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二隻鬼:戀物癖(四)
他們一進入房間,作為入口的那面屏幕就如同水波一樣在身後合攏,繼而消失。
房間里的空氣是一種過期了幾十年的味道。粘稠、凝滯,並且似乎還懸浮著絲絲縷縷的血腥氣。
安靜,非常的安靜。
安靜到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的清清楚楚。
這時候就需要有點聲音。
方野小聲問:「你有沒有覺得,突然安靜下來了……我是說,明明一直都有別的聲音,我怎麼感覺裡面比外面要安靜好多?」
言執冰配合的小聲回答:」因為我們沒有呼吸的聲音了。「
方野下意識道:」不是死人才沒有呼吸嗎?「
說完就反應過來,連忙」呸呸呸「了幾聲。
只是聽不到呼吸的聲音而已,方野壓下不停往上躥的那些個亂七八糟的念頭。
這是一個很小的房間。光線很暗,比在外面看到的還要暗。
昏暗的光線之下,一切都顯得那麼骯臟。
但僅僅是骯臟又不夠。
還有一種非常討厭的感覺。
好像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你。
方野環顧四周,馬上就注意到,這種被注視的感覺來自於牆上的那只烏鴉腦袋。一雙血紅的眼睛,正一動不動盯著他。
方野打了個寒戰。
就在這時,巨大的鳥喙緩緩張開。
時針已經指到了十那個位置。
現在已經晚上十點了。
夫妻兩個正坐在沙發上看一期綜藝節目。
路媽媽手裡抓著一把松子,看見兒子「登登登登」跑下樓,鞋都沒換就衝了出去。
幾秒鐘之後又衝了回來,快速的換上了一雙登山靴。
嗖的一下又出去了。
「嘿」路媽媽推了一把捧著保溫杯的路爸爸,「你說兒子這麼晚幹甚麼去了?」
路爸爸慢悠悠呷了一口枸杞茶:「年輕人嘛……」
這個年輕人坐上了一輛出租車:「師傅,去科技至立路創新中心。」
司機立馬回頭,跟他確認:「你去那?」
路翀點頭:「對。」
立刻補上了一句「三倍車費」,堵住了司機就要脫口而出的「不去」。
一路風馳電掣開到了本市最高的一棟樓下。
至立創新中心,一共四十九層,卡在了兩百米的限高上。
這棟樓三年前就建成了。請了國際知名的設計師,光是設計費就將近一個億。
卻在投入使用短短半年之後就被空置。
因為這是一棟知名的鬼樓。
初夏的夜風裡裹挾著一絲絲寒意。
路翀仰頭看去。明亮的夜色之下,如果每一個黑洞洞的窗戶就是一個眼睛,那麼這棟拔擢而上建築就是一個渾身上下長滿了眼睛的怪物。
他現在要到這個怪物的肚子里去。
路翀俊美逼人的眉眼在月光之下顯得格外的白。
他……他他媽的有點害怕。
鬧鬼不是開玩笑。
是真的有鬼,不止一隻。
但是路翀就是餓到低血糖也從沒來這裡加餐過。
一是因為這裡的鬼味道難吃的令人發指,還非常難消化。
二是因為這裡的每一隻鬼都長著一張令人過目難忘的臉。
路翀閉了閉眼,然後睜開,深深呼吸了一口氣,脫下了左手的手串。
走進了這棟大樓。
「嘻嘻嘻嘻……」
「哈哈哈哈……」
「竟然有人……」
「吃掉他……吃掉他……」
無窮無盡的淒厲鬼面重疊在一起,爭先恐後的擠在他身邊:「吃,吃,吃,鬼不好吃,人最好吃了!」
一直面無表情爬樓的路翀抬頭:「不,人不好吃,鬼才好吃。」
貼的最近的那只重度牙周炎鬼被他揪住了脖子。
路翀微微張開嘴,露出了兩顆虎牙:「幫我做事,否則我就吃掉你。」
烏鴉巨大的鳥喙此時合的緊緊的。
被一條眼熟的粉紅色蛋糕絲帶狠狠的纏了幾圈,然後打了一個死結。
烏鴉被從二分之一的地方整齊的切成前後兩半,本來被黏在牆上。現在被掰了下來。
言老師把烏鴉頭在手裡翻來覆去研究了一通:「這個標本做的不錯。」
方野不確定:「這是標本?」
「一般情況下是,但是在這個……這個遊戲叫什麼?」
「叫《玩家》。」
「嗯,至少在這個遊戲里不是。」言老師打量著手裡羽毛支稜著的半只黑鳥,「烏鴉在《異典》里被稱作不死鳥,具有死而復生的能力。」
方野心裡涼涼的:「我剛剛看見它張嘴了。」
「張嘴是為了吃東西,」言執冰說,「如果要復活,它必須吃掉一條人命。」
方野死裡逃生的打了個冷顫:「這麼邪?那還是快別碰這種臟東西。」
然後就聽見「咚」一聲。
烏鴉頭被扔進了桌子下的垃圾桶。
言老師象徵性的拾起床單擦了擦手:「是挺臟的。」
實際上,他的手指仍舊白如暖玉,因為無垢蓮的空氣淨化功能,烏鴉上的污穢之氣一靠近他就消散了。
這種沾在屍體上,如棉絮狀的黑氣,學名叫做屍穢。
曾經的浩土小世界,無論是修士還是普通元人,無一不對各種各樣的污穢之氣避如蛇蠍。很長一段時間都認為只有吸收天地間最為純淨的靈氣,才能得證大道。
直到言老師用實踐檢驗真理,以一篇數據翔實的調研報告專門論證這一問題。
解釋了屍穢為什麼只會產生在靈氣充裕的環境中。
因為屍穢的本質,是靈氣的另一種表現形式。
那麼,在靈氣含量如此低下的浩土小世界,烏鴉身上的屍穢,究竟是怎麼來的呢?
這個房間太過詭異,方野現在一點都不想呆下去,但是他們進來的那扇「門」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之前一隻看不見的第四面牆。
觀眾的視角所能看到的三面牆,分別是一張桌子,一張床,以及一扇門。
第四面牆那裡放了一個鐵皮櫃子。櫃子里一共有十二個抽屜。
「我們要怎麼出去啊?」
言老師撐著臉,興味盎然:「你玩過這個遊戲嗎?」
「嗯?」方野回想了一下,「沒有,我是吃了安利,剛下的,還沒來得及玩。不過我看過直播。」
「直播?」
「對,就是一個玩家玩這個遊戲的視頻。」方野說的有點想哭,「不過我看的是大結局,最後一章,沒看開頭。」
「結局也行,」言老師不嫌棄,「結局是什麼?」
方野更想哭了:「我看的是BAD END結局,當然是玩家死掉了啊。臥槽死的可慘了。」
不過方野至少知道,這是一個解密遊戲。
眼前這間屋子是一間臥室,你不知道為什麼進來了這裡。
你不知道外面的房間是什麼。
這裡的一切足以使你相信,這扇門之外絕對不會令人愉快。
你不能被發現。
如果被發現……大概會發生什麼恐怖的事吧。
你要從這間臥室里發掘線索,推測出臥室主人的身份,偽裝成臥室的主人。
聽起來似乎沒有什麼危險?
但是有人會來敲門。
「碰!碰!碰!」
門響了。
外面傳來涼絲絲的聲音——
「今天收穫怎麼樣?」
收……收穫?
什麼收穫?什麼玩意兒!
空氣一陣扭曲,扭出了一個倒計時。
「10、9、8……」
方野下意識看向身邊的人,希望對方……不不不,對方一定比他靠譜。
言執冰沒有回答。
倒計時還在繼續——
「5、4、3……」
方野嘴唇顫抖著,已經打算隨便回答一個「好」或者「不好」碰一碰運氣。
他看到坐在輪椅上那位格外冷靜的大佬,給他做了一個「噓」的手勢。
「2、1!」
倒計時結束。
門外一陣安靜,特意等了會回答。
然後響起一句:「看來還沒有醒啊,我過一會再來吧。」
門外的人走了。
方野腿軟,聲音都輕飄飄的:「你怎麼知道他不會進來啊。」
言老師:「我不知道。」
方野:「啊?」這也太隨意了吧。
「不過可以讓他暫時進不來。」
對方表情看起來那麼可靠,方野不禁追問了一句:「怎麼做?」
言老師滑著輪椅靠近那扇門,然後「咔噠」一聲——門被反鎖了。
扭頭對上方野目瞪口呆的表情,貼心的建議:「你要是有力氣,可以把那個貼皮櫃子搬過來頂在門上。」
方野:這個遊戲真的是這樣玩的嗎?
昏暗的視域陡然一清,整個空間亮如白晝。
屋頂上的大燈被打開了。
方野嚇了一跳,急道:「我們不是裝作在睡覺嗎?開燈被外面發現怎麼辦!」
言執冰表情也很不可思議:「你沒發現這間臥室沒有窗戶嗎?」
一個遊戲玩家的尊嚴迫使方野終於問了出來:「這遊戲不是這樣玩的吧!」
沒有窗戶是為了突出詭異壓抑的氣氛,而不是讓你開燈的啊啊啊!
言老師表情無辜:「我沒有什麼經驗,你覺得有什麼問題嗎?」
還真……沒有。
開燈之後,他都不怎麼害怕了。
「那我們現在要怎麼辦?」
「找線索吧。」
房間的佈置十分簡單,桌子連抽屜都沒有,唯一能夠藏東西的地方就只有那個鐵櫃子。
櫃子有十二個抽屜。
每一個抽屜上都掛著一把小鎖,每一把鎖都鎖著,只有一個是打開的。
言老師攔住了準備拉開的方野,摸了摸脖子上的小蓮花,然後像是洗手一樣,細細的把無垢蓮的香氣均勻的塗滿了兩只手,才拉開那個唯一可以打開的抽屜。
裡面是一瓶安眠藥。
「臥室的主人失眠!所以剛剛那個人敲完門才走的那麼爽快。」
但是為什麼會失眠?
他們的目光落在了剩餘的十一個抽屜上。
找鑰匙!
當然這個工作落在了方野頭上。
這個房間就這麼小,而有可能藏著鑰匙的地方就只有那麼幾個——床上床下、牆上的照片後面、垃圾桶里、櫃子底下。
這些地方通通沒有。
就在這時,門又一次被敲響了,然後他們還聽到了鑰匙撞擊的聲音。
依舊是那個涼絲絲的聲音:「醒來了嗎?沒醒來我就拿鑰匙開門了。」
方野心中一片慌張:反鎖的門能拿鑰匙打開嗎?
理論上……似乎可能大概應該不能吧!?
至立創新中心。
頂樓。
夜風狂獵。
路翀坐在女兒牆上,一腿曲起,一腿自然垂下。
脫掉了手串的左手隨意的搭在膝蓋上,夜風吹拂著略長的頭髮凌空翻飛,若隱若現露出烏沈的雙眼,彷彿不勝疲累。
千百隻虛影遮天蔽月,正朝四面八方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