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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斂財人生之新征程》359|故國神遊(20)三合一
故國神遊(20)

四爺沒有說話,眼裡毫不掩飾的譏誚叫十二看的心涼。他急忙道:「四哥,臣弟不掩飾,也不掩蓋,更不敢狡辯。可生在皇家,自打生下來就如同在狩獵場,自來便是你死我活呀!這世上成王敗寇,那有多少不是敗了才成了寇的?哪個死在權利場上的一定是壞人了?別的不說,就說老八,他是壞人嗎?他不是!他能耐不如您嗎?不是!可結果卻是他死了。換個角度看,不過是四哥你贏了老八,而臣弟贏了您的兒子……話再說的難聽些,臣弟之所以會贏,那是因為您判了臣弟贏。你瞧不上老八,自然瞧不上中了老八DU的弘時,於是,弘曆贏了,臣弟也贏了。您心裡恨,心裡怨怪……您到底是恨臣弟,還是恨您自己?」

四爺眼裡的神色更冷了,「這麼說……你不是來領罪的?」

十二垂下眼瞼,「如果您讓臣弟認罪,臣弟也認。臣弟也是做阿瑪的人,為了兒子,臣弟願意認這個罪。但臣弟作為當今皇上親封的履親王,臣弟卻不能認錯。若是臣弟錯了,便是萬歲爺錯了!臣弟萬死不足惜,萬歲爺的名聲卻不容有損。」

已經去了裡間的弘暉手裡攥緊了杯子,這話真是豈有此理。皇阿瑪若是硬叫他認罪,那便是皇阿瑪心裡對那個弘曆存了怨懟和不滿。這是要挑撥父子關係啊!

更有甚者,他覺得十二叔心裡是盼著自家阿瑪恨他的。恨他了,不滿了,弘曆的心裡便會埋在一根怎麼也挑不開的刺。

他在賭皇阿瑪不敢放在明面上去恨他,甚至不敢不救治他的兒子……他的兒子若是救不回來,在他眼裡那一定是皇阿瑪不肯饒恕他,是對當年事情的耿耿於懷。他用這樣的法子逼迫額娘不得不儘力保全他兒子的性命。

他正恨不能衝出去,門卻被從外面推開了,緊跟著是額娘的聲音傳出來,「履親王起來吧!」

十二猛的抬起頭來,「四嫂,孩子如何了?」

林雨桐笑了笑,涼涼的:「醫者仁心嘛,你肯定會有兒子會給你養老送終的。但是……在你百年之後,還有沒有孫子給你祭掃這就說不準了。不過這也沒什麼,兒孫兒孫,這得先保住兒子……孫子的事誰去考慮呢?」

十二一愣,這話是什麼意思?人活著,一得對得起先人,二得顧著點兒孫。這兩點做不到任何一點,用道德的標準判斷起來,這都當不得一個人了。兒孫兒孫,大多數人是只能看到孫兒這一輩兒,所以,管也就只能管到孫兒這一輩。但若是有能耐,恨不能往後的子子孫孫都跟著受益。誰能說閉眼的時候一點都不在乎兒孫如何的?十四這樣的,不也為了孫子把能考量的都考量進來了嗎?

何況自己是履親王,比當年的大將軍王氣勢也是絲毫不弱了。若是有能耐怎麼會不考慮兒孫?

可考慮兒孫,得現有兒子,再有孫子,這話沒錯。

四嫂的話這意思是說,自家兒子的命保住了。保住了該是好事的,可四嫂用涼涼的語氣說的後面的話是個什麼意思?

是自家兒子的身體情況不好,傷了元氣,以後可能對子嗣有妨礙?還是她在暗示自己,自己的壽數不如她和自家四哥大。今兒可以退一步,但明兒呢?自己垂垂老矣,能活幾年?都不敢想五年十年之後的事。有句話叫做『五年六月七日八時』。什麼意思呢?是說人過了五十,這都是按照年算的,活一年算一年。過了六十的人,今年都不敢想明年的事了,一個月一個月往下算吧。過了七十,那就是按日子算呢。活過一日算一日,明兒的事今兒都別去想了,說不定今兒躺下去,明兒早上就穿不上前一天晚上脫下的鞋了。年過八十這便是數著時辰算呢,喘每口氣都該珍惜。

而自己今年六十有六了!

還能活幾年呢?

自己死後呢?兒子的身子不好,年紀還小。孫子更不知道在哪裡!到那個時候,誰護著他們?

四嫂這話裡的意思赤裸裸的,這就是威脅。你兒子就算是活了,就算是能給你生孫子,可有沒有命給你生孫子可都不好說呢!你捏準了你四哥投鼠忌器,行啊!真要不想著閉眼蹬腿之後的事,你就繼續杠著吧。

十二的面色變幻,看向林雨桐的眼神還真有些複雜。愛新覺羅家的爺們剛硬,也出過厲害的女人,那便是孝莊太后。他跟著蘇麻喇姑長大的,聽著這位老祖宗的故事長大。他以為愛新覺羅家再也出不了這樣的女人了,卻沒想到,今兒算是見到了。

柔中帶剛,綿裡藏針……奇怪!這樣的女人怎麼之前名聲不顯呢?

林雨桐卻不知道十二看她是什麼意思,反倒是笑了一下,「履親王是來求醫的。病我也給瞧了。如今呼吸平穩,一切無礙。葯我也會給抓的,如果你放心的話可以直接給孩子服用……」

什麼叫如果放心的話?不說這話不多想,一說這話就不由的不叫人多想。

僅憑著一根針能叫人年輕十歲的本事,那要是在孩子身上動個手腳,也不用人家費心的將來收拾他的兒子孫子了,估計連孫子都不能有的。

一時間隻覺得渾身汗津津的,他第一次知道怕了!

開口便說弘時的事,「……他說,他知道錯了。他不怨恨皇阿瑪……」

屋裡只有他的聲音,四爺沒有說話。

良久,林雨桐將方子遞給十二,「帶著孩子回去吧。」

十二看著這方子,心裡何嘗不後悔?永璜能留在這裡調理,如今看上去哪裡還有一點病態。便是十四叔常來常往的,如今走路也是健步如飛,頭髮的頭髮從原來的灰白已經變成了黑灰了。就連張廷玉,因著在這裡過著最簡單的日子,如今還能下地,他院子門口的那兩三分菜地就是他一個人料理的。

自家這孩子,其實最應該的還是留在這裡調理。

卻沒想到,他想拿捏對方,卻被對方給捏住了七寸。

他虔誠的跪下叩首:「四哥,臣弟這次真知道錯了。有些人一輩子都不能與之為敵的。臣弟這些年超然的皇叔做的,認不清自己了。四哥,臣弟知道,如今臣弟不管說什麼,您都不會信。那您就看著,看著臣弟是否真是一口是心非之人。」

說著,起身重新三跪九叩,然後才退了出去。

轉瞬,院子重新安靜了下來。等人走了,四爺才出去關的門,晚上這扇門得落鎖的。至於想從別的地方進來,這院子四周都是陷阱,不管是誰進來一個試試。除了桐桐,別人沒這個本事的。

「阿瑪,得小心了。」在四爺進屋子的時候,弘暉提醒了一句。

這種輕易就認錯,轉身就翻臉的人,最是信不得。

「不用信他。」但他想讓你用他的時候用用也無妨。

話是這麼說的,但第二天弘暉的狀態明顯不一樣了。以前白天還會睡上兩個時辰,現在最多半個時辰。之前像是在養老的狀態出不來的孩子,像是重新注入了活力。

別人跑兩圈。他的身體跑不起來,那就走。能走多快就走多快,累了放緩速度,絕不停歇。哪怕回來累癱了躺在床上後半天都下不了床,也在堅持。

每天回來林雨桐又是給泡,又是給按摩的,「咱不著急,慢慢來。沒有半年身體調理不過來。」

沒事!額娘,真的沒事。

這回換兒子來護著您和阿瑪。

四爺笑了笑,吃飯的時候多給弘暉扒拉了幾筷子肉。他現在輕鬆的很,桐桐護著他跟護著小雞仔的老母雞似的,如今又來這麼一兒子,他真覺得他可以試著撒手了。

晚上弘暉睡的沉了,四爺才道:「有時候我就想,回來這裡叫咱們來做什麼的呢?」

林雨桐也想過。這個世界對四爺的刺激還是蠻大的,哪怕四爺自知多管會有諸多的不妥當,但是,他還是忍不住要管。哪怕遭反噬,該埋下去的種子都得他親手去埋下。這便是執念。

如果這是想利用自己和四爺的人對自己和四爺的一個考驗,那麼弘暉的出現,就一定是另一方以一定的代價換來的。

四爺就道:「所以,該放手的時候需放手!得有這樣安然的心境。」

林雨桐心裡一跳,扭臉去看四爺:「今日,叫咱們對這一絲執念放手……可人又何止一個執念?」

四爺看她,一下一下的拍她。

林雨桐的面色莫測起來,「你是我的執念,是否也會有一天,那所謂的道也會逼的我去斬斷這一絲執念?」而我若是你的執念,你會放手嗎?

四爺哼笑一聲:「若真有那麼一天,爺就掀翻了那所謂的道。」而爺的桐桐,又豈是靠威壓便能使她屈服的女人?爺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他從不懷疑這一點。

這個話題到這裡就終止了。

有些事是能放下的,有些事是不能放下的。對於能放下的事,四爺放的很果斷。他很認真的跟桐桐說:「從來沒做過傳道受業解惑的師者,這輩子,我想認真的做一次。」

「好啊!」林雨桐也笑了,細心的給他整理衣服,「那就去做好了。剩下的事情不用你操心,都有我料理呢。」

弘暉敏銳的發現,額娘和阿瑪之間,還是變的不一樣了。他本來也是要跟著去上課的,但額娘給攔了:「不著急,明年開春。等明年開春的時候再去。不管想做什麼,先把身體打熬好再說其他。」

十二走後,很是消停了一段時間。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秋雨綿綿,土路不太好走的緣故。這天,風特別的大,拍打著窗欞,聽著就冷的慌。家裡的火牆直接用起來了,家裡溫暖如春。在屋裡的火爐上,林雨桐炸的鍋巴出鍋了,撒上各種調料和辣椒面,給弘暉遞過去。他一手書,一手零食,邊上還有溫熱的冰糖雪梨水。他光著腳散著褲腿,穿著夾襖在屋裡,別提多自在了。

德海把消息遞進來,給林雨桐。林雨桐壓根就沒看,直接轉手給了弘暉。

弘暉拿著手裡的消息,嗤笑了一聲,「額娘,那個弘曆終於想見見我了。」

打從弘曆知道有可能有一個私生子在的時候,從來沒有過問過一句。

林雨桐放下手裡的東西,「那你等會,去裡面躺著。好好的睡一覺,這件事額娘來辦。」

弘曆說來人家還真就來了,多大的風雨都不顧。

不過這個路啊,實在難走。難走也好辦,當場弘曆就跟吳書來道:「回去你記得跟內務府所一聲,這條路得修。青磚鋪路,跟宮裡的規格是一樣的,不得有絲毫馬虎。」

吳書來應著,記在心裡。

至於用青磚鋪好這條路需要花費多少……應該花不了多少吧。

堂堂的大清國,疆土萬千,黎民萬兆,鋪一條路就給鋪窮了?

馬車靠人推著,走的特別慢。弘曆在馬車上,可以看見莊子上的情景。一掛掛玉米掛在樁子上,這雨要是再下下去,收回家的糧食怕都是要壞的。

馬車近了,從一處小小的籬笆院落過。就見這院子的籬笆牆上,掛著成串的玉米。一個一身白衣的女子,身上都淋濕了,將玉米從籬笆牆上往下搬,雙腳怕踩到泥裡,只能站在放置再籬笆院下面的半拉子青磚上,而此時,盛放玉米串的木盆已經陷入泥裡了,女子蹲下身子,使勁的往出拉,卻怎麼也提不起來。

乾隆就看見這女子抬頭望著天,然後慢慢的蹲下,將她自己蜷縮成一團,頭埋在膝蓋上,肩膀一聳一聳的,這是哭了吧。

他皺眉,問吳書來,「住的離書院這麼近,此人是誰?」

吳書來對這邊的情況還是了解的,見主子問了,就趕緊回話說:「這正是那個佟氏。」

「佟氏?」乾隆皺眉,「她不在院子裡呆著,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吳書來低聲道:「回主子的話,她求見母后皇太后,請求她老人家自己住的。母后皇太后允了,已經搬到這裡有些日子了。」

乾隆嘆氣:「這是何必?再如何也是辛苦將那孩子拉扯大了,朕不至於苛責至此。若是不管,豈不是成了忘恩負義之徒。她這哪裡是要自立,分明是要陷朕於不義。打發兩個人,去幫她料理料理。」

吳書來指了兩個太監過去,車就繼續朝前走了。誰知這佟氏異常的固執,死活都不願意別人幫襯,兩個太監近身,倒是嚇的她拔簪自保。乾隆路過了,都能聽到那顫抖的聲音:「你們是誰?不要過來!」他抬眼去看,就見這女子瑟爾發抖,淋濕的衣物遮擋不住曼妙的身軀,她該是又冷又怕的吧,以為兩個大男人要對她如何,竟是將簪子對準了咽喉,隨時要刺下去的樣子。

倒也是個烈女子。

吳書來低著頭,「應是如此。若不是性子烈,又如何會將小阿哥撫養到那般大。」

有理!

乾隆直接起身,從馬車上下去,推開籬笆門進去,呵退了兩個太監。

就見這佟氏一見是他,手裡的簪子瞬間就鬆了,掉落在地上。

佟氏一步一步走來,就要跪下見禮,乾隆一把扶住了,「平身,免禮。」他上下打量對方,就皺眉:「為何這一身打扮,一件厚衣雨傘也沒有?」

佟氏急忙搖頭:「萬歲爺誤會了!」她抬起頭,睫毛上的沾上了水珠掛在上面,多了幾分可憐,「莊子上送來的東西都是好的。可那麼好的東西,民婦怎敢用?」她臉上帶了笑意,「永哥兒也不知道好些沒有?民婦一直也沒再見到。那些布料都給永哥兒做了衣裳了。也不知道這些日子有沒有長高,胖了一些沒有。新作的衣服也不知道合身不合身……」她說著就一臉的祈求,「皇上,民婦自知見不到他了。能否請您將那些衣物代為轉交……」

乾隆到底不忍,微微點頭,指了指屋子,「帶路吧。」

佟氏應著,帶著人直接進了屋子。房舍隻三間,正堂裡桌椅都有,簡單的很。但這女人到底是個雅緻的人,那隨處可見的小野菊被移了回來。用荊條編制的花盆,放著熟土。菊花就移栽在裡面,活的甚好,開的燦爛。倒是叫這小小的廳堂多了幾分縈繞不去冷香之味。

西邊的屋子門關著呢,不過有藥味不時的傳來,該是熬藥的吧。東邊有不時的咳嗽聲,佟氏解釋道:「是撿到身邊的小丫頭,小桃。這兩日病了。」

她一身濕漉漉的進去,手裡拿了四個鼓囊囊的包裹,她吃力的將其堆再桌子上,一再的道謝,很是滿足的樣子。

乾隆用手裡的扇子將包裹挑開一角,佟氏就趕緊上手幫著將包裹解開,「這都是小夾襖,想著他體弱,不能出門……」

乾隆的注意力卻在那傷痕纍纍的手上。不由的問了一句,「都是你自己做的?」

佟氏將手往伸手一藏:「別無所長,隻這點手藝還能見人。」

乾隆看了吳書來一眼,「帶上吧。」說著又叮囑道:「留兩個人伺候,回頭送一份賞賜來。」

佟氏跪下謝恩,臉上滿是感激。

乾隆上了馬車,隔著窗戶往外看,還能看見佟氏追出去跪在路邊的泥地上,恭送他離開。

等到了地方,他將馬車停下來,其他人都留在外面,隻帶著吳書來往書院裡的小院子去。從一排校舍前路過,還能聽到皇阿瑪的聲音從裡面飄出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於個人是如此,於國家亦是如此。哪一次的邊境衝突,不是因財而起。在對方遭災或是欠收的時候,就該警惕對方來擾邊,這是從古至今都不曾變過的真理。可大清的邊境之患在哪裡呢?接壤之處皆敵人?這似乎是暗合『遠交近攻』這一準則的。可咱們近攻了,可遠交呢?這個遠指的是哪裡呢?」

「英國、法蘭克……就是那些老毛子!」坐在後面的一個孩子靠在牆上答了一句。

坐在這個教室的孩子還都不是一般人,其中就有十四的孫子。說話的孩子也是十四的孫子永忠,才十五歲的少年。

四爺多看了這孩子兩眼,然後點點頭,「對!他們就是遠。」

「可英國不就是一個島嗎?」另一個孩子接了一句,「我大清泱泱大國,那等不毛之地,遠隔重洋,他們還能開著船跑過來嗎?」

這話一說,十幾個孩子一哄而笑。

弘曆的嘴角也不由的翹起,這些可不是都知道自家皇阿瑪的身份的。因此,在他們眼裡,金先生就是金先生。

金先生也笑了,沒有半絲的惱意,而是很客觀的道:「經過康雍乾三朝兢兢業業的治理,如今的大清,客觀的說,在這麼大的世界上,隻論貧富的話,豎起一根大拇指一點也不過分。論起每年創造的經濟價值,它當數第一……」

弘曆一下子笑了,也不再往下聽了。感覺皇阿瑪真是在他造勢了。

卻不知道在他走後,在教室裡那一片掌聲消失之後,金先生還說了兩個字——可是!

這些弘曆不知道,他往後面來了。小院的門白天是虛掩著的,門房裡錢盛和芳嬤嬤守著,若是有事,二人才進去稟報。

知道弘曆要來,弘暉去西廂房了。那裡的木工房,幾件模型還是很有意思的。

弘曆到的時候林雨桐在院子裡,他推門進來,錢盛和芳嬤嬤站在門口見禮,卻不用通傳了。

他自己往裡面走,一抬眼就看見皇額娘站在一個凳子上,將今年新爬上來的葡萄藤用繩子固定在剛架起來的架子上。

他忙過去,「皇額娘,這下雨呢,叫下面伺候的奴才做呀。」他過去要扶,還沒到跟前,林雨桐就直接給蹦下來了,「沒事,就這一條兒之前沒固定好,耷拉著怪難看的,順手就給綁好了。」說著,還抬頭往上看,很是滿意的樣子。

弘曆卻被這一蹦,蹦的心肝跳。這可不止是看上去年輕那麼簡單!

他扯了一下嘴角算是笑笑,硬拉了一個話題,「這葡萄今年長了不少。」

「可不是嘛,明年就能掛果了。」林雨桐拍拍手,把手上的髒東西拍掉,才往裡走,一邊走一邊問:「你怎麼過來了。今兒這風多大呀!雨下的又不停,這也得虧是秋收完了,要不然莊稼收不回來可怎麼好。」

「是啊!」弘曆跟著往裡面去,一掀開簾子,裡面的熱氣就鋪面而來了。小泥爐裡火還紅著,上面的水壺熱氣蒸騰。邊上擺了一盤子石榴,一盤子軟柿子。榻邊的兩個凳子上,放著個大簸籮,簸籮裡是橙紅色的硬柿子。就見皇額娘進去脫了披風,凈了手留坐在榻上,用刀子開始削硬柿子的皮。削皮之後並不將皮扔了,而是放在另一邊,還招呼他,「坐啊!」

「皇額娘,您這是做什麼呢?」忍不住就想問問。

「柿餅!」林雨桐看他,「回頭晾好了,給你和弘晝弘瞻都帶些。」

弘曆:「……」這東西每年都進貢許多不同的柿餅過來,隨吃隨有的。但這樣一個小東西,皇額娘卻做的興緻勃勃。他不由的聲音都輕了下來,「皇額娘也不用太累,想要什麼隻管叫人去說一聲。也是朕想的不全乎,這些供給應該叫內務府多進貢一份的。」

「內務府才大動了,別折騰人家了。」林雨桐就道,「歷經繁華之後,才會明白平淡是真的道理。這些瑣事不用你管,對我跟你皇阿瑪而言,百姓怎麼過日子,我們怎麼過日子,就是最好的日子。說你的事吧,冒著風雨來,這也不是閑轉的日子呀。」

弘曆這才道:「之前……兒子一直沒來。」

「嗯!知道你忙!」

弘曆搖頭,「兒子是叫人去查那個佟氏去了。」

「查好了?」

弘曆點頭,「雖然這事多少有些丟人,但事情卻是真的。陰差陽錯,那孩子給遺落在外面了。兒子覺得慚愧的很。」

「這不是你的錯。」林雨桐皺眉,「當年那個佟氏不顧宮規,擅自離開行宮,雖說孝心可嘉,可到底是成了如今的局面。」

想到要被人講究,弘曆心裡也是很不得勁。如今林雨桐這麼一說,他頓時覺得遇上了知己,「那孩子放到外面,兒子怕又被人給利用了。這才是要壞事的。可要是認回來,這天下悠悠眾口……兒子也是兩難呀。」

林雨桐『嗯』了一聲,「你的顧慮我知道。那你想怎麼辦呢?」

「兒子覺得……這個孩子的命有些硬,許是放在廟裡能化解一身的戾氣。」

雖然知道這貨不會太想認,但真沒想到他會打著叫出家的名義。

她沒急著反駁,而是說了一句:「出家!那個佟氏辛辛苦苦的把孩子拉拔大,就是為了叫他出家的?生恩不及養恩大,那姑娘也不是孩子的親娘,但為了護著這孩子,把終身大事都給耽擱了。一輩子換來的結果就是這個?弘曆啊,你若是執意要讓那孩子出家,我跟你皇阿瑪肯定不攔著。但你得記著,好好的安頓那個姑娘!」

乾隆想起那幾包袱的衣物,以及身影單薄的女子在雨中的無助。或許,對那女子而言,這個孩子就是她一生的指望。要是叫這孩子出家,可算是斷了人家的活路了。只怕怎麼安頓都不成的。

林雨桐就又道:「若不是年紀不合適,我都覺得你將她接進宮去,隨便給個名分,也是個安頓。可這年紀不輕了,又嫁過人……哪怕還是個冰清玉潔的姑娘,可這到底好說不好聽啊!你額娘呢,又是個執拗的性子。只怕她那一關就過不了。那這怎麼辦呢?叫那姑娘出家呀?二十來歲的姑娘,且還年輕著呢。真逼的人家出家了,怪於心不忍的。要不,我在附近給找個莊戶人家,嫁出去算了。多給寫陪嫁,尋個老實的莊稼漢,後半輩子也有個知冷知熱的人。」說著,還問說,「這麼安置可好?這麼好的姑娘,我恍惚還覺得她像個熟人來著?可這一時間,還真想不起來,這孩子的品格隨著誰。」

「隨了慧賢了。」乾隆想起了高氏,他怕林雨桐不知道慧賢是誰,就補充道,「就是兒子潛邸時候的側福晉高氏。」

烏拉那拉活著的時候,高氏還不是側福晉呢。

林雨桐皺眉想了想,才恍然,「是高斌家的閨女,之前伺候你的。」

乾隆一愣,然後點頭,「對!皇額娘的記性真好。」

「那就是見過的嘛,跟著高斌的夫人進宮請安的時候見過的。可惜那麼好的姑娘,就沒了。我就說那天見佟氏隻覺得面善,原來有這麼個緣故在。」林雨桐點頭,「只看著隨了慧賢,你也該好好安置。」

乾隆默默的點頭,之前還不覺得什麼,但要是將跟慧賢相似的女子嫁給別人,還是粗鄙的莊稼漢,這卻是怎麼想怎麼彆扭的。

他有些坐立不安,乾脆就起身告辭,「皇額娘先忙著吧,兒子先告辭。」

「那孩子的事……是叫人隨後送到哪個廟裡?」林雨桐問道。

乾隆趕緊道:「兒子還沒想好,這不過是跟皇額娘說話,想到哪說到哪罷了。況且,那孩子身子不好,還是叫他現在皇額娘這裡調理著。等身體大好了,再做打算。」

「也好!」林雨桐笑著起身裝了新做的鍋巴遞過去,「路上吃吧。當消磨時間的零嘴吧。」

乾隆接了,給吳書來拿,就告辭出去了。

林雨桐站在院子裡目送他離開,回身就呵了一聲,接下來得看佟氏到底是有多大的本事了。

沒太起心思的乾隆,這次回去的時候再路過,心裡有些異樣。他叫停了馬車,下車又進了小籬笆院。推門進去的時候,兩個伺候的太監坐在外面喝茶,可佟氏卻蹲在廚房燒茶熬藥。吳書來朝後一擺手,兩個嚇的戰戰兢兢的太監就直接被拉出去了,悄無聲息。

乾隆進去了,吳書來將門拉上,站在門外等著。他心裡不免嘆氣:宮裡又該熱鬧了。

這麼想著,就回頭去看,心裡難免複雜。母后皇太后她老人家,對自家這主子太了解了。每句話都是順著主子說的,可事卻全都是按照她老人家的意思辦的。

其實,這段時間真不是宮裡的那位太后不好,她也真沒冤枉這位母后皇太后。這位太后太厲害了,他每次來渾身上下都是緊繃的,總覺得那小小的院落裡藏著一頭巨獸,吃人的那種。

而如今這座小院裡,藏著的倒不是巨獸,而是一直毛皮鮮亮的白狐。

佟氏捧著藥丸出來,就好像被外面的人嚇了一跳一般,差點扔了葯碗,整個人退了好幾步。等看清楚是誰,便笑了起來,笑的眉眼彎彎,然後放下藥碗,急匆匆的過來見禮,「您必是已經將東西給永哥兒送去了。」

乾隆:「……」忘了!還在馬車上扔著呢。但他還是點頭,「是!送去了,穿著挺合適!」

佟氏垂下眼瞼,嘴角慢慢翹起。所謂的永哥兒當然不可能真的穿了,因為兩人壓根就不熟。那也就是說眼前這個帝王隱瞞了真相開始哄她了。一個男人願意哄著一個女人,這就是證明他對她有點興趣了。

有了這個認識,她心頭大振,再抬起頭來,眼睛亮了:「真的嗎?永哥兒看著身子可都好了?每頓吃幾碗飯?吃藥的時候會不會哭,要不要人哄?還會不會鬧著要吃糖……」

一句趕著一句,不是生母,勝似生母。

乾隆想到了慧賢。慧賢一生,最大的憾事便是沒有孩子。月事遲了,便以為是懷了身子。開始給孩子做衣服,幻想著關於孩子的一切……這個形象,漸漸的跟眼前的佟氏重合了。

他看向佟氏的眼神漸漸幽深,但還是將話給說出來了,「……朕想將那孩子送去廟裡……」

佟氏心裡一驚,手攥成了拳頭。其一,那孩子必要不能送走,因為那個神秘而又厲害的女人一定不允許。其二,這孩子是自己立足的根本。有他在,她不僅能站的更高,還能站的更穩。他可以離開她,但她不能沒有他。她是依附他而存在的。一個帝王偶然的一個動心,什麼也不是。

這麼想著,臉上卻越發驚喜了,「萬歲爺是怕孩子的出身不好說嗎?他本就是行宮中的宮人所生呀……」沒有見不得人,「不過皇上您考慮的更周祥,這麼大的孩子皇家不會藏著,凡是藏著必有緣由。隻說這孩子跟佛有緣,之前一直寄養再廟裡,這倒是妥當的很。您放心,這是為了永哥兒好的事,民婦不會說出去的。」

乾隆深深的看了佟氏一眼,手裡的扇子將對方的下巴挑起來,輕笑一聲,「你倒是個聰明的。不過難得,這點算計都是為了那個孩子好,朕赦你無罪。不過,以後,斷不可在朕面前動這樣的小心思。」

佟氏心裡一驚,臉都白了,噗通一聲就跪在地上。

乾隆起身,出門的時候留了一句:「以後不必自稱民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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