法給你提供幫助。」
田文還是沒說話。
路翀看了眼小蔡,小蔡馬上握住了門把手,作勢要拉門,鮮明的展現出自己的立場。
田文欲言又止,一臉掙扎。
小蔡果斷拉開了門。
路翀眼睛又是一陣刺痛,連帶著有點頭暈,忍不住閉了閉眼,一言不發,抬腳就走。
方野一愣:「路哥等等!」
然後他又看向田文:「表哥!」
他壓低聲音:「你真覺得這事你能自己解決?」
田文伸手擼了擼油膩膩的頭髮,咬牙:「我說。」
說完他轉身進了……廚房?
小蔡嘀咕:「怎麼,這還要做飯留客啊。」
結果就看見田文拎著幾把款式不同的菜刀出來了。
小蔡馬上後退了一步。
田文一愣,不好意思道:「現在時機不恰當,下次我再轉門挑時間下廚……這個你們拿著以防萬一。」
小蔡沒接:「我手無縛雞之力拿著也沒用。」
田文還是強行一人塞了一把,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你們不是問我為什麼不拉開窗簾嗎?因為……臥室里那些東西不能被光直射,一旦被太陽光照到,那些胳膊和腿會活過來。」
小蔡握緊了手裡的刀:「是我理解的那個活過來嗎?」
田文苦笑一聲:「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一會你就知道了。」
他先是拉開了客廳的窗簾,然後打開手機,調出了智能家居的控制面板,點了一下。
臥室里傳來輕微的「嗡——」聲,幾秒之後,手機界面上顯示臥室窗簾已經打開了。
田文:「除了門牌號,這租金、地段、軟裝、傢具……這套房子你找不出缺點。」
行吧。
小蔡把手裡的菜刀默默握得更緊。
大家都沒有說話,房間里一片安靜。
就在這一片安靜里,臥室里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小蔡抬起左手看了眼——磁場發生了變化,確實有什麼東西「活」了過來。
臥室里的聲音更明顯了。
乒乒乓乓的聲音,然後是紙盒翻滾的聲音。
有什麼東西站了起來。
櫃子打開。
抽屜拉開。
一陣翻找。
……
方野忍不住了,小聲問:「裡面到底怎麼回事了?」
田文臉色忽青忽白:「小野,一會不管你看到什麼,你都能替我保密嗎?」
方野不明所以,只是點頭:「哥你放心,這事上我和你共進退。」
田文上前一步,打開了臥室門,握住了刀後退了幾步。
他一動,另外兩個人也跟著嘩啦啦後退。
路翀眼睛正不舒服,沒跟上大家的動作,反而變成了他上前一步似的。
一片明亮的臥室就出現在他面前。
剛剛充斥著的那些絲絲縷縷的黑氣已經消失了一大半,似乎是吸收進了兩支胳膊一支腿里,只是沒有完全收斂乾淨,還拖著一點在外面。
而原本被真空壓縮過的胳膊和腿,現在也變得無比光滑。
腿又長又直,又白又嫩。
胳膊也一樣,白的發光,兩只手手指修長,指尖都是粉的。
而現在這雙手正漂浮在虛空中,往那條已經站起來的腿上套絲襪。
黑色的絲襪。
衣櫃和抽屜全部打開著,花花綠綠的裙子掉了一地。
除此之外,地上還橫七竪八的躺著各式各樣的高跟鞋,床上則丟著不同款式的文胸、硅膠胸墊、情趣內衣。
所有人不約而同的看向了……頂著一頭油膩膩頭髮掛著眼袋的小眼睛田文。
實在想象不來眼前是一位女裝大佬。
方野喃喃道:「表哥……」
田文已經過了最尷尬的時候,冷靜道:「你要說什麼?
方野:「求求你不要告訴我你是女的。」
田文咬牙:「不是。」
方野:「那我就放心了。」
路翀咳了一聲,把話題回到正事上:「所以這三個零件是在幹甚麼?」
田文言簡意賅:「穿衣服。」
兩只胳膊正旁若無人的給自己唯一的那條腿套上一隻粉色的高跟鞋。
小蔡忍不住「嘖嘖嘖嘖」點評道:「黑絲配粉紅高跟?這三個零件眼神不大好啊。」
路翀觀察了一會,放下了自己手裡的刀:「不是不大好,是壓根就沒有眼神這個東西。」
小蔡一愣,隨即恍然大悟:「我們在這半天,裡面三個零件一點反應都沒有,是因為他們本來就看不見。不是因為這三個零件沒有攻擊性,而是因為沒有頭,所以沒有眼睛、耳朵、鼻子,所以根本察覺不到外界的情況!」
田文也覺得很有可能:「大前天我剛收到包裹的時候,就直接在太陽下面拆開了,那個乾巴巴的手掉出來,我嚇的半死,趕快跑了出去,正打算報-警,就看見一隻胳膊飛了出來,撞在了我的腦袋上。我掀起一把椅子就扔了過去,把那只胳膊壓在下面不能動了。然後跑出去吃了飯,晚上十點多回來,一看,就發現那個胳膊在凳子下面一動不動,又變成了乾巴巴的樣子……」
小蔡感慨萬千:「我真沒見過像你這樣膽子這麼大的!」
田文無奈:「那能怎麼辦,我吃了一個月的泡面,還以為自己營養不良出現了幻覺,就去吃了頓好的。回來把那個胳膊封了箱,沒想好怎麼處理,也不敢隨便亂扔。」
小蔡:……行吧。
「那第二個包裹是怎麼回事?」
田文:「那是前天下午送到的。」
小蔡:「你收了?」
田文嘴角一抽:「誰知道一隻胳膊不夠,還會再送一隻過來?」
「那昨天的?」
田文說:「連續兩個我也發現不對勁了,昨天又接到了電話……還是在同一個時間。」
小蔡:「……請告訴我你沒有收。」
「沒有……」田文說:「但是順風小哥放在我門口了,今早我倒垃圾沒關門,那只腿自己走進來了。」
小蔡無語:「自己走進了客廳?」
田文:「自己走進了臥室,找到了另外兩只胳膊,拉開了窗簾,開始試我的衣服……」
大家露出一副「我明白不需要多說了」的表情。
田文:「我看見櫃子打開,櫃子下面有一條腿……就以為是小偷,隔著櫃子一腳踹了上去,然後……」
田文撩起了衣服,衣服之下全是各種淤青,青青紫紫紅紅,看起來十分慘烈。
「我遭到了毆打。」
不過他還能好好站在這裡,就說明勝利是站在人民群眾這一邊的。
田文放下衣服:「經過了殊死搏鬥,我勉強打過了他們,把他們鎖在了臥室里,然後拉上了窗簾。
我不知道要求助誰,就找到了小野,想找他幫忙把這三個零件扔到郊外去,小野說這些東西難說會不會找回來,他解決不了,但是有一個大佬能解決。」
小蔡理解這個「大佬」應該指的是自己,微微一笑:「為人民群眾排憂解難是我們人民公僕的責任和義務。」
田文嘆了口氣:「可是我以為至少會來一個比較能打的……」
小蔡:「……我們還是相信科技吧。」
田文一臉發愁:「可是一會可能還會收到一隻腿……」
路翀揉了揉眼眼睛,突然問:「你有沒有查過寄件人的信息,快遞單上應該有吧?」
田文:「寄件人是‘小貓喵喵’,再沒有別的。」
小貓喵喵?
路翀沈默片刻:「但是快遞單號總是有記錄吧?」
「有是有,但是……」快遞箱都放在臥室里,而臥室里,那三個零件還在樂此不疲的穿襪子戴手鐲,還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了許多瓶瓶罐罐,給自己抹來抹去。
田文掏出手機:「我先把窗簾拉上。」
「等等……還是現在比較乾淨。」路翀直接走了進去,一邊躲避著那三個搔首弄姿的零件,一邊把包裝箱上的快遞單拍了下來,快步走了出來。
示意了田文一下。
田文拉上了窗簾,陽光被遮住的瞬間,本來還懸浮在空中的兩個胳膊「咣嘰」砸在了地上,然後那條穿著絲襪的腿也搖搖晃晃倒下了,絲絲縷縷的黑氣開始從斷口湧出來。
確實如同田文所說,這些零件只有在陽光下才能活動。路翀果斷的關上了門。
小蔡已經把剛剛情況錄了下來,發給了李想。這種被切開之後還能自由活動的屍體,她沒有在任何案例上見到過。任務的難度已經超過她的等級了,具體要怎麼處理,還要問一下領導的意思。
快遞單的單號在官網上可以查到物流和收件人信息。
寄件人仍舊是小貓喵喵,物流顯示則是從隔壁市發來的。三個快遞的寄件人和物流都一摸一樣。
不一樣的是時間。
三個包裹的寄件時間剛好都相差一天。
路翀朝田文推了推手機:「打這個電話。」
田文:「這是什麼?」
路翀閉著眼睛說:「物流投訴電話,你先投訴,看看能不能把後面的包裹先攔截,雖然用處可能不大。」
他話音剛落,門鈴就「叮咚叮咚」的響了起來。
方野先是一看表,才四點半不到,應該不是快遞。
然後就聽到對講機傳來快遞的聲音:「田先生?您在嗎?昨天有一個包裹我送來時您不在,電話也打不通,今天又有一個,我就優先派送了!」
田文:……
快遞沒聽到回答,又問了幾遍。
幾分鐘之後,田文的手機響了。
小蔡搶先一步接了起來:「他不在,嗯……忘帶手機了,你說我?我是他……女兒。嗯……我繼父比較年輕。對了,你把包裹送到這個地址吧……」
小蔡報上了他們分局的地址:「嗯嗯,就是這裡,這個你們操作一下,需要多加運費也可以,對呀對呀,謝謝啦。」
門外一片嘈雜,隨即安靜了下來。
快遞小哥搬著箱子離開了。
田文沒有對「繼父」這個人設發表意見,直接問:「現在怎麼辦。」
小蔡:「我們會派人來你這處理臥室里那三個零件的,我建議是,你先去別的地方住幾天。」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非常沈悶的「砰砰砰砰」的聲音。
又有人?
而且還不按門鈴!
方野湊過去順著貓眼往外看了看,外面什麼也沒有。
「砰砰砰」又響了幾聲。
方野心中一動,順著聲音往下一看。
一顆扎著雙馬尾的漂亮腦袋,正揚起頭往上看。
朝他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