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朕總得讓你過得跟在家一樣自在。」
男人似是漫不經心,仿佛隨口一說。
聶瓏卻心頭微顫,因著這句話,不敢直視對面男人的黑眸。
晚膳後,褚稷說要去御書房批改奏摺,讓她累了先睡,不必等他。
帝後大婚三日是需共寢的,聶瓏不知道皇帝是怎麼應付他們第一晚沒有圓房的事,但即使不做什麼,待晚上休息時也需得同睡一床。
一晚上相安無事,只是另聶瓏尷尬的是,同第一天一樣,她又在不知不覺中躺到人家被窩裡,在男人懷裡睡了一晚。
好在有第一天做鋪墊,聶瓏有了心理準備,不至於過於慌亂。
晨起後,大約辰時,聶瓏剛用完早膳,那邊春風來報:「娘娘,安王府小世子昨晚已經接出來了,現在安頓在您別院裡。」
聶瓏接過帕子擦了擦嘴,問道:「現在如何了?太醫怎麼說?」
「小世子意識昏迷高熱不退,太醫說此乃高熱癔症,咳嗽不退,像是……像是肺癆前症。」
「肺癆?」
只見春風面帶驚恐道:「是的娘娘,太醫說世子還小,恐怕撐不過三天。」
聶瓏沒親眼見到那孩子,也不知道具體是個什麼情況,心下微急。
在古代肺癆是個必死之症,何況那麼小的孩子,沒有抗生素沒有專門的治療手段,很大概率是回天乏術。
她是個幼兒教師,歷來對孩子最是心軟,這孩子又是她開了口接手過來的,要是出了什麼事,哪怕是明知這個孩子在劇情裡本就是早天之命,她也沒辦法釋懷。
當真的身處這方世界時,聶瓏沒法兒游離在外,將自己隔離開來。
這是個真實鮮活的世界,裡面的所有人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不再是作者筆下的提線木偶,他們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溫度,無論人或物都是真實存在的。
她想了想,對春風道:「待會兒去請示下皇上,說本宮出宮一趟,去看看那安小世子。」
春風眉頭緊蹙,遲疑道:「娘娘,肺癆是會傳染的啊,您可小心鳳體,萬一過了病氣怎麼辦?」
聶瓏抬了抬手,看著她的眼睛。
「春風,小世子還小,本宮憐惜他年幼失怙便是幫他一把也無妨,權當為皇上積德,至於感染,他是孩子體弱,本宮都這麼大了沒那麼容易染上,若是擔心去時戴著面罩便是,你不必擔心。」
春風愣愣看著年輕貌美的皇后主子,看見她溫和有力的眸光,臉上染上了紅暈,呐呐道:「娘娘心善,是奴婢著相了。」
正要用午膳,聶瓏本以為皇帝忙於政事,定然沒時間來用午膳了,沒想到剛剛擺上飯桌,皇帝便匆匆忙忙進來了。
褚稷面色黑沉,眼裡帶了幾分不贊同和怒火,「你素來體弱,還想出宮去看那孩子?太醫說這是不治之症,你要去了被過了病氣怎麼辦?」
「聶瓏,不要逞強,你要是疼惜心軟那孩子,朕命太醫院今晚不許休息,連夜想個辦法出來,不許你出宮去。」
聶瓏頓了頓,連禮都還沒行,就被撲頭蓋臉問了一通,眼睛有些茫然地看向怒火衝衝的皇上。
她索性直起腰來,也不行禮了,仰頭看著皇上的眼睛道:「肺癆並非真的不治之症,且臣妾離遠點,又戴上面罩是不會有事的。皇上……臣妾隻去看一眼行嗎?」
她眼裡堅持帶了點祈求,水霧彌漫,褚稷一下子啞了火,一口氣堵在心中消散得無影無蹤,他果真拿她沒辦法,早該知道的,她是這樣的性子。
她看似對許多事不聞不問,性子軟乎乎的好像易碎的瓷娃娃,實則骨子裡對認定的事十分堅持執著。
對小崽子更是心軟。善良但不過分,一旦她認定的事情只要去做了,即使失敗了,也不會再過度沉溺,但求無愧於心。
褚稷想了想,自己愛的正是她的方方面面,若不堅持,貪生怕死那便也不是她了。
再則,上一世那小子是被聶瓏成功救活了的,他一時過於擔心竟怕出點差錯,沒像上輩子一樣相安無事,一點點風險都不敢讓她冒,也氣她不夠珍重自己。
仔細想想,他能重活一次,也難保不出什麼意外。
但在少女軟軟的祈求和堅持之下,男人一顆心潰成一汪溫水,再無半點兇氣,他抬手摸了摸她腦袋,道:「朕下午陪你去。」
上一世褚稷與聶瓏這時候還不熟,坤甯宮宮人來稟告時,他隨意揮手答應了,沒在意什麼,但這一次卻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單獨去,有他在邊上看著才安心。
帝後剛剛大婚,尚未回門,按理說是不能私自出宮的,可那安小世子患了病也不能輕易接進宮裡來,只能兩人喬裝打扮,帶了同樣喬裝過後的侍衛宮女太監一道出門。
幸而長安街這座宅院裡宮裡不算遠,坐著馬車大約半個來時辰便到了。
褚稷率先下馬車,伸出手扶了化作普通閨閣小姐的聶瓏下來,她一身粉白素裙,頭髮上半部分挽起梳成一個精緻的桃花髻,剩餘的自然垂散下來,渾身散發著少女的嬌美之氣。
褚稷也一身尋常富戶人家的藍色錦袍,身材高大結實,英俊挺拔,伸手將小妻子帶下來,一路牽著她的手走進宅院裡,聶瓏掙了掙手見扭不開便也隨他去了。
別院早已被皇宮來的宮人們接管,四面都有侍衛包圍保護,早已接到通知,待兩人進來時,跪了一地請安的太監宮女和侍衛。
聶瓏單刀直入,直接叫人領自己去屋裡看看那小孩。
那太監看了皇上一眼,才道:「皇上,娘娘請。」
褚稷從懷裡掏了方帕子,圍在聶瓏下半臉上,低低道:「小心些,別過了病氣。」
他自己卻直咧咧的,毫無防範措施。
聶瓏猶豫了下,將貼身帶著的細白錦帕拿出來,遞過去。
男人微愣,眼裡迸發出一道亮光,卻不接過,而是彎腰俯身,將臉湊到她面前,在少女驚訝疑惑的目光中,厚著臉皮指著自己的臉道:「你也要幫我戴著才行。」
聶瓏:……
她似是無語地看了耍賴的皇帝一眼,抵不過他濕漉漉的眼神,只得攤開帕子對折成一個三角形,而後伸手將他系在他腦後,固定住。
少女俯身時身上清甜淡雅的體香自然而然地流露於男人鼻中,他聞著熟悉的香味,再見她一臉認真地為自己系帕子,眼裡柔軟一片,再不是那個孤苦強勢的帝王了……
也許上一世晚年時,那些大臣們也曾可憐過他孤身一身,正直此刻,褚稷突然才覺得也只有那番苦澀過後的甜才更加甘美,更加令人心醉。
聶瓏系好了帕子,見男人直愣愣地盯著自己,肆無忌憚,又當著眾位宮人的面,羞惱地暗瞪他一眼,「好了!」
男人回過神來,見小妻子嬌嗔惱怒的樣子,不由得朗笑出聲,拍拍她的小腦袋,笑道:「走吧。」
說著再次牽起她的手,大手將嬌嫩小手裹在其中,邁著大長腿走在前頭,宮人們低下頭不敢看主子們恩愛打情罵俏。
屋內一片昏暗,窗戶關得死緊,帶著濃濃的藥味,聶瓏走到床前,在離著兩三步遠的位置被男人拉住了。
「在這兒看便可。」
床上小孩兒還在昏睡,臉色蠟黃,才四歲的人兒,小小一團,眼睛緊閉臉上不停冷汗落下,時不時還會顫抖下,即使在睡夢中也痛苦不堪,偶爾還會無意識地乾咳,若不是小胸脯尚有起伏,只怕看不出那裡躺著個小生命。
聶瓏看得心裡一酸,想到幼兒園裡那些白白胖胖的小朋友,再看看床上這個瘦瘦小小脆弱不堪的小孩,慶倖自己來了。
褚稷也是一怔,他上一世是在褚景西完全康復時才在聶瓏宮裡見到的人。
那時這小子被救起後,被她養得白白胖胖,成日裡跟在她屁股後面,小皇嬸小皇嬸地叫著,實在討人厭得很。
卻沒想到,這一世第一次看見這小子,竟……這麼小可憐一團。
聶瓏走近了兩步,褚稷一時出身沒來得及攔住她,她俯下身,看著小孩,臉色蠟黃蒼白,盜汗,發熱不退,咳嗽發顫,怎麼看,怎麼像——早期肺炎。
她還要再伸手碰碰小孩的額頭,被回過神來的褚稷攔住了,他道:「我來。」
褚稷不等她回答,伸出手背在小孩臉上額頭碰了碰,半晌後,道:「很燙。」
聶瓏聞言臉色一緊,小孩子抵抗力低,如果早期肺炎沒有處理好,很大可能會演化成肺癆。
而肺炎一些症狀和肺癆又差不多,古代大夫沒有足夠的判斷依據,不敢亂下藥方,很多時候,肺炎不是死於併發症,而是延誤了治療時機,從而導致病情的惡化。
她教了好幾年的幼教,跟小孩子接觸最多,對於孩童會出現的各種突發狀況和容易感染的病也略知一二。
先前班上有個小孩就是感染了肺炎,上醫院打吊瓶一星期都沒好,後來去看了一個有名的中醫,人家幾貼藥下去,兩天那孩子就好了,第三天就健健康康地背著小書包來上課了。
當時聶瓏聽家長說了這件事,一時間好奇,多問了幾句,那家長很大方,把人家開的藥方都拍照發給她看了。
聶瓏一時感歎中醫的神奇,雖然沒心思去學中醫,也沒那條件,但卻要了那老中醫的聯繫方式,大約是職業病的緣由,她更關注幼兒的身體健康。
跟那老中醫請教了幾個幼兒容易引發的病症,都是些常見的病症和藥方,老中醫也不藏私,很是好為人師,有時間就跟她細細解釋。
從症狀判斷到開藥藥方分量,聶瓏聽得如癡如醉,牢牢記在心裡,偶爾班上小孩有個突發的頭疼腦熱她也能幫上忙。
褚稷在一旁太監端過來的熱水洗了手,又拿用白酒浸染過的帕子擦了擦手,才伸手去拉她。
聶瓏回過神來,吩咐一旁的宮女太監們將屋內的窗戶都打開通通氣,又叫人去燒熱水,有條不紊地安排下去。
太醫站在後面,弓著身不敢多說話,直到此刻才試探道:「娘娘似乎精於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