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上
彼時褚稷正和幾個大臣在議事, 與陳國之戰交鋒了兩年, 按理說唐邵將軍和聶大人都是當世有數的俊傑,二人一文一武強強聯合, 身後又有數十萬軍隊, 這樣的陣容竟然遲遲未拿下陳國。
近月竟是連軍報都沒了, 朝廷這邊完全沒法獲悉前線的消息。
為此朝廷分成了兩派,吵得不可開交。
「皇上, 事出反常必有鬼, 已經兩年了,我們耗不起啊!」
「胡說八道!既然打了兩年就該一鼓作氣, 此時退兵算怎麼回事兒?莫不是要讓天下人看咱們大宣笑話?如若此番我大宣先退兵, 定然會助長陳國老兒氣焰, 日後該變本加厲了!」
「可……即便這兩年風調雨順,又有水車灌溉,糧食增產許多,可有了這戰事,相較於往年,國庫還銳減了三成!」
「若是再這樣拖下去,國庫遲早要吃緊的, 倘若又碰上個什麼天災**, 怕是……難以為繼。」
兩方說的都有理兒,褚稷眉頭緊蹙,正待說些什麼,門外安公公回稟說皇后娘娘宮裡的-小宮女求見。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暈倒了!」
一室寂靜, 還沒等眾臣回過神來,皇上已經宛如一陣風大跨步離開了。
「皇上有旨,請眾位大臣先坐著喝杯茶歇歇,稍等片刻。」
眾人面面相覷,沒聽說皇后娘娘身體不好了啊?不是說太醫調養得挺好的?
打死大臣們也萬萬想不到就皇上那身體,皇后還能再有身孕!
「恭喜皇上,娘娘這是喜脈。」
老院判作為知情人之一,絲毫不感到意外,淡定地道喜。
聶瓏已經醒過來了,她靠在床上,聞言神色怔愣,垂眸看向平坦的肚子。
自生下來小康康之後,書裡的劇情仿佛過往雲煙,她在這裡徹底有了踏實感,與……感情水到渠成,如今又有了第二胎,這個不是意外的小意外。
聶瓏抬眸看向男人,這個書裡的反派皇帝,對她好得過分,偶爾聶瓏也會懷疑這廝是不是早就喜歡上原主,她只是那個代替了原主的冒牌貨。
然而不知是巧合還是什麼,褚稷對她的愛好,衣食住行習慣了若指掌,聶瓏也曾當面問過,那時……
男人垂眸沉默了片刻後,摟著她哄:「只有你。」
從上輩子到這輩子,隻愛過你。
再問什麼便不肯說了。
太醫收拾了藥箱出去,宮人們也識相退了出去,房間內就兩人。
男人垂在身側的指尖微動,片刻後,腳步動了。
他半蹲在床前,微微仰頭看聶瓏,將她放在身前的手握在掌心,「寶兒,我們、又有孩子了。」
一句話他說得極慢,低沉嘶啞的聲音仿佛從喉間滾落幾圈緩緩吐出,聶瓏抽了抽手,沒抽動。
她垂眸與男人對視,片刻後,忽而一笑,一雙杏眼彎成半月,裡面盈滿波光粼粼,聶瓏將他手帶到腹前,兩人雙手交疊。
「你猜猜,這回是閨女還是兒子?」
褚稷下意識說:「兒、……那是不可能的!」
「一定是閨女,生個跟你一樣的香香軟軟的小閨女。」
褚稷想到在運動會上見過欒郡王那對閨女,長得小小一隻,鼓著臉為她們爹爹加油打氣。
哪怕是欒郡王這樣混不吝傻顛顛的爹都有香香軟軟的小閨女,褚稷下意識放輕了力道,輕輕柔柔在聶瓏腹部上摸了摸,小心翼翼地將臉貼在她腹部上,目光執著堅定,仿佛下一刻真能蹦出個夢寐以求的小閨女出來。
「一定是閨女,朕的小公主。」
想了想,他補充道:「你是大公主。」
聶瓏:……
你以為誰都像你啊?會閒著沒事兒打兒子出生起就跟他爭風吃醋到現在,兒子三歲了還沒個消停?
安公公跟著皇上走後去而複返,御書房外殿大臣們茶都換了兩盞了,安公公滿臉喜色進來,甩著拂塵,昂首挺胸,一踏進殿內,他笑成一朵花兒,「各位大人們,皇后娘娘有孕,皇上說了,叫各位大人們先回去,明兒上早朝之時再議。」
眾大臣:!!!
他們眼睛瞪大了些,縱使都是些老狐狸也險些沒繃住臉色,不敢置信問了句:「真、真的?」
「皇后娘娘有孕?!」
安公公恨不得仰天長笑幾聲,他樂顛顛地點了頭,「可不是?太醫院院判大人親自把脈,千真萬確!」
「這、這……」皇上不是不能生嗎?怎麼現在都快三年抱倆了?
這問題只能問老天爺去了,不過半個下午時間,皇后娘娘又懷了一個的事傳開了,最是歡喜的還數聶國公府。
聶夫人喜得給房裡的丫鬟婆子多加了一個月月錢,又說祖宗保佑,佛祖保佑,趕明兒要去寺裡上上香,捐點香火錢。
她家大兒子見天兒被皇上往外派差事,這一去邊關就去了兩年,兒媳婦沒影子,小兒子又小,等他成親還得等個十年八載,早得很,若是學他大哥這樣的,等個十年都是往少了說。
聶夫人現在可不想這麼多了,外孫那也是孫子,哪怕那是皇上的親兒子,那也是她乖孫孫!
現在小康康是她和老爺的心頭寶,誰都比不得,就是一向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兒都比不上小乖孫子了。
聶琥剛下了學回來,跑得滿身是汗,進府就喊,「娘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姐姐今兒沒去學堂。」
聶夫人道:「你姐姐啊,又有了!」
已經八歲,長高了小半個頭的大團子滿臉疑惑,抓了抓腦袋,「有,有什麼?」
「有孩子啦,阿琥又要當舅舅了!」
第二天團子們到學堂一碰頭,眼裡表露出相同的信息,團子們湊一塊兒嘰嘰喳喳,「你說?」
「行,我來說叭!」
「先生又有寶寶了!」
「小師弟呢?小師弟在哪兒,我們去問問他?」
團子們在學堂院子裡的那棵大樹下找到的小師弟。
小小的團子孤零零蹲在樹下,雙手撐著下巴,眼神惆悵,那憂鬱的樣子像極了即將流浪的小乞兒,悲傷卻擁有一顆勇敢的靈魂。
團子們在兩步開外停下了腳步,伸出一隻手指放在唇邊,噓了一聲,悄悄地靠近了小小團。
「小師弟。」虎團子伸了手放在團子肩膀上,輕輕拍了拍,團子們爭先恐後地安慰,「小師弟你怎麼了?」
「小師弟別難過,先生有了寶寶我們也還是最喜歡你!」
「先生也是,你不會失寵的!」
對小小團這幅憂鬱惆悵的樣子,團子們很能理解了,畢竟這是他們經歷過的,想當年先生有了康康小師弟時他們就驚慌失措過,怕失寵,怕先生不喜歡他們了!
後來學堂進了新團子,他們也擔心過。
然而現在兩三年都經歷過來了,團子們見過太多的大風大浪,練就了一顆堅強無比的心,已經能夠淡定安慰同他們有一樣遭遇的小師弟了。
有了需要安慰的小師弟,團子們瞬間忘了方才他們的糾結不安,轉身變成富有責任心的強大師兄師姐。
如今他們也是有需要他們保護的人了!
大樹下,團子們排排坐,圍成一圈兒。
「師弟別著急,我給你支招兒。」
「沒錯,這事兒我們老有經驗了!」
矮團子插嘴道:「趁著先生的第二個寶寶還沒生出來,師弟你得先抱好先生大腿,對就是討好你母后,讓她多心疼心疼你。」
小團團兒一如既往憂鬱地坐在地上動都不動,也沒回話,團子們太能理解了,非但沒生氣,還更加積極出主意。
「雖說討好什麼的,聽起來不體面,可誰讓咱們還小呢,大人這種生物都喜歡別人討好他們,說好聽的話兒。」
「那什麼,褚湛,我們以前是給先生念情詩對叭?先生聽了還笑了呢,還摸我頭兒!」
說到這個褚湛可得意啦,他連連點頭,「沒錯,先生也是人,也喜歡我們討好她的!現在看來,效果不是很顯著?」
「師弟都這麼大了,咱們還是沒失寵,可見是很有用的!」
黑團子插了句:「我、我不會念詩,你們也教教我叭?」他轉身坐到小師弟邊上,壯實圓胖的身體跟個小山墩兒似的,仰起臉求知欲極旺地看著團子們。
團子們:……
「你可滾叭,今兒沒你事兒!」虎團子抱胸,居高臨下望著黑團子,「實話跟你說,就、就你長這樣兒的,這條路不適合你走,我敢保證,你要是對著先生念情詩,先生沒討好,恐怕就要被春風姑姑扔出去!」
黑團子:……
團子們你一句我一句說著自己的獨家秘笈,教著團子如何討好先生,以保證將來先生的二寶出生後,他的地位不受威脅。
回宮的路上,褚康坐在小轎子上,雙手撐著下巴,百無聊賴望著外面,是、誰說他害怕失寵了……
他只是吹吹風而已。
但……
師兄們真可愛,只好卻之不恭了。
他可真是個體貼師兄的好師弟呢。
……
「報!邊關大捷!!!」
「唐將軍和聶大人月前設下陷阱,活捉了陳國主將,陳**心不穩,我大宣軍隊一鼓作氣勢如虎,接連拿下陳國數城,想必不久後便能直取陳國國都!」
「如今陳國人心散亂,聽說陳國老兒氣急攻心病倒在床,前貴妃之父陳國丞相監國,竟然主張讓八歲的陳國三公主為太女!」
「經查實這個陳國三公主是前戶部尚書之女,聽說是陳國前貴妃的女兒,當年因宮鬥內亂流落大宣,被宮女抱出來,那宮女嫁給王柳,便將這個三公主對外宣稱是二人之女。」
……
前一天皇后娘娘方才傳出有孕,隔日下午便傳來消息歷經兩年與陳國之戰大捷!
且眼看著要將陳國一網打盡了,這一日早朝大臣們還曾為了要不要撤並,這仗還打不打爭執不休,得了,這回不用爭了,都要將人陳國吞了,還爭什麼?
當然是打啊!最好是一鼓作氣,將這個大宣宿敵拿下,大宣還能興盛百年!
大臣們難免嘀咕多想,說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莫非皇后娘娘肚子裡這個也是個福娃娃?
當年小太子出生的時候民間傳得神乎其神,說什麼聽見龍吟聲兒,龍吟聲他們沒聽見,但是接連好幾日大雪眼看要雪災了,忽然停了,這事兒他們是親眼所見的!
小太子出生後這幾年大宣也都風平浪靜的,可見小太子鐵定是有大福氣,看來皇后娘娘這第二胎也不是個平凡的。
聶瓏揮退下人,將當娘的扶到椅子上坐著,「大哥要回來了,娘這下該放心了。」
聶夫人笑得高興,眼角漫上細細的紋路,「別提你大哥,一提他我就煩,說說你,娘現在就關心你肚子裡孩子,康康是個男娃,也不知這胎是男是女。」
「咱們聶家祖傳的愛生男娃,若是能生個小公主,一兒一女也不錯。」
邊關。
風沙彌漫,橫屍遍野,到處灑滿了猩紅,這裡的天色常年灰撲撲的,仿佛隨時會塌下來般。
小小的男童擦著手中的劍,他的小木劍如今換成了一把真正開刃的利劍,擦掉上面的血跡,他輕輕將劍入了鞘。
褚遠九歲半了,兩年的戰場歷練,哪怕沒有真正對陣殺敵,只是跟在大軍後面撿漏,遇到那些個還沒死全乎,受了傷的補上幾下,也足以叫這個年紀九歲的男孩兒真正成長起來。
他見過了鮮血,溫熱的鮮血時常噴灑在他臉上,褚遠甚至舔過鮮血的味道,有點腥,還有點甜。
也見慣了死亡,上一刻還笑著的人,可能下一刻就死在敵人手上,在戰場上淘汰掉一條生命速度堪比閻羅,誰也不能倖免,只有強大的人才能躲得過一次又一次的死神收割。
而褚遠,他還活著。
男孩兒低頭看了看手,手心開裂了,掌心握劍的繭清晰可見。
褚遠動了動手掌,嘴唇緊抿,還活著,不過是托了別人的福。
「你還小,跟在哥哥們身後就好,千萬別往前衝,刀劍不長眼,就你這小身板兒,還不夠人家鐵騎一個馬蹄子。」
「允許你撿漏,但不許你冒險。」
「你們先生交代了,要我將你平安完整帶回去,聽話兒。」
男孩固執地幫著打掃戰場,遞一件東西,吃力地拖著己方士兵的屍體,來來回回,額角一滴又一滴的汗水滴落在乾旱的沙地上,轉瞬消失。
「褚遠,別忙活了,京城來信了,聽說是皇后娘娘親手寫的信。」
男孩兒停了下來,手在身側衣角上擦了擦,伸手接過信件,他沒打開看,而是塞進懷裡,直到打掃戰場完畢,伍長喊著休息吃飯了,褚遠洗了手,擦得乾乾淨淨,伸進胸口,拿出那封信。
男孩坐在小棚子裡,這一看便看了小半個時辰,才出來。
同行的士兵都習慣了,這個奇怪的小孩兒,不知道什麼來頭,兩年來,收了京城宮裡的信好幾回,每一回收到信都會躲起來看,奇怪又孤僻。
軍師吩咐要好好照顧他,哪怕沒有軍師說,他們也會好好照顧他的,畢竟這麼小的娃娃,有些士兵家裡的弟弟妹妹都差不多這個年紀,再大些的,兒子都有這麼大了。
但有些人注定許是從一開始就無法成為被人保護的弱者,這個小孩兒哪怕是撿漏都凶得很,一把小劍便是自己人都看著害怕。
很多年後,當小男孩聲名遠播,成為提起來就叫敵人瑟瑟發抖的戰神時,當年這批見過他小時候的,才恍然大悟,原來有些人注定一開始就是強者,和年紀無關,他真的不需要也不願被人保護。
又是一個月後,邊關傳來消息。
「大軍已拿下陳國國都,大軍即將凱旋而歸!唐將軍請求皇上派人去接管整頓。」
舉國歡騰,威脅了大宣多年的毒瘤被拔除了,他們大宣的版圖又擴大了一倍!
大軍回歸這一天,京城街道滿滿都是人,鮮花夾道,迎接英雄們歸來。
為首兩個男子,一青一白,青衣的溫潤如玉,氣質清潤,嘴角掛著淡淡笑意。
銀白鎧甲的男子氣質淡漠,目光不曾停留在任何人身上,仿佛什麼也未入得眼。
這二人身上一點血腥凶煞氣息也無,半點不似剛剛從戰場回歸的男人,偏偏叫滿京城的少女婦人們尖叫出聲,帶著香氣的帕子香囊不要錢地往他們身上扔,偏偏不知為何,一個人都沒扔中。
到了宣武門處,皇上率領百官親迎。
三個男人遙遙對望了一眼,微微頷首,一切盡在不言中。
入了盛夏天氣愈加炎熱,仿佛呼口氣兒都能噴出火來,距離那日大軍凱旋已經過了好幾日。
御花園涼亭裡,兩人對弈。
聶玨落了一子兒,蹙眉看了對面男人一眼,「你不準備跟她說?」
「說什麼?」
「上輩子……」他點到即止。
褚稷笑了笑,「她這麼聰明許是有猜到些什麼,沒甚好說,都過去了。」
那些不愉快的,那些離別悲歡,那些過往,不願讓你知道,平增憂愁。
不遠處,一群團子們蹲在花叢處,探頭探腦。
「瞧,聶大人可真好看啊!不愧是先生的親兄長!」
矮團子噘著嘴,「那是我師父!」
虎團子不屑,「你拜成了嗎?一口一個師父,可真不要臉!是吧,聶琥?」
聶琥不說話,各自扯了扯他們衣角,「別吵了,大哥說褚玉要是能寫出一篇他滿意的文章,就答應收他進門。」
「對了,秀秀已經被大哥收入門下了。」
「褚玉拜成了,也只能算二師兄。」
矮團子:……
他們中間探出一顆小腦袋,左右看了一眼,「這是……大舅舅?也是大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