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番外
人在年少的時候,總對成功有一點刻板的印象,住好房,有好車,擁有許多財富,擁有完美的愛人,人們跟你說話的時候不是躬著腰,就是臉帶崇拜,世人獨愛你一個,獨尊你一人。
聞古年少的時候,也難免會想想這些,總覺得長大了有錢了自由了一切就好了。但生活到底不是癔想,是需要自己每一日每一夜去過的,去親自體會承受的,那些客觀存在的現實和個人的情緒編織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把你網羅在內,你下的每一個決定,走的每一步,都毫無僥倖可言,能得命運垂憐的,到底是少數。
這一天早上,天色陰沈,細雨綿綿,聞古給李一駿系好黑色領帶,就道:「我去開車?」
李一駿點頭。
他們即將要去參加李一駿一個朋友的葬禮。
聞古去開車後,李一駿在鏡子面前站了片刻,轉去了書房,把昨晚在內存盤里找出來打印好的裝進了文件袋,去了門口等人。
家裡一般是李一駿開車,這天聞古坐在了駕駛座,車開出不久,李一駿接到了光曉的電話。
光曉剛起,聽李一駿已經出發了,沈默了一下,問李一駿可不可以過去接他。
李一駿答應了。
聞古轉道,開往光曉所在的酒店。
李一駿過逝的朋友叫余濤,是李一駿以前的隊友,死於自殺。
光曉以前跟余濤是一對,和李一駿同是隊友。
之前李一駿和余濤還有光曉都不怎麼聯繫了,直到余濤聯繫上他,還以前李一駿借給他的錢,兩人這才有了點聯繫。
不久後,余濤走了。
余濤走之前,找李一駿聊了次天,和李一駿說了很多,他談天談地,說過去講人生,表現得很平靜,以至於李一駿聽到他自殺過逝的消息後,心裡也莫名地平靜。
他不是不悲傷,只是悲傷蔓延得慢了一點,還重了一點,讓他無法外露。
那次聊天,余濤談到了和他分手的光曉,當時他用一種沒有起伏的聲音淡淡地說:「我以前老想他到底愛不愛我,這兩年也不想了,就是想他這樣老把別人當傻子,早晚會出問題,我挺擔心他這個的。」
當時光曉在外面很亂,李一駿也知道一點,所以出問題遭報應這件事遲早會發生,只是早晚的問題,這句話當時李一駿沒說,余濤也沒說,兩個人僅沈默。
路上,李一駿沈默不語,聞古也沒說話,但在途中等一個綠燈的時候,他轉過頭,親了親李一駿。
李一駿看著他回過去專心等燈亮的臉,心中稍微舒展了一些。
到了光曉的酒店,他們在樓下等了十幾分鐘,光曉才下來。
他穿了一身黑,但沒刮鬍子,頭髮也沒梳,身上還有酒味,一進車來,車里因他有了味道。
聞古往後看了一眼,沒說什麼,開動了車。
「能抽煙嗎?」光曉在車里坐了不到兩分鐘,就問了這一句。
「不能。」聞古直接回了一句。
光曉瞥了他一眼,然後轉過頭,朝李一駿看去,見李一駿不說話,他煩躁地順了下頭髮,一臉厭煩地看向車窗外。
余濤的喪事由他的表姐幫著操辦。
余濤出生沒兩年就沒有了母親,他由他爺爺奶奶勉強帶大,他年少成名的時候,他爺爺奶奶還在,只是沒過兩年,兩老就陸續走了。
余濤成名後,他在外面打工沒管過家裡的父親就回來了,這個從來沒對余濤負過責任的男人成天跟余濤要錢,要不到就鬧,鬧不到就打著余濤的名義去借,沒兩年,余家兩位老人被氣走,余濤也因賽事傷退,當時余父在外面欠債數百萬,余濤根本還不起,余父在被催債後跳河自殺,留下余濤承擔起了他欠下的債務。
這幾百萬,當時余濤要還給人家,他的隊友和朋友知道他較真的性格和脾氣,就一起籌錢,把錢籌了出來。
當中李一駿最有錢,借的也是最多,而光曉當時也有個將近一百萬的樣子,全給了余濤,當時還有知情人誇光曉像個男人。
但不久後,光曉和余濤分手,和一個喜歡他追求他的富家女結婚了,並且警告余濤不要做多餘的事,要不然,余濤就得馬上把錢還給他。
當時余濤身無分文,還不起錢,但他性格較真,還是含蓄地提醒了一句富家女,結果富家女沒當回事,警告余濤不要破壞她和光曉的幸福生活,轉頭又把余濤的所作所為告訴了光曉,余濤便換來了光曉的一頓打,從此兩人恩斷義絕,很少再見面。
後來,余濤掙到的第一筆錢就是還給光曉,光曉沒要,讓他先去還給別人。
錢,光曉沒打算要。
這錢,不管是買斷他們的那段感情也好,還是光曉真想給余濤減輕點負擔也好,那一點點好,余濤一直記著,因此也並不覺得自己曾經愛錯了人。
但這些年他還是太累了,掙錢還錢,還錢掙錢,生活磨光了他最後一點對生的慾望,所以他還是走了。
光曉在殯儀館那天嚎啕大哭了一天,事後,他來找李一駿說話,李一駿和聞古才知道余濤走之前和他發了條信息,叮囑他好好收心,趁還有機會多彌補家人一二,為以後年老多做點準備。
光曉痛訴自己不是人。
他悲痛欲絕,李一駿冷眼旁觀,聞古作為旁觀者也無動於衷。
這幾天,李一駿和聞古,還有餘濤要好的那幾個朋友都在幫著余濤表姐處理一些喪事墓地上的事情,他們作為朋友尚且如此,也就對只會哭的光曉不予置評。
但他是跟余濤有過關係的人,葬禮期間他有什麼事,李一駿和聞古也不介意幫忙。
說到底,一切為了那個死去的人,多點事不是什麼事。
光曉可能沒意識到,所以這幾天有什麼事就找李一駿,很不客氣讓李一駿接送全程。
等到了殯儀館,三個人都下車後,光曉叫住了李一駿,「李一駿,你等會。」
李一駿停下,光曉等了一下,等聞古走向前了,他開口:「我有點受不了,就先不進去了,我在外面等著,你看行嗎?」
「行。」
「那什麼,」光曉說著苦笑了一下,「身上有煙嗎?我出來的急,忘帶了。」
「我不抽煙。」
「是嗎。」
李一駿轉身就要走,光曉在後面吼:「我知道你們看不起我。」
「你們遲早要完。」
光曉在後面喊,李一駿已經回到了聞古身邊,聞古聽著轉身就要過去,被他拉住了。
李一駿朝他搖頭。
聞古深吸了一口氣,忍住火氣,溫聲道:「那我們進去吧。」
這幾天,聞古做的很多,跟在李一駿身邊照顧他的飲食起居,要幫忙也是帶著李一駿一起去。
李一駿有幾次晃神,都被他拉了回來。
這次李一駿帶了以前他們年少時候一起集訓的照片,要放到陪余濤骨灰的小盒子里,余表姐抽出來一看,她和湊過頭來看照片的余濤朋友們都滿眼淚光。
「看看,那時候我們多帥……」余濤的好友擦著臉邊的淚,笑著道:「媽的,歲月真是把殺豬刀,濤子一燒清清白白的,連骨灰都是帥的,我這滿身肥肉要是一下去,鍋得滋滋地響,能焦出兩桶油來。」
眾人笑,有幾個控制不了情緒的人,扭過頭去無聲大哭,眼淚擦也擦不乾。
表姐抑制不住痛哭,余濤的兩個女性朋友趕緊扶著她,大家齊心協力,帶著鮮花和愛,送了余濤上了靈車。
車子一路往墓地駛去。
余濤下葬後,表姐帶著捧著余濤遺照的女兒朝來幫忙的各位朋友致謝,尤其是向幫著忙前忙後的聞古鄭重彎下了腰,表示感謝。
就在此時,從墓碑前離的光曉走過後正好看到,他見以前的隊友們安安靜靜地看著余濤表姐和李一駿兩口子道謝,衝過來就朝李一駿和聞古大聲怒道:「你要是真的對他好,怎麼不和他在一起?」
「光曉!」有朋友怒了,拉住他。
光曉不服氣,怒火沖天道:「你明知道他從一開始喜歡的就是你,你裝什麼裝,你如果真看得起他,你就不會看著他死!」
這次聞古沒有忍住,大步衝上前,朝光曉臉上就是一拳。
「讓他死心的,就是你們這些王八蛋,他愛你們,你們給了他什麼?他死了都要往他身上潑臟水……」聞古又是一拳過去,但這位他被李一駿拉住了。
「啪」的一聲,光曉臉上的第二拳是李一駿打的。
「你們……」
「別打了,別打了……」
同來的人勸架,死死拉住了光曉。
李一駿拉著聞古回去,在余濤面前彎腰道了一聲歉,就先走了。
聞古拉著李一駿去了晚上一同吃飯的酒店,開了間房讓李一駿休息,他則去場地安排剩下的事情去了。
晚上是送走來追悼的客人的一個送別會,到點李一駿出來招呼隊友,餐後送走他們。
裡面的好幾個人,是李一駿通知他們來的。
余濤退隊十幾年了,這些年他跟以前的隊友都沒怎麼聯繫了,李一駿想著讓他走得熱鬧一點,跟余表姐一商量,就通知了以前和余濤要好的那十幾個隊友。
這些人也沒有忘了余濤,他們記著往昔,還會為余濤掉眼淚。
最後,余濤隊伍里的隊長老大哥走在最後面,等他站到李一駿的面前,說了一句:「你所做的事情,余濤地下要是知道,會高興得蹦起來的,他當初沒崇拜錯人。」
隊友們都知道,余濤對李一駿的喜歡,是崇拜,不是愛。
余濤是沒有崇拜錯人。
「他也會謝謝你們能抽時間來送他的。」李一駿握了握他的手,「開車小心,路上注意安全。」
老大哥點點頭,勉強擠出個笑來,握著李一駿的手拍了拍,紅著眼睛忍著淚走了。
送走最後一個人,把表姐母女也送上了回去的車,黑夜中,李一駿回過頭去,看到了朝車子揮手的聞古。
「聞古。」他喊了他一聲,聲音接近於無。
聞古恰巧回頭,朝他看來,他的眼睛深遂明亮,跳躍著光芒。
李一駿握住了他的手,捏了捏。
他什麼都沒說,拉著聞古往他們的車走去。
人生後面不知道還剩下多少艱難時刻,年紀越大,傷痛越不能表現於外,能暖你人心的,也只有那個愛你的人了。
沒有指責,只有理解,寬容,和愛,這是他年少時候夢寐以求的愛人,他一路路過那麼多的人,堅守了許多的孤獨與寂寞,終於迎來了這樣的一個人。
而付出愛,得到愛,何其艱難,幸福的永遠只有那麼一兩個,被所愛之人埋葬的,屍骨成海。
余濤啊……
成年人的世界里,愛就那麼一點點,僅供個人支撐,雙人取暖,你要是找不到,用光了,想走,那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