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與你同在(28)
這一瞬間, 陽光似乎也照不進這教堂,只覺得陰風陣陣, 烏雲籠罩。
這種時候, 林雨桐沒有退縮的餘地。只能一步一步的朝前走, 手裡攥緊了符籙,朝對方而去:「你別激動,我不是要傷害你,我想幫你。你信我,我就能幫你。」
「你幫我?」對方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先是大笑, 隨即又戲謔著問:「怎麽幫我?你倒是告訴我, 怎麽幫我?實話說吧, 誰也幫不了我!這一點我很清楚!」
「我能!」林雨桐頂著狂風, 一步一步過去,「我能幫你……不管是人還是鬼, 該過去的都得叫他過去……」
「該過去?」她怔怔的楞住了, 「是啊!該過去了!」說著, 她似乎想到了什麽, 高聲大笑了起來, 「是啊!過不去的只有我,別人的日子還不是一樣該怎麽過還怎麽過?誰愧疚了?誰不安了?」
「是啊!」對方深思一亂, 林雨桐只覺得渾身一輕,三兩步就到了她的跟前,然後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可這一搭了上去, 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眩暈感便撲面而來,一瞬間,空間扭轉。
她好像又成了別人!
路上遇到的人都叫她桂香,原來她姓李,喚作李桂香。
這個時候的李桂香是多大?十七八,十八九?說不清楚,反正是背著書包,還是中學生的樣子,看路邊的標語,林雨桐潜意識知道,這應該是五十年代。
成了這個女人,全程都是不由自己的走著,一路朝前,一個晃神,人就站在一棟小別墅的門前。
門口站著個系著圍裙的女人,朝她招手。她一步一步的走過去,那個女人就說:「桂香呐,可別再跟你爸吵了,你爸有你爸的想法……」
林雨桐就聽到『自己』喊道:「他的想法?他的想法就是落後的想法,他的想法就是不接受人民的改造……」
話沒說完,裡面傳來摔碎了茶盞的聲音:「孽障東西!再胡說八道,就給我滾蛋。」
「我不滾!李家的家産早被爺爺敗光了,留下來的都是我外公給我媽的嫁妝,憑什麽叫我滾!」她蹬蹬蹬的上樓,身後的女人也跟著追了過來,喊著:「老爺……老爺……小姐還小,您不要跟她計較……」
林雨桐心裡掙扎著,便多留意了一眼到這個年代了還叫『老爺』的女人。她頭上抹著頭油,身上的味道是一種……香水味,領口的露出來裡面的襯衫,是一種粉紅色帶著綉花紋路的。此時,就見她跑過去,摁住那個『老爺』,「您也真是,小姐還小,您是做父親的,怎麽就不能多點耐心?」說著,在老爺的肩膀上輕輕的拍了拍。
這個小動作很隱蔽,但也間接的透漏出兩人非比尋常的親密關係。
但顯然桂香幷沒有發現這些猫膩,還喊道:「王姨,你別勸了。他這種冥頑不靈的人,遲早會被時代淘汰!」說著,就氣哼哼的往樓上跑。
這個王姨却在下面喊:「小姐……小姐……」
林雨桐想回頭去看,無奈現在這個身體明顯是對方的意識占了上方,她占領不了主導權。
上了樓,樓梯口站著個穿著白襯衫藍褲子的青年,斯斯文文,白白淨淨,他靠在樓梯口,手插在褲兜裡,一臉關切的看著她。
這一刻,林雨桐能清晰的感覺到桂香心裡涌出的一股子複雜中帶著恐懼與絕望的情感,她問道:「張恒,你有沒有話對我說?」她自己許是沒有察覺,她的語氣帶著期盼和小心翼翼。
張恒張了張嘴,朝下看了一眼:「你別跟你爸强了,他就是那種沒有覺悟的資本家……」
林雨桐覺得這話聽在耳朵裡,却跟針扎在心裡一樣,生疼生疼的,這是屬桂香的情感波動。桂香似乎還想要說什麽,身後却傳來脚步聲,是王姨。她斥責說:「阿恒,怎麽說話呢?」
「媽,你就是奴性不改!」張恒說著,就耷拉著臉直接轉身回房。
他一走,桂香才像是泄氣一般。此時,林雨桐才順利的掌握了身體的主動,她看著張恒進了朝南的房間。林雨桐跟著本能,一步一步走向桂香的房間,然後關上門。
此刻,心底涌出來的是絕望,像是有個聲音再說:「爲什麽?爲什麽?我給了這麽多次機會,你爲什麽還是什麽都不說!」
林雨桐捂著這個身體的胸口,狠命的喘著氣,這種痛苦蔓延而至,幾乎叫人窒息。攥緊手心,像是攥緊手裡的符籙一般,她壓下這種窒息感,蹭一下從床上坐起來。
如今她就是桂香,那就不能看著她活的這麽憋屈。
於是,她狠狠的拉開房門,衝到對面張恒的房間。果然,這個房間才是最好的。
王姨是家裡的保姆,應該解放前就是了。而這個張恒,是王姨的兒子,是保姆的兒子!桂香看上的是保姆的兒子!一個資本家的女兒,是不及受壓迫保姆出身的張恒尊貴的。
這個家裡,不管是出於什麽原因,總之,一看擺設便知道,張恒的待遇明顯要高。
她衝了進去,對著對方就冷笑。
她不是桂香那個又蠢又窩囊的女人。保姆早就上了主人的床,保姆的兒子登堂入室!
憑什麽?
張恒明顯楞了一下,將抽屜猛的關上,皺眉道:「你幹什麽?」
林雨桐冷笑,一拳就打了過去,拉著張恒就走:「跟我來!」
樓下桂香的父親不知道正跟王姨說什麽呢。見兩個孩子拉扯著出來,王姨趕緊就問:「阿恒這小子是不是又招惹小姐你了?」
林雨桐不僅沒搭理她,下去的時候還反手揪著對方,拉著兩人就往外走。
王姨一路走一路喊,「桂香呀,你爸再如何,咱們也不能扔下你爸一個人,他思想不進步,才更加需要咱們的幫助,咱們不能離開他拋弃他……」
林雨桐一句話也不說,一路走一路看,哪裡人多往哪裡走。
正好,街道辦領導正在小學的廣場開動員大會,人烏泱泱的。
林雨桐拉著兩人,王姨還對街坊打招呼,「這孩子,脾氣太大,跟她爸又鬧起來了。」
下面便有人說王姨不容易:「還是人太好了!
「她好?」林雨桐一脚先把張恒踹倒,然後拎著王姨直接就撕開她的衣服,露出裡面精緻的手工刺綉襯衫來:「看見了,這件襯衫是我媽早年沒上過身的,一件就上百銀元。她是勞動人民嗎?她這不要臉的早就上了我爸的床,夢想著做資本家的老婆!」說著,又一把撕下襯衫,裡面是一件蕾絲的內衣,如今在大陸很少見,是早年從香gang帶回來的貨。
下面嗡嗡的叫囂開了,王姨慘白著一張臉。
那邊張恒過來拉扯林雨桐:「桂香,你瘋了,你知道你在幹什麽?我媽只是撿了你媽幾件不要的衣裳穿,你不要瞎想?」
「我瞎想?」林雨桐撲上去,扯住他的胳膊:「大家都來看看,他手上的手錶,新的,是瑞士貨,值兩個小黃魚,這東西能是他那在車行修車的父親能買的起的嗎?這總不會是撿了舊的吧。」
「這是你送我的?」張恒白著臉辯解。
「我送你的?我憑什麽送你?」林雨桐不知道桂香送沒送,她隻咬定:「值兩塊小黃魚,我直接交公支援國家建設都來不及!你是我的誰呀我給你這麽平白無故的給你!」
「我是……我是……我哪知道你爲什麽送給我?」張恒說不出兩人是戀人的話。
林雨桐感受到身體裡的那個靈魂發自內心的震顫,她嗤笑一聲,從對方身上的衣服說到脚上的鞋,「哪一件不是你媽騙我爸給你買的?裝什麽無産階級!我們家的東西是我爸不肯交?還是你媽不肯讓我爸交?倒是打的好算盤,哄著把我家的錢哄到手,然後把我們父女推到坑裡,你們面上是又紅又專,內裡錢財一藏,又過上人五人六的日子!我今兒就是要豁出去,家産就是要捐給國家,支持國家建設,誰想打著做工作的旗號暗地阻撓,都是行不通的。」
這位王姨抓著衣服擋著胸前,去看主席臺上的一位女領導:「主任,主任,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解釋……」
「你跟工作組去解釋吧。」
到處議論紛紛,有人甚至義憤填膺的拎起板凳朝這母子二人打了過來,林雨桐心底涌起一股子不屬她的情緒來,這種情緒帶著憤懣,怨恨,驚愕甚至於是無措。
林雨桐知道,這個桂香變成了鬼,也不知道那個王姨跟她爸的真實關係。
對方這個情緒她還沒來得及細細體會,場景一變,她又回到了之前的別墅了。她還是桂香,只是身上的穿戴變了,胳膊上帶著黑袖章。人坐在通往二樓的臺階上,客廳裡空蕩蕩的,除了父親的靈堂,什麽也沒有。
不一會兒,外面涌來了一群人,沒等反應過來拉著她就是一巴掌:「說!你爸把髒錢藏哪去了?」
這些人一個個的凶神惡煞,你一言我一語的,大概是說資本家的爸爸帶著錢潜逃,結果意外掉河裡淹死了,可錢財却沒找到。
「肯定是留給這個資本家小姐了。」一個年級不大的姑娘在後面喊了一聲。
林雨桐掙扎著看過去,總覺得眼熟,再細看,那眉角的疤痕像是在哪裡見過。可是在哪裡見過呢?
對了對了!見過的!那個在家門口擺著個冰櫃賣冰棍的老太太,她的眼角就有疤痕。如今細想,確實眉眼臉型還有些相似。想不到呀,這位年輕的時候瞧著也很厲害!她怎麽也在這裡?
林雨桐只覺得渾身無力,被人這麽推推搡搡。她的眼睛不知道怎麽就朝著樓上看去,樓上人影一閃,便不見了。
她沒看清楚,但心裡那個聲音却在說:張恒,是張恒。張恒你知道的,我爸爸幷沒有拿著細軟錢財逃跑,沒有的。
她近乎於哀求的姿態,奮力的掙扎著。
一具身體,兩個人爭搶,對方占了上風,林雨桐就會覺得异常的難受。這種情緒下,她不能被對方壓制。在精神上她奮力的掙脫,心裡對桂香說:「這樣的場景,你到底回來過多少次,如果你的哀求有用,你早放弃執念去你該去的地方了。放弃掙扎吧,一切都交給我……」一邊說著,一邊用足了勁兒,將拉扯她的人一股腦的全都推開,轉身踉蹌的就往樓上跑。跑上去一巴掌就把樓上的一架玻璃屏風給打碎,順手撈起尖銳碎玻璃,衝著追來的人揮舞著:「我看誰敢過來?我要是劃傷了誰的臉或是弄死了誰,對我而言也不過是以命抵命,你們呢?也跟我一樣不怕死?那好……不怕的只管上來。」
沒人敢上來。
無處可回避的張恒從屋裡出來,呵斥說:「桂香,你做什麽?大家就是問問你,你爸那麽些錢到底去哪了?這個不問你問誰?」
「問你呀!」林雨桐轉過身就撲過去,這個身體限制了她的動作,但想跟人拼命,光是氣勢就勝了一籌。她撲過去將他摁在墻上,碎玻璃扎進張恒的脖子,這個位置見血,但却不在動脉上:「叫你媽那個婊子來!坑了我家的所有家産,害死了我爸,想這麽輕易的脫身,沒門。你媽不來,我今兒就先弄死你,再去要你媽的命……」
「你胡說什麽?」張恒一頭的冷汗,林雨桐將手裡的玻璃再往前送了一點,「我胡說沒胡說……你心裡沒點數嗎?你再好好的跟我說,我家的錢和我爸的命,跟你家有關係沒關係?」
張恒嚇的不敢說話,那邊好事的已經去找了那個王姨。這個女人煞白著臉,「桂香,你放了張恒。錢財是阿姨替你們收著的,你爸是知道時日無多了才走了絕路的。她是知道你跟阿恒的事,知道你們要結婚的,所以錢是交給阿姨保管的。」
林雨桐就說:「聽見了嗎?這個女人這等刁滑,你不跟她拼命,是壓制不住她的。你但凡豁得出去,不是一味的陷在跟張恒的情愛裡出不了,那事情將完全不一樣……」
她這話是說給身體裡的另一個人聽的。
李桂香能感受得到,在自己說完這話的時候,心裡涌起一種除之而後快的憎惡。一個聲音在心裡叫囂:「我來……我來……我要殺了他……」
林雨桐放弃了身體的主動權:「那你來……」
放弃的那一刻,她不再是李桂香。她感覺得到,她如同一個旁觀者,看著李桂香拔出刺在張恒脖子上的碎玻璃,伸手想要替他按住那汩汩而出的鮮血,手都伸到一半了,像是才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瘋了一半將玻璃碎抓緊衝著那個王姨而去,對著對方的臉,一下兩下三下,直到她筋疲力盡了,別墅了只剩下她和那母子爲止。
林雨桐就問說:「你痛快了嗎?」
李桂香蹲在一邊,扔下手裡的玻璃渣,一下子給哭了出來:「爲什麽嗎?我那麽信任王姨,她却早就跟我爸好了。我對張恒那麽好,她却一心只想著我家的家産。我跟我爸水火不容,那天吵架之後,我不像是你,一眼就看穿了那母子的把戲,我慪氣完,就拎著行禮去了學校,住校了。再回來的時候,我爸都火葬了。只有孤零零的靈堂,就那麽擺在那裡。家裡的床,沙發,連一床被子都沒有給我留下。可我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那麽多人就涌了進來。他們逼問我,問我爸把錢財藏在哪裡去了?我怎麽會知道?他們脫了我的衣服,打我逼問我,張恒就在上面,他就那麽看著……等到晚上了,那些人累了,把我鎖在家裡,張恒才出來……他安慰我說沒關係,他會管我的,當時我……不知道怎麽就信了他,忘了他的袖手旁觀,然後我們在一起了,我把我自己交給了她……天亮的時候,他從窗戶上跑了,我還被關著,他這一走,半個月都不見人。那些人關了我半個月,每天給一個窩窩頭一碗凉水,我撑了半個月……這麽餓著,該來例假的時候却沒來,肚子還疼的厲害,她們怕鬧出人命,不敢再那麽對我了……把我送到醫院,那個醫生是個好人,只說我這情况很嚴重,有心臟病,說沒命就沒命了……等人走了,我才知道,醫生幫我隱瞞了我可能有孕的事實……」
林雨桐點頭,那個年代的女人,婚前有孕能毀了一個人一輩子。
「我知道我可能有孕了,就去找了張恒和王姨。可張恒已經結婚了,跟陳青竹結婚了。」李桂香看著林雨桐:「如果是你,你會怎麽辦?」
陳竹青就是賣冰棍的老太太吧。恍惚之間聽誰喊了那麽一嗓子來著!
「我?」林雨桐收回思緒,想也不想的就道:「我就去派出所,告張恒强奸……那天晚上你被人毆打,沒有還手之力,緊跟著半個月,你被人關著,也不得自由。懷孕了,這就是鐵證,懷的是誰的孩子,一驗就知道了。這種事,他是想逃也逃不掉的。」
那個年代,這樣的事,也能要了對方的命。
李桂香哈哈便笑,狀若瘋狂:「是啊!我爲什麽不呢?許他們不仁,就不許我不義嗎?」她笑著笑著便又哭了起來:「說什麽都晚了,是我自己蠢。別人都結婚了,我還找王姨,我還希望找她能給我一個說法……說法就是她讓我先避一避,說等三個月再回來,她好叫張恒處理好他的事,我信了。她說叫我到她鄉下親戚家,我就去她鄉下親戚家,誰知道三個月我再回來,滿世界都是我的流言蜚語。說我被人糟蹋了,到鄉下墮胎去了……可那邊呢,張恒跟那個陳竹青兩人過的很好,陳竹青還懷孕了,人家一家子在一塊喜氣盈盈,我哭了,我鬧了,可結果呢?結果人人都信那個女人的,說是我得了癔症,想男人想瘋了……高中畢業,街道辦不給安置工作,原因是我腦子有問題了。我要什麽沒什麽,親人朋友一個都沒有,眼看走投無路了,這個時候,張恒又出現了,他偷著找我,說是他也沒辦法,他有把柄在陳竹青手裡,離不了婚。但他不會看著我不管,於是,我就被街道辦安排進了這裡……」
這裡?
林雨桐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她已經在教堂裡了,幻境消失了!
此時,太陽已經落山,昏黃的太陽光窗戶照進來,將裡面的長椅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
「這裡跟張恒家很近?」林雨桐問說。
「以前不近。」李桂香搖頭:「這裡原本是陳竹青的老家,她高中畢業留在城裡的冰棍廠了,張恒在食品廠上班。當時我是不知道這裡就是陳竹青老家的,更不知道陳竹青還有一個傻子弟弟。自打我來了這裡,他們一家就打我主意。陳竹青他爸他媽幫忙摁住我,教他們那個傻兒子怎麽糟蹋我,想叫我給他們家留個後……那些年我受的罪,你想都想不到。這種事情根本就瞞不住人,村裡的人說什麽的都有。慢慢的,就有地痞二流子摸進來占便宜,被人欺負了兩回,陳家人倒是不再叫傻子來了,因爲怕懷上的種不是他們家的……」
這個村子便不是人人作惡,只怕在李桂香眼裡,也個個都是惡人。
至少他們是那種看著別人受罪遭難,而無動於衷的人。
村裡的男人欺負她,村裡的女人謾駡她,連不知道是非對錯的孩子,也撿了石子隔著墻扔她。
「實在受不了了,我就爬上教堂的頂端,從上面跳下來了……」然後死了。
桂香說著,就笑了,「你說可笑不可笑,死了之後,我也不得自由,困在這教堂裡,哪裡也去不了。原本我不知道這是爲什麽,直到有一天,我發現了……我在教堂的地下室裡發現了……發現了兩箱子金子,一箱子古董,一箱子字畫,一箱子首飾……別的我不認識,那首飾我認識,裡面有一半是我祖母留下來的,一半是我母親的陪嫁……我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我家的錢怎麽會在這裡?後來,我見張恒跟他媽來過……那時候我都不敢想,到底是他們母子害了我們,還是……他們真的是迫不得已的。我真蠢呐!我僥幸的想,說不定是我爸想藏東西……說不定張恒拋弃我也是迫不得已,這裡離陳竹青家那麽近,一定是我爸和他媽媽藏東西的時候被人拿住了把柄,他才不得不娶對方的,我一個勁的把他往好人上想……」
「後來呢?」林雨桐就問:「你弄清楚了嗎?」
「沒有!」桂香搖頭:「沒等我弄清楚,那個女人就死了……我躲在教堂裡聽外面的人說,那個女人是掉到河裡淹死的。你說巧不巧,據說我爸也是在那段護城河裡出事的。可這個女人死了魂還往這邊來,要找這些錢,我想找她問清楚,可一不小心,我……我……我把她給吃了……」
吃了?
「吃了之後呢?」林雨桐眼睛一眯:「你覺得你更强大了?」
「嗯。」桂香點頭:「我還是不能走出教堂,但是……我發現我能影響一些人了……晚歸的人,我總能有辦法叫他們走進教堂……男人呐,不好色的少……他們老了,我却變化不大。他們哪裡還記得這裡死過一個叫桂香的女人?可若是都忘了,我的冤屈該找誰去?於是,我得叫他們記住我。但凡一二有良心的,能把當年的事問問清楚,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我一再告訴他們我叫桂香……桂香……可結果呢,一個個的都嚇死了……」
「你找的那些人都是上了年紀,肯定知道桂香這個人的人吧。」林雨桐這麽猜測。
「當然了,要不然能指望誰呢?」桂香朝外指了指,「張恒嗎?他媽死後沒幾年,他就出事了。陳竹青爲了給他傻弟弟說親,逼著張恒弄錢。那個年月,哪有□□百塊錢?張恒確實是打主意要動這裡的金條,可惜啊……那個年月看的緊,金條是怎麽拿出去的又怎麽拿回來了……然後陳竹青就動了別的歪腦筋,張恒是單位的會計,她逼著張恒挪用了公款,說有門路了就拿金條換錢再把錢還回去。結果錢沒還回去呢,出事了。挪用公款,當初被判了八年。陳竹青被拖累,也被單位開除了。帶著孩子就回了娘家……」
「她娘家爹媽和傻子兄弟呢?」林雨桐的心糾起來:「他們……是你……」
「是……我……」桂香咯咯咯的笑:「傻子被我困到教堂後面的廠子裡,寒冬臘月,困了三天三夜,誰也沒找見,找到的時候都已經死透了……那是個傻子,魂也沒幾分力道……他爸他媽疑心是我的鬼魂鬧騰,還叫人來抓我?可惜被陳竹青給攔了……這個女人怕別人知道這筆錢財的秘密……我沒事了就站在教堂樓上的窗口弄出點動靜,正好叫陳家那一對老不死的看見,沒兩個月,生生給嚇死了……後來……張恒就回來了,可惜,不是囫圇個回來的,人癱了,如今還躺著呢……你去他家就知道了,人都快臭了,躺了那麽些年,誰寶貝他?褥瘡長滿了……都沒人伺候。就這還整天跟他的孩子說,他有一大筆錢,誰伺候他伺候的好了,這筆錢就給誰,可惜,兩個孩子都不信他,逢人就說他是給倆兒子上套,拿那種老掉牙的故事騙人……」
林雨桐就想起冰櫃後面那個破敗的院子,人家的院子都起了幾層收租,隻他們家兩間堂屋一間厦房,「老兩口靠租金和陳竹青在門口做小生意維持?」
李桂香看林雨桐:「你要那筆錢嗎?我藏起來了,張恒找不到,陳桂香也找不到,你要是想要,我給你呀。」
「我不要。」林雨桐搖頭:「我不缺錢,不發這樣的財。」她朝外指了指,「這裡差點被拆,是誰阻止的?」
「自然是陳竹青那個蠢貨……」李桂香深深的看林雨桐:「我真不要錢?陳竹青爲了保住這筆錢財,可是守了這裡大半輩子了……」
「我不要!」林雨桐朝後退了兩步,「說不要就真不要,你不用試探。」
「那你來幹什麽?」李桂香盯著林雨桐,「你從我這裡想得到什麽?」
「我……我想要殺了你。」林雨桐看著她的眼睛:「在來之前,我就是這麽想的。不管你是不是有苦衷,不管你背後有多悲慘的故事,我都要殺了你,不問對錯。」
「爲什麽?」李桂香看著她:「你這毛丫頭也想欺負我?」
「不是!」林雨桐笑了笑,「有一個人,我不能沒有的人,他需要……」
「你叫我獻祭?」李桂香看向林雨桐,像是看一個大笑話,「想叫我心甘情願的獻祭?」
獻祭?
這種說法林雨桐從來沒有過。
她心裡疑惑,但面上不顯:「獻祭不獻祭不重要,你要不願意,我殺了你傷了你都行……」
總不能空手而回的。
李桂香看林雨桐:「你殺不了我。」
是的!我暫時殺不了你。
李桂香帶著幾分興味的看林雨桐:「其實,我這麽一個人老在這麽一個地方待著,早厭煩了。」
「所以呢?」林雨桐看她:「不想活了。」
「如今算活著嗎?」李桂香說著就走過來,隔著過道跟林雨桐幷排坐著:「我有一件事,你替我辦到的話,我願意成全你……也算是你成全了我……」
林雨桐沉默了半晌才回她:「你想見張恒?」
這個女人哪怕什麽都知道,可是在幻境裡,她對張恒的心態還是不對,總還是留著一分期翼給對方。
一生中最美好的光陰與情感,都給了那個男人。
她不甘吧。
李桂香扭臉看向教堂外:「陳竹青那個女人一定知道我能看見他們家,所以,他住的那個屋子,窗戶都釘死了……我這一生的悲劇都是因他而起,如今想想,如果不是愛上他,他媽媽跟我爸的事,我未必不能察覺。因爲喜歡他,理所當然的想要融入他的家,體諒他的母親……」說著,她悵然一嘆:「我有很多話,不問出來不痛快……你是天師,你有辦法叫他看見我嗎?」
「那你到底想得到一個什麽結果呢?」林雨桐就問,「見到了之後呢?想要他懺悔?」
李桂香怔楞住了:「我也不知道呀。正是不知道我才想見見,我也想知道,我這些年到底執著什麽?要說報仇,仇報了……」她似乎看出林雨桐的猶豫:「你也許能殺了我,但是你殺了我便得不到你想要的。不就是獻祭嗎?有時候人真不如鬼做事爽利痛快。」
她這話音好像有點不對呀!
「你怎麽知道『獻祭』這種事?」林雨桐就問說,「你沒出過教堂!因你而死的,魂也被你吃了。你接觸的同類有限的很,獻祭這樣的事……你是無師自通?」
李桂香哈哈便笑:「小丫頭還真不好糊弄。我自然不是無師自通……」
「報復殺人的手段也不是你本身就會的?」林雨桐蹭一下坐起來問道,「誰教你的?誰教你這樣的邪術的?」
「我教的。」教堂的門從外面推開,走進一個人來。
「師父?」林雨桐朝後退了兩步:「師父教她……復仇?」
白衣一步一步從外面走來:「我想要她獻祭,她想要復仇。這只是一樁交易!」
林雨桐搖搖頭:「師父,您越界了!」
「難道你殺了她,就不曾越界?」白衣轉臉就反問了一句。
林雨桐無言以對,爲了四爺,便是叫她下十八層地獄,她也無懼。
白衣便道:「他對你重要,難道師門對於爲師而言便不重要?爲了師門,便是永墜地獄,也再所不惜。」
林雨桐看了看白衣,他的這個皮囊維持了三十年,但她當初沒一眼看出來,那麽也就是說,他已經高度近似於人了。至少,餘輝下拉長的影子裡,就有白衣一道。
她這才算是明白了,原來維持四爺的身體,正確的打開方式是這樣的!
獻祭嗎?
林雨桐苦笑,一個是四爺,一個剛認的師父。兩人的狀况一模一樣!
怎麽辦?否認這個師父,便是堵了四爺的路。
她自己都有些悵然,若是四爺知道得用這樣的方法,四爺肯嗎?
不!四爺不肯!
他自來相信,這世上的路不止一條。天下的事從來沒有說無路可走,脚下的便是路。沒路,那便是闖出一條生路來,也絕對不會明知是錯路還朝著這條路一去不返。
這是底綫!
因此,林雨桐搖搖頭:「師父,你之前還告訴我說,這事上所有的古怪背後,牽扯出的都是**。我現在想問師父,那麽多人的死,是誰之過?」
「不是大師的錯,那些死了的,沒有一個是冤枉的。」李桂香搖搖頭:「我很感激大師。」
林雨桐擺擺手:「這不是冤枉不冤枉的事!就像是張恒的母親,她死了,不得好死。就像是張恒,沒有誰懲戒他,他便是活著,也是無盡的苦痛當中……」
「你想說,惡人自有天收!」李桂香搖搖頭:「我不這麽看!我受欺負的時候,天在哪裡?他們一樣過的好好的,我若不懲,能指靠誰?之前,換做你是我的時候,你怎麽做的?你敢用玻璃刺刺中對方的脖子……」
林雨桐朝後又退了一步,扭臉看白衣:「師父,之前那樣的幻境……是你的手段吧!」
白衣沒有解釋:「是我!之前的環境也叫我對你有了一些瞭解……你的處事方式,倒是叫我眼前一亮,或許,過去的三十年,我真的錯了……我不知道你想走的路是什麽……但你我師徒,總要有一個人來妥協。但顯然,這個妥協的人不是你……那麽,便只能是我了!」
話一說完,林雨桐就看著白衣的臉明顯的老了,皺紋像是一瞬間就爬上了眼角。他也隻摸摸臉,笑了笑,對此毫不意外一般,轉身又一步一步的往出走,直到出了教堂。
林雨桐回頭看李桂香,李桂香苦笑:「本來說好的……今晚我爲他獻祭……」
所以,師父這是主動放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