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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斂財人生之新征程》419|故國神遊(80)三合一
故國神遊(80)

「禪位?」四爺一臉詫異的看向弘曆,「你要禪位?」

弘曆點頭,「是!兒子在皇阿瑪面前,不敢稱年歲大。可面對新學,便是如兒子這般正在壯年之人,也深覺很多東西跟不上這世道的變化。兒子記得皇阿瑪的教導,為帝者當以天下為重。為天下,兒子覺得一位年輕的,懂新學的帝王要比兒子這種半路出家,對新學一知半解的人做帝王好的多……」

四爺看了弘曆一眼,然後掃了一眼弘晝,「正值壯年……不比年輕的……」

對!

弘曆見皇阿瑪看弘晝,心都提起來了。弘晝也正值壯年,跟自己年歲幾乎相差無幾,自己都不行,那皇阿瑪最屬意的弘晝當然也不行!

到了這種時候,他覺得自己還能跟皇阿瑪掰腕子,把皇阿瑪的節奏打亂了,莫名的,竟然從心裏升起了一絲快感!

他這會子就不信了,皇阿瑪還能提弘晝。

四爺輕輕一嘆,弘曆那股子興奮更勝從前了,果然將弘晝排除在外之後,皇阿瑪失望了。那接下來會提誰了?

弘曕!

弘曆就道,「當然了,不只是年輕就行的。最基本的該是接受過新學的教育……」

弘曕可並沒有在書院念書的經歷,那幾年他就是忙著蓋房子,偶爾才會去旁聽的。所以,弘曕肯定不行。

弘曕要是再聽不出來這是針對自己哥倆的話那就真傻了。他差點氣的閉過氣去,動不動拉我出來幹嘛?本來就不乾我的事好嗎?但凡有點想那個椅子的人,最後都得被繼位之君清算的。你說鹽裡沒我,醋裡沒我的,你拉我出來遛遛,沒夠了是吧?

他很氣,氣的一張嘴說話就跟吃了嗆葯似得,「皇上您有話直說。要不然把皇阿哥們都請來……」

弘曆眼睛一亮,這是弘曕犯蠢,不乾我的事!他自己說放棄就放棄的吧。

弘晝摸摸鼻子,拉了拉弘曕,叫他閉嘴。

這小動作看在弘曆的眼裏,這就是弘晝在提醒弘曕,叫他別亂說話。

於是他忙看向吳書來,「請諸位皇子過來。」

皇子們都在側殿呢。今兒這麼大的事,能放他們出去亂跑嗎?一個個膽顫心驚的,這會子被拎過去心肝都還在顫著呢。

大殿裏坐了那麼多大臣,這麼一排的皇子被這麼盯著,被那麼多人盯著圍觀,感覺不太好啊!這年紀小的還往年紀大點的身後躲呢。

這邊還沒問話呢,外面就想起傳報之聲,「令妃娘娘到——十四阿哥到——」

令妃的消息挺靈通的,前面發生這麼大的事,弘曆必然是把前庭后宮分的很開,也防著傷到后宮的妃嬪。可架不住他護著人家,人家不樂意被護著呀。這內務府也是很出了一把力氣,令妃在后宮可對大殿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怕是跟看現場直播差不多的吧。要不然不會來的這麼及時。從后宮走到前面,這路可不短呢。

弘曕說話毫不客氣,「皇兄說這繼位之君得受過新學的教育……這令妃娘娘帶著十四阿哥來,難道十四阿哥受過什麼教育?」十四阿哥會不會說話都是個問題,還受過教育?不夠寒磣人的。

所以,令妃抱著一個奶娃娃抱來做什麼?

弘曆蹭的一下就看弘曕,弘曕看過去,我現在可不怕你。只有你會拿這個那個的堵人嗎?

哼!我也會!

弘曆淡淡的道,「令妃枉顧宮規,今日起禁足宮中。令其好生照看十四阿哥,不可任意生事。」

於是,令妃還沒進大殿,就被弘曕用弘曆的原話把她給懟回去了。

弘曆也知道找個小兒子做傀儡帝王是不行的,這次也乾脆,像是十一阿哥十二阿哥,還都是孩子,都叫宮人給帶下去,這些都沒戲。

看著十二阿哥被帶下去的背影,弘曆激靈一下子。很多東西現在才被串起來了。

南巡時候發生的一系列事情,那是針對誰的?

廢了皇后,便廢了嫡子。

若是自己現在有嫡子,十二阿哥的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是禪位給他,是可以爭取一下的。孩子還小,他作為皇父,很多事情都容易操作了。說到底,自己還是皇阿瑪的親兒子,一皇阿瑪的性子不會下死手。他應該只是想給自己一個教訓。只要自己配合,他就不會太嚴厲。那麼這個法子未必不行。

可現在——晚了!

原來從那個時候起,已經有人在謀劃著今日了。

心裏如何惱恨,但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

將年紀小的都給打發了,下面站著的就是幾個年長些的阿哥。

弘曆先把視線落在永璜身上,「無嫡立長……」永璜這孩子年紀雖然大,但是屬於老實厚道的一類。這種孩子好拿捏,傳給永璜也無不可。

可永璜嚇的直接給跪下了,「皇阿瑪,兒子不忠不孝,這是您親口罵的……」

「還有兒子!」永璋也跟著跪下來,「兒子也不忠不孝,皇阿瑪金口玉言,怎麼會罵錯?」

永璜跟著點頭,「為君者,需得修德。兒子德行欠缺,怎可為君?此事萬萬不可!」

「大哥所言甚是,兒子以為然也。」永璋頭也不抬,永璜磕個頭他跟著磕個頭。

大阿哥不要,三阿哥也不要。

弘曆的臉都氣白了,他防著兒子是一回事,但是兒子們不敢接盤,硬給塞到手裏也不要,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現在這種情況,算怎麼一回事?

他對兒子們,是吸取了聖祖爺的教訓的。看皇祖父當年,養的兒子個個如狼似虎,結果呢?結果老爺子半生血淚的教訓啊,別說什麼養子如羊不如養子如狼了,這羊就是聽話!就是省心!他以前非常滿意。

是的!他曾經該自傲的事情,到了現在就如同一個巴掌一般打在臉上。他這會子就想,若是聖祖爺被逼宮……呵呵!誰敢?光是聖祖爺那個兒子們就能把逼宮的人生生給撕了,別管那人是誰。

如今換做自己跪在這裏,下面都是自己的兒子。看著皇父受難,這些兒子無一人想法解救就罷了,畢竟他們沒這個能耐。可至今為止,無一人為他這個皇父說一句話。更甚者,在這裏公然拆台!

氣是真氣!可氣到了盡頭,只剩下悲哀……還有淒涼!

把兒子養成了羊,聽話是聽話,可沒有自己這個皇父護著,他們也都是被撕碎的份。難道老大和老三就不明白,他們做哥哥的不扛事,到了下面的弟弟真坐上那個位子,只剩下被糊弄的份。他們現在正是該兄弟齊心的時候呀!

弘曆把目光投在四阿哥永珹頭上:你可以的!你不是之前一直扒著你祖母不撒手嗎?有野心好啊,皇阿瑪現在能成全你。

不!不要!

永珹噗通跪下,「兒子才疏學淺,若是可以,兒子想主管高麗事務。畢竟母妃的出身,從祖上說……」

住嘴吧!你可以住嘴了!

你這麼一說,連八阿哥永璿和十一阿哥永瑆的資格一起說沒了你知道嗎?

弘曆再不在永珹身上浪費眼神,他熱切的看向永琪,這孩子雖說體弱,子嗣艱難,不過沒關係,將來傳位可以給他的皇弟嘛。十四阿哥年紀小,永琪撐幾年,永璐就長大了。

可五阿哥又沒瘋了,明知道為他人做嫁衣裳,又何必趟渾水?身體成了這樣的人隻對活著和健康兩件事感興趣。對別的,對不住,沒這個精力。一聽這個話頭,他馬上搖搖欲墜了,抬頭一句話沒說,直直的朝後倒。唬的林雨桐趕緊過去,一號脈,「驚嚇過度!帶回去給熬點安神湯,連著喝幾日就見好了。」

驚嚇是有些的,但過度並沒有。五阿哥純碎是裝病然後躲了。

人都當堂嚇的厥過去了,你給他龍袍加身,是怕嚇不死他嗎?

五阿哥掉線了,弘曆的眼神越發的晦澀。

他接著看下一個——六阿哥。

說起來六阿哥永瑢也不小了,今年都十五了。他是三阿哥永璋的胞弟,還有四公主,三個人是一個額娘生的。當年永璋被責罵的廢了,這事叫蘇氏這個當額娘的膽顫心驚。對六阿哥的教導就變了,反正就是提醒孩子,你要小心,再小心,咱們已經被厭棄了,就得規規矩矩的,老實本分的,咱們娘幾個才有好日子過。這麼打小教導出來的孩子,你指望他這會子挺身而出?

做夢!

永瑢被他阿瑪看的一臉茫然,「兒子先去照顧五哥吧。」好像壓根不明白留在這裏意味著什麼一樣。這孩子這會子想著,我去照顧五哥總不能算錯的吧。我這是兄友弟恭呀!皇阿瑪你可別像是罵三哥那樣罵我。然後利索的跑走了,後面跟有狼攆他一樣。

接下來……沒有接下來什麼事了。

七皇子是孝賢皇后生的,早早就夭折了。

八皇子被永珹一張嘴,說的一點資格都沒有了。

老九和老十不足周歲就夭折了。

十一跟老八老四都是金氏生的,沒戲了。

十二原本是可以的,嫡皇子出身,可他額娘被廢了。

十三也是廢後所出,也才剛剛會說話,沒他的事。

十四臉說話都不會,更沒戲!

站了一排的兒子,從頭數到尾——沒有!

皇阿瑪當年還能從矮子裏拔出將軍,現在自己這是連皇阿瑪當年也不如了。

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弘曆臉上的表情精彩極了。皇阿瑪坐在那裏並沒有要替他挑選的意思,一切都在表示:你說了算。你說怎麼弄咱就怎麼弄,你說選你哪個兒子就選哪個兒子。

可生生的,親兒子不配合,奈何!這麼些個兒子,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這場戲竟然唱不下去了。

弘晝心裏暗樂,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故意的朝後看了一眼,輕咳一聲:「永璧!你小子縮在後面幹什麼?還不給你皇祖母和皇祖父沏茶去?」

永璧這幾年跟肅英額一道兒處理銀行的事務,歷練的很可以了。他機靈的跟鬼似得,響亮的應了一聲就起身,轉瞬就端了茶來。

弘曆心裏轟隆一下,如何不明白弘晝的意思。他這就是在說:看!四哥你的皇子不行,但我的兒子可以呀!

是的!自己的皇子和弘晝的兒子對皇阿瑪來說,是一樣的——都一樣是皇阿瑪的孫子。比起自己這些皇子,永璧這小子明顯更得皇阿瑪的喜歡。

讓自己把皇位給侄子?

休想!

那邊他阿瑪已經接了永璧的茶,「給你皇祖母送去。」

永璧應著,屁顛屁顛的過去了,「祖母您喝茶。」

「嗯!還是紅茶?」林雨桐抿了一口,「加糖了?」

「是您喜歡的口感嗎?」

是!「這孩子就是細心!」

貼心有孝順的親孫子,成年了,穩重了,歷練出來了。而且,人家永璧家的兒子都有了,好幾個,還都是弟子。那嫡長子聰明機靈,皇額娘不知道有多喜歡。

這些加起來,都是永璧的優勢!

弘曆額頭的青筋都開始蹦躂了,惡狠狠的看向自家那一排的兒子。永璜心裏嘆氣,自家這阿瑪怎麼到現在還沒看明白呢?他到底是心軟了,就迎著自家阿瑪的目光道,「怎麼不見端貝勒?按說,他該來的。」

端貝勒?永琅!

對了!怎麼把這個孩子給忘了。

弘曆眼睛一亮,但隨即輕輕皺了一下,總感覺哪裏不對。可還不等他想明白哪裏不對,那邊弘晝就接話,他說:「永琅忙著呢。他過繼出去了,今兒這事跟他沒什麼關係。」

這話是幾個意思!

你兒子都有資格,我過繼出去的兒子就沒資格了?

這話弘曆很不樂意,直接就道:「過繼出去也是朕的兒子。再說了,他過繼給旁人了嗎?那是過繼給大哥了!論起名正言順,沒有比大哥那一支更名正言順的了。」

所以,你家永璧得朝後排,這皇位還得是我兒子的。

這麼一想,弘曆就朝著這個方向琢磨:「永琅已經長大了,這麼些年一直被皇阿瑪教養,在書院裏學的也好,成績優異。乃是朕之皇子,更是仁慧皇帝的嗣子……」關鍵是,把永琅提出來,皇阿瑪和皇額娘最不可能反對,「兒子覺得,皇位禪讓於永琅,最合適不過。」

四爺看弘曆的眼神,就像是弘曆看他家那一排的兒子的眼神那是一樣一樣的。

弘曆說:看看朕都生了些什麼東西?還不如地主家的傻兒子。

四爺說:看看『自己』生的都是什麼東西?地主家的傻兒子都比他強。

傻兒子弘曆直到弘晝第一個站出來表示,「皇兄這話很是,沒有哪一支比大哥那一支更名正言順。皇位給永琅——合適!」他規規矩矩的跪下,行大禮,「皇上聖明!」

他一動,大殿裏的人都從椅子上起來,走到過道裡,擠擠攘攘的跪下,「皇上聖明。」

聖明的皇上終於意識之前覺得不對的地方事什麼了:這是被皇阿瑪和弘晝聯手擠兌到套子裏去了吧。

打從一開始,這皇位就是給永琅準備的吧。

皇阿瑪先是虛晃一槍,叫自己以為他有意選弘晝和弘瞻。在兄弟和兒子之間,自己只會選擇兒子。這是逼著自己先開口要禪位為兒子的。

開了這個口子,自己才發現,自己這些兒子確實是不爭氣,當然了,他們估計是在書院被教傻的,反正他的兒子們不可能生下來就是那個德行,也不可能被上書房的師傅們教成這個德行的。所以,皇子們去書院被教壞了,從書院辦起來,這個局就開始佈下了吧。

然後兒子們沒人搶,皇阿瑪又怕直接提永琅自己不答應。於是弘晝就故意將他的嫡長子永璧給拉出來溜了一圈,叫自己以為皇阿瑪還可以選別的孫子。在這種情況下,自己當然願意選雖然過繼出去,但依然是自己兒子的永琅了。

於是,順利成章的,禪位給永琅的話就從自己嘴裏親口說出來,如此的水到渠成,一點勉強都沒有。

呵呵!

好好好!當真是好!

弘曆隻覺得氣血翻湧,那邊弘曕已經在催促吳書來:「傻了嗎?趕緊的,筆墨紙硯伺候!還等什麼呢?」

這話才落,吳書來沒動,那常給皇上擬旨的官員已經默默的起身準備著,要擬定禪位詔書。邊上有那機靈的小太監,趕緊的找筆墨紙硯去了。

眾人心裏都明白,只有禪位詔書這東西寫好了,這才算是板上釘釘。

歷史上很多禪位詔書,那都是被迫寫的。就像是李世民脅迫了他的父親李淵,寫下了禪位詔書。但今兒這不同,當事人壓根就不在場,看似也不知情。禪位這事,是皇上自己開口的,而且還當著朝中這麼多大臣的面兒。

這種情況下——能反悔嗎?

弘曆想反悔來著!這種被算計的憤怒已經壓不住胸口的那一口老血了。

他起身,踉蹌了一下才站穩。這個位置站了二十多年了,從這個位置上看下面的大臣,本該事熟悉的。可此情此景,再從這上面往下看,竟是有些陌生了。

這些都是朕的臣子,往日裏那也都是口口聲聲的說是朕的忠臣,一個比一個會表忠心。可是現在,有誰站出來為朕說句話?

朕就想問問,朕作為帝王,究竟是哪裏做錯了?

朕不敢說自己是完人,但自問跟史書上的帝王比一比,自己雖有不少毛病,但說句良心話,自己真就是一無道昏君嗎?

便是如紂王帝辛那般的帝王,那不是臨死了還有忠臣願意捨身陪葬嗎?

可自己呢?

除了身邊的吳書來,竟無一忠臣嗎?

他的視線從劉統勛身上挪來,這位是新學一派的,指望不上。他的視線落在老臣來保身上,話卻是對著大殿裏的大臣說的,他說:「朕禪位於端貝勒永琅,諸位以為如何?」

按照規矩,朝臣該三跪三請。

便是朝廷處決死囚,朝臣們也有三跪三請,請皇上三思而行,以示尊崇生命之意。

按理說,自己這話出口,朝臣就該下跪,然後高呼:「請皇上三思!」如此再三。

他都想好了,只要朝臣跪下去,喊出請他三思的話,他便真的三思。不禪讓了,我就說要三思之後再定,誰能耐我何?他還就不信了,皇阿瑪會當堂逼迫自己這個帝王禪位。想到這裏,他的目光不由的灼熱起來,專註的看著來保:你必然能懂朕的意思!所以,這事只有你來帶頭了!

來保果然先起身,然後緩緩的跪下,可開口卻道:「皇上聖明!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聖明!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沒有等來固定的程序,只等來這麼如此再三的高呼『聖明』之音。

他不由的恍惚了一下,吳書來眼急手快,一把扶住了。

乾隆甚至能聽到吳書來壓抑的抽泣聲。

沒出息!哭什麼?

他看著下面的大臣,跪的滿滿當當。

聖明嗎?從來沒覺得原來『聖明』是如此諷刺的一個詞兒。

這一刻,他迫切的想找尋些什麼。

可這些東西是什麼呢?

他看向皇阿瑪,皇阿瑪的眼神平靜,似乎是看著他,似乎又不是看著他。他以為他是皇阿瑪不得不做的選擇。可現在才知道,有時候這輸贏真不一定。人不到了閉上眼睛的那一刻,真都無法斷定此生是輸還是贏。就像是自己,誰能想到,最後以這樣的姿態收場了。明明在不久之前,他還暢想著做千古一帝的。

他看向皇額娘——這本來也不是自己的額娘。但他其實真的覺得他若是有親生額娘,那自己的額娘一定是她這個樣子的。是的!自己的親額娘,他想,應該就是那位被自己放在甘露寺的人了。無奈,親生的母子最後那樣收場。今生,只怕都沒有和解的可能了。

他還能看向誰呢?

妻子?

孝賢嗎?想到孝賢,他的目光放在了傅恆的身上。是啊!孝賢若是泉下有知,是會體諒自己呢?還是會怨恨自己?以前一直很篤定的,篤定的認為孝賢一定會明白自己,懂自己的。可這一刻,那所有的自信都隨之遠去!他想,孝賢還是會怨恨的吧。

隻光憑著冊立了烏拉那拉為繼後就該怨恨自己的。

前一位就不說了。其實,自己是有機會跟烏拉那拉好好相處的。她曾經愛慕過他,後來,愛慕淡了,但他知道,只要他願意,稍微給些顏色,她還是會跟以前一樣,滿心滿眼的都是他。可一個皇后,能如此嗎?不能!她確實不適合做皇后。愛慕他愛慕到沒有立場,有野心又沒有權謀,說她不配為皇后的話倒也不完全是假話。所以,一場夫妻,最後成了怨侶。

還有后宮的妃嬪:曾經的慧嫻,還有如今的令妃,其他的,他真想不起來了。

他一直以為,她們是攀著他的菟絲花,她們都該只有他。可是,慧嫻因為沒有孩子還黯然神傷,最後香消玉殞。令妃因為有了兒子,變的面目全非。誰才是把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呢?

子女嗎?

兒子們的作為他已經親眼看了。女兒們……除了和敬,別的公主,他已經不太想的起長相了。

說到和敬,這孩子……護著富察家呢。

他眼裏剛閃過一絲黯然,就見殿外走進一個人來。不是和敬還能是誰!

她眼裏含淚,滿眼的關切:「皇阿瑪,事情辦完了嗎?要是辦完了,女兒送您回去歇著。您累了。」

呵呵!

弘曆隻覺得心如刀絞,看向弘晝和弘曕,弘晝的眼裏帶著歉意和內疚,還有那麼一絲絲關切在的。他們兄弟從小是比別人親近。他防備他,但也信任他。可誰知道,兄弟最後到底是反目了。他以為他會縱容弘晝一輩子,也以為弘晝會效忠一輩子。到底是癡心妄想了!

最後再放眼再看了一眼俯首的大臣,他腦子裏只有一個詞,那便是——眾叛親離!

真真是眾叛親離了!比史書的昏君還不如!

他扶額,聲音都低沉了下去,「朕——今禪位於端貝勒永琅,著其擇日即皇帝位,欽此!」

旨意擬定,玉璽蓋上,昭告天下!

吳書來扶著弘曆,一步步的走下禦階,和敬急忙迎了過去,攙扶了她皇阿瑪。

乾隆卻甩手揮開和敬,由著吳書來扶著走。

和敬亦步亦趨的跟著,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皇阿瑪……」

乾隆走他的,並沒有回頭。和敬幾次拽了他的袖子,都被甩開,但依舊不管不顧。被甩來了就再去拽,摔倒了就爬起來繼續追。這對父女就那麼一點一點的從大殿裏往出走。

四爺緩緩的站起身來,「乾隆皇帝一朝,編修文化典籍……蠲免天下錢糧……其次數之多,地域之廣,數量之大,效果之好,可謂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執政雖有瑕疵,然瑕不掩瑜,功大於過!」

弘曆人已經在大殿之外了,這一聲聲的評價,叫他頓住了腳步。

功大於過?

功大於過!

他阿瑪的聲音再度在朝堂上響起:「歷史車輪滾滾,隻肯向前。不要說倒退,便是停滯不前,那也只能被碾碎。歷史上,有些帝王敗給自己,有些帝王敗給了敵人。可也有一種帝王,他敗給了時代!一個時代即將過去,另一個時代將滾滾而來。即將過去的並不意味著他錯的十惡不赦,這就如箱子裏舊歲的衣裳,它們用的是最好的布料,最好的手藝師傅,綉著最精美的圖案,可是,新的一年,舊歲的衣裳只能放在舊箱子裏落灰,不是它不好,只是因為他——過時了。是時代選擇了屬於他的君王,而不屬於這個時代的君王,一如朕,一如朕的兒子弘曆……」

弘曆扭頭看他阿瑪,他阿瑪看著他笑,然後說,「我們父子很高興送走了舊的時代,終結了舊的時代,更高興能看著一位新君,看著他去迎接屬於他,也屬於你們的新的時代!」

父子?

弘曆沒動地方,看著夕陽照進大殿,落在皇阿瑪的臉上。

皇阿瑪剛才說——我們父子!

不是只有自己,還有皇阿瑪。他們都成了那個被時代所淘汰的君王了嗎?

要是這麼說,心裏似乎是好受了一些。

皇阿瑪這是想叫自己以一個自尊的,瀟灑的姿態離開這座大殿嗎?

和敬扶著他的手,用了些力,「皇阿瑪,皇祖父說了,您功大於過。」

乾隆失笑了一瞬,這次沒有甩開和敬,隻淡淡的說了一句,「走吧!」

功大於過也罷,過大於功也好,這一刻他沒心思思量這些。該怨的還會怨,該恨的也還會恨。也許會有那麼一天,他不去怨,不去恨,但肯定不是現在。

林雨桐站起身來,嘆了一聲。就像是四爺說的,這個皇宮不屬於弘曆,也不會屬於四爺和她。

再度踏入這裏,並沒有那麼多的歸屬感。

四爺朝她伸出手,「走吧!」

走!

他們有他們的路要走,他們一路走一路播種,但撒下種子,會長出什麼樹,他們也不知道。

他們只能這麼笑看著,看著他們或是疑惑的,或是恍惚的,或是興奮的……從各色表情的人面前路過,然後聽著他們在身後傳來各種的叫聲,欣喜的,驚訝的,凡此種種。

乾隆二十二年秋,一個普通的秋日,餘暉灑滿了大地。

新建成的天文台上,一個少年背身而立,夕陽的餘光照在他的身上,將他的影子拉的長長的。

這裏,是京城最高的建築。站在這裏,能看清楚整個京城。

弘晨站在他的身後,低聲問:「端爺,您不急?」

「急什麼?」弘暉指了指京城的方向,「看見了嗎?靠著書院和醫館這個的方向,外城最繁華。其他幾個方向,還不成。該想想,東西南北各方,都該有能聚集人氣的所在。之前你提議的很好,皇家藥廠和葯堂該搬到東面去,那一片能成為各國中最大的藥材市場……」

弘晨默默的聽著,這每一點好似都在這位端爺的心裏過了千遍百遍了一般。

正說著話呢,海蘭察從門口進來了,他之前在這一層的門口守著,防著別人上來的。這會子他進來的有些著急,「端爺,慶喜來了。」

慶喜跑的氣喘籲籲,「主子,成了!」

什麼?

弘晨和海蘭察頓時大喜,「當真成了?」

當真!

慶喜笑道,「各位宗親,朝中大臣,都已經奔著書院去了。主子,趕緊回吧,他們是來迎接新君的。」

這個新君對著太陽的方向站著,卻不著急。他看著太陽一點一點的掉落地平線,一如那箇舊日君王治理之下的王朝退出歷史舞台一般,直到天邊最後一線紅光徹底消失。

隨著那一絲亮色消失,天色慢慢的暗下來。

秋日的夜空,遼闊而深遠。天不是黑沉沉的,它帶著一些淡淡的藍色,星星就在那藍色的天空上閃爍,月光郎朗,也無法遮擋其光輝。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的身後聚集了很多很多穿著書院製服的少年少女。

一個身量高挑的姑娘從人群裡過去,站在弘暉的身邊,問說:「這是打算賞月了?還別說,今兒倒真是個賞月的好天氣。」

弘暉轉臉看了看蔡寶儀,伸手將她的手攥在手心裏。

蔡寶儀面色一紅,想收回來,又強迫自己忍住了,故作自然的反手拉了他的手。由一個攥著一個,變成了手拉手的樣子。

弘暉察覺到了差別,輕輕笑了笑,在這姑娘臉紅之前,扭頭認真的回了一句,「不是賞月。」

嗯?

弘暉抬頭,「我在觀星。」

「星相上怎麼說的?」蔡寶儀不由的問。

弘暉又笑,「星相啊?要看懂星相,得先知道這些星都代表什麼?」

「願聞其詳。」蔡寶儀心說,他總不會無緣無故的說什麼星相,她隻順著他的話給他鋪好台階就好。

弘暉心領神會,一本正經的指著天上的星星,「看見了嗎?那一顆是我,那一顆是你……那一顆是海蘭察,那一顆是弘晨,那一顆富察明亮,那一顆是張儀生……」

最開始以為這位新帝在調侃未來的皇后,可誰知道,他在認真的數拱衛著他的星星。

那一顆顆燦爛之極的星,每一個都有了屬於它們的名字。

每說出一個名字,身後都有一個興奮的聲音答到。

弘暉看著星空,「星漢如此燦爛,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你們。它們一起閃耀,照亮了整片天空。而我們一起向前,必能照亮這江山,這天下!」

是!

它們每個人都抬頭,找尋跟自己對應的星。

這一晚,觀星台下站著不少大臣,觀星台上,屬於未來的年輕人數著天上的星星,這該是新時代開啟的一種浪漫。

當天邊的露出魚肚白,弘暉整了整被露水打濕的衣衫,扭身朝下走。

一人動,身後雲集者從!

自上而下,如一股洪流洶湧。

站在下面的大臣,就看著這位年輕的帝王率先上馬,打馬而行。轉瞬,身後便是呼嘯而過的一群人。

他——和屬於他的臣子,踏著曙光而行。

當他們踏進紫禁城,不知道是旭日照亮了他們,還是他們點燃了旭日,這一刻,紅光普照,似乎是預示著——盛世將踏歌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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