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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寶的七十年代》第111章
第111章黑市糧票

  李健柏說的話, 在福寶腦子裡過了一遍又一遍。

  她想,她大概能猜到他的意思。

  她用圍巾圍著半張臉,低著頭,手在衣服兜裡輕輕攥著得之不易的糧票, 脚步沉重地往學校走去。

  地上的雪結冰後又滑開, 混合著枯葉和泥巴,讓這個道路上泥濘不堪。

  一脚踩下去, 不是泥就是雪, 鞋子因爲之前在小巷子的亂跑也已經髒了。

  天依然是陰著,一望無垠的灰濛濛一片壓在人的頭頂。

  周圍有行人走過,也都是小心翼翼,整個縣城透著一股消沉灰敗的氣息。

  福寶咬唇,腦中浮現出李健柏清爽俊逸的面容。

  之前或許對他有點小小的不喜,覺得這個人應該不好相處, 直觀上不喜歡這個人, 但是現在, 在這陰冷蕭索的冬日裡,她才發現其實這一切都不重要。

  本質上來說, 這個人很好了。

  想起他笑眼中那一絲絲嘲諷,她自己突然也笑了。

  也許確實有點笨吧, 但沒辦法。

  就只能這樣了。

  正走著, 就見前頭兩個人翹頭看過來,因爲陰天背著光,看不清楚臉, 但是福寶一眼就認出來是顧勝天和陳翠兒。

  兩個人見到福寶也很高興,陳翠兒跑過來抱住福寶的胳膊:「你沒事吧?剛才我們跑散了,我找你們找了半天!後來勝天說咱在這裡等著你,如果等一會還不見你,就再往回找。」

  顧勝天擔憂地說:「你咋這麽久才過來?出事了?」

  福寶點頭,輕輕嗯了聲說:「遇到了幾個民警,盤問我了。」

  陳翠兒一驚:「沒事吧?他們說啥了?」

  福寶抿唇:「我沒事,可是咱們的糧票——」

  她故意停頓了下。

  陳翠兒:「糧票被沒收了?」

  她頓時跺脚:「這可真是糟透了!」

  不過很快,她又過來安慰福寶:「誒,人沒事就好,咱可不能被逮住,那個生銀估計被抓住了,後面還不知道怎麽樣呢。」

  顧勝天看福寶褲腿那裡都被雪水打濕了,皺眉:「糧票的事咱再想其它法子,咱們先回去,讓翠兒給你打點熱水洗洗。」

  福寶一下子笑了:「我是想說,糧票好好地在我兜裡啊!」

  聲音輕軟,明媚的臉上帶著笑,清澈的眸子裡閃著星星一般的光亮。

  顧勝天和陳翠兒這才反應過來,顧勝天也就算了,陳翠兒撲過來:「看我不打你!」

  鬧了一番,幾個人趕緊回學校去了,先避避風頭,等明天再讓顧勝天拿著糧票和錢去換乾糧吃,或者乾脆把糧票換成學校內部的糧票,這樣就可以在食堂裡買乾糧了。

  折算下來,食堂裡的乾糧還比外面便宜一些呢。

  暫時搞定了糧食的事,福寶和陳翠兒心情大好,連晚上寫作業都覺得帶勁了。

  哪怕糧票還躺在兜裡,肚子裡依然是餓的,但是想到很快能吃上新的乾糧,那種餓的難受感好像减輕了許多。

  第二天,顧勝天趕緊去拿著糧票換了乾糧,是熱騰騰的黑面窩窩頭,幾個人一人一個,大口大口地吃,吃得要多香有多香。

  這個時候,什麽鹹菜,什麽猪油,都不需要了。

  發黑的窩窩頭他們都能吃出麵食發酵的香味來。

  陳翠兒笑得別提多開心了,不過笑著笑著,她又想哭了:「也不知道我爹娘是不是擔心我,我娘和我奶哭了。」

  福寶:「沒事,他們知道咱有錢,手裡有錢,肯定得想辦法,再說咱們三個一塊的,肯定互相幫扶著,餓不死人。」

  正說著,就聽到旁邊幾個同學神秘兮兮的,還有一個過來問顧勝天;「生銀不是和你們一個村的嗎?」

  顧勝天剛咽下一口,趕緊喝了口水,故作一臉茫然的樣子:「咋啦?」

  那同學說:「生銀去黑市買糧票被抓了!」

  福寶和陳翠兒對視一眼,都做出驚訝的樣子:「黑市買糧票?」

  那同學看他們不知道,就開始加油添醋地說起來自己聽說的,同學們都聚攏過來,有的同情,有的後怕,也有的犯愁。

  沒乾糧,這顯然是大家的共同難題。

  等到吃完了,幾個人抱著書走出教室的時候,陳翠兒皺眉:「她自己也去黑市買糧票,不想著互相打個掩護,竟然還要害你,活該!」

  顧勝天:「就怕她回頭供出我們來,說我們也去黑市了。」

  陳翠兒一聽,擔心了:「對啊,她那麽壞,說不定爲了自己脫罪,故意這麽幹。」

  福寶想了想,搖頭:「沒事,她如果咬咱們,咱們就咬死說咱們沒買糧票,那裡是黑市,但也有普通老百姓來往,咱們就不能是路過了?」

  陳翠兒和顧勝天想想也是,便不去想了,先看看生銀那裡的結果吧。

  接下來幾天,幾個人都提心等著,一直到那天中午,學校校長鄭重地召開了全校師生大會,說起了當前遇到的困難,說起了學校的稀粥,又說起要讓大家堅强,挺過這一難關。

  說了各種口號後,校長終於提起了生銀的事情。

  原來經過校長和那邊交涉,又提到了學生的種種難處,人家念在她年紀小,又是初犯,是可以放過的,但是必須得記過一次。

  一聽記過,大家都驚到了,有一些學生縮著脖子後怕。

  學校的記過是要記錄在檔案裡的,污點就要跟一輩子,這可真是太慘了。

  他們也去過黑市,幸好沒被抓住,要不然那真是這輩子都背著這個污點。

  散會後,大家都有些蔫蔫的,這一次生銀的事真是殺鶏儆猴,把一群人給鎮住了,有些學生甚至想溜回家,告訴自己爹娘一聲,可千萬別去黑市了,抓住不是小事。

  福寶這裡和陳翠兒一起去了女厠所,出來後洗洗手打算過去教室學習,誰知道正走著,就被一個人叫住了。

  兩個人回頭一看,是李健柏。

  陳翠兒曖昧地對福寶擠眼。

  福寶瞪了她一下,之後才問李健柏:「有事?」

  之前她面對李健柏也是很有禮貌的,但那種禮貌只是皮面上的,骨子裡她不太喜歡這個有點驕傲的傢伙。

  但是現在,她是真心感激李健柏。

  李健柏看了一眼陳翠兒,才對福寶低聲說:「你過來一下。」

  陳翠兒抿著唇笑:「那你們說,我先去那邊等你啊!」

  她的聲音裡自然是調侃。

  陳翠兒走了,福寶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本來就是說個話而已,陳翠兒避開一些也沒什麽,但是剛才他的聲音突然低下來,陳翠兒又那樣子,搞得他和他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福寶低著頭,看著地上的雪,那雪沾上泥土,灰不溜秋的。

  「有什麽事嗎?」

  周圍安靜下來,李健柏也有些不自在了。

  本來挺光明正大的事,他現在却覺得想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他本來也是受命前來啊!

  看向微微低著頭的福寶,却恍然見到她低頭間露出的一點後頸。

  細白柔膩,在小碎花棉襖和一縷細碎軟發中顯得格外動人。

  轟得一下子,李健柏清隽的面龐上透出一絲紅來。

  他忍不住咬牙,跺了跺脚。

  「我沒啥事!」他硬聲說。

  「啊?」福寶一驚,詫异地看著他,爲什麽他突然這麽凶?

  「是我娘有事。」李健柏嚴肅地開口,那個樣子像是課堂上回答老師問題。

  「孫阿姨?她找我有事?」

  「這個,給你。」說著,李健柏從兜裡掏出來一個紙包,紙包是叠起來的,裡面顯然包著東西。

  「這是?」福寶當然不好輕易拿別人東西。

  「糧票。」李健柏綳著臉說:「我娘最近不方便出來,不過她挺擔心你的,說你不容易,說你學習好,說你有出息,覺得你挨餓可憐,要給你糧票。」

  福寶只覺得自己現在有點神經錯亂。

  李健柏咬牙說話的樣子,倒像是和她有仇。

  不過他說出的話,是好意,絕對的好意。

  福寶忍不住撫了下額頭:「那個……我們現在沒有再挨餓,暫時有些糧票可以吃,阿姨那裡——」

  她這話還沒說完,李健柏突然伸出手,直接從她手裡搶過來書。

  他真是搶,以至於福寶懷裡沒有書了,還在發楞。

  搶過去書後,李健柏把那個小紙包塞進書裡夾著:「給你就給你,別讓別人看到。」

  說完他轉身跑了。

  跑得特別快,好像後面有老虎追著他。

  福寶把那些糧票慢條斯理地揣到自己懷裡,過去找陳翠兒。

  陳翠兒見到她,就抿著嘴兒笑,賊兮兮的。

  福寶一臉正經,若無其事。

  陳翠兒:「說說嘛,他怎麽老找你,是不是對你有意思。」

  福寶認真地想了想這事:「你可真是想多了,與其說他對我有意思,還不如說他娘對我有意思。」

  陳翠兒頓時哈哈笑起來:「福寶,你長得就有婆婆緣,怪不得人家娘喜歡你!」

  福寶攤手,眨眼:「我娘也挺喜歡你的呢。」

  陳翠兒頓時不笑了,咬牙:「你竟然拐著彎地說我!」

  說著,就要打福寶。

  兩個女孩子笑鬧了一會兒,陳翠兒正經起來,却是說:「我覺得,其實人家李健柏人挺好的,長得那模樣真俊,我打聽過了,他在四班是長得最好的,學習好像也不差。」

  當然了,比福寶差遠了,大概在一百多個學生中能排到四五十名,可總體也算過得去嘛。

  福寶輕輕嘆了口氣:「翠兒,根本沒那回事,一切都是你的錯覺,而且……我和他肯定不可能的,我一絲絲那個念頭都沒動過。」

  陳翠兒:「爲啥?」

  福寶想了想:「咱們現在十五歲了,如果咱不上學,再過幾年就到了相親的時候了。我有時候也會想,自己的將來是什麽樣的,也會想,自己以後會找個什麽樣的,但是想來想去,我覺得,我肯定不是找個李健柏這樣的。」

  陳翠兒頓時不明白:「爲啥?我看他不是挺好的嗎,家庭出身好,人也長得好。」

  福寶微微蹙起好看的眉:「我也不知道,其實我和他不熟,但是就算熟的話,頂天也就是同志吧,說那種關係,肯定不可能的。」

  陳翠兒納悶了,她突然想到了什麽:「呀,你該不會惦記著你的定坤哥哥吧?」

  她當然知道福寶和蕭定坤一直有通信,而且蕭定坤會給福寶郵寄各種食物和書籍——這些東西,她偶爾也跟著沾光。

  其實對於蕭定坤,陳翠兒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只記得他個子高高的,好像特能耐,但是也比較冷比較凶,不太好接近。

  福寶無奈:「翠兒,你腦子裡別總是瞎想,現在咱肚子都剛剛吃飽,上了高一,學習壓力也大,得好好學習,我哪有那功夫瞎想?」

  陳翠兒却不以爲然,她就是覺得福寶和蕭定坤關係特別好。

  你想想,都八年沒見了,當年分別的時候福寶還是七歲小孩子,但是兩個人就是一直有通信。

  而且蕭定坤對福寶的關心是全方面的,兩個人什麽都說。

  但是……

  陳翠兒想想:「我記得他比我們大吧?大好多呢。」

  福寶:「定坤哥哥今年二十二歲了。」

  二十二歲的蕭定坤,現在已經是他們工廠的技術骨幹了,聽說廠子裡對他很賞識,接下來還要提拔他,工資也提高了。

  二十二歲啊?好老。

  陳翠兒皺著鼻子嫌弃:「那都是叔叔了吧!」

  對於十五歲的女生們來說,二十多歲確實已經很老了,老得都想像不出來。

  福寶:「……」

  她沒再說話。

  其實老不老的,也沒什麽要緊,畢竟她和定坤哥哥也不是陳翠兒想得那種關係。

  不過……

  福寶被陳翠兒這麽一問,竟然忍不住想,定坤哥哥現在是什麽模樣了?

  八年過去了,她還是能回憶起來當年定坤哥哥的模樣的。

  但是現在呢,八年過去了,他是不是變老了啊?

  這個想法縈繞在福寶的腦子裡,以至於這一天晚上,福寶拿出信紙來,竟然忍不住寫了一封信。

  信的最後,她想了想,終於問了一聲:「歲月流逝猶如白駒過隙,轉眼已經八年不見了,定坤哥哥,你有相片嗎,勝天昨天還問你現在什麽模樣了,我們想著,你如果能寄過來一張照片就好了。」

  寫完後,她自己看了看,直接把信給揉了。

  寫得啥啊,話語不通,莫名其妙!

  **************

  這幾天天氣依然沉悶,陰森森的天空中偶爾會有雪花飄下,原本就清冷的雪花更帶了幾分蕭索的氣息,整個縣城都被籠罩在一種壓抑的氛圍中,仿佛喘口氣都變得艱難起來。

  第一中學的孩子雖然悶在學校裡學習,但是依然隱約感到了外面那種緊張的氣氛。

  老師們的臉一個個總是緊綳著,校長已經很久不見人影,街道上的人們總是行色匆匆,銀行已經好幾天不開門了,就連國營的商店飯店都是早早關門。

  這一切都讓大家感覺到好像有什麽大事要發生。相比之下,仿佛餓一餓肚子倒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了,同學們的心多少有些浮躁起來,上課的時候也總是竊竊私語,幷不認真聽講。

  福寶倒是沉穩的繼續學習,畢竟無論發生什麽事情,自己都是無法改變的,那還不如多看一會兒書呢。

  這一天晌午,她翻著《東周列國志》,靠在床頭隨意看著,看著的時候就有些累了,便靠在床頭歇了一會兒,誰知道她就這麽睡過去了。

  恍惚中她做了一個夢,夢到陰森森的沉悶天氣中,轟隆一聲驚天巨響,大滾子山的山石咕嚕咕嚕的往下落,就砸在了平溪生産大隊,有不少老人和孩子被砸傷了,有一些房子倒塌了,人們哭天喊地哀叫不絕。

  福寶猛的驚醒,從夢中醒來。

  宿舍裡,陳翠兒和另外幾個捨友正躺在床上睡午覺,安靜的宿舍裡發出輕微的酣睡聲,窗外積雪之中有一個清潔工正在費力的把雪從道路推到一旁,偶爾間會有學生抱著書本或者吃完飯的搪瓷缸子從校園走過。

  一切都看起來安靜祥和,這個世界依然是之前的那個世界。

  可是福寶想起了夢中的情景,她心裡泛起濃濃的不安。在自己的那個夢裡,縣城裡幷沒有出什麽事情,反而是平溪生産大隊,却被山上滾下來的巨石給毀了。

  無論這個夢是真是假,他都必須回去平溪生産大隊,給村裡的人報信。

  福寶想了想,躡手躡脚的從床底下掏出來幾塊乾糧,然後把自己最厚的棉衣服拿出來套在身上。當他準備好這些的時候,陳翠兒已經醒了。

  陳翠兒看到這個情景,疑惑地皺起眉:「福寶,你這是要做什麽?」

  福寶噓了一聲,讓她不要吵醒另外兩個捨友,然後小聲說:「我感覺有點不太好,必須回去村裡一趟。」

  陳翠兒聽到更驚訝了,他們在這裡挨餓煎熬,還不是因爲現在縣城裡根本不讓進出,福寶怎麽會突然說要回去。

  福寶帶著陳翠兒走出宿舍,來到一個僻靜的地方小聲說:「翠兒,具體爲什麽我也不能跟你解釋,但是我感覺咱們平溪生産大隊,怕是遇到什麽灾了,我必須回去給他們報信,讓他們躲一躲。」

  陳翠兒詫异得都說不出話來了,灾?什麽灾?

  福寶垂下眼睛,默了片刻,便把自己夢中的情景大概的描述了一下。

  陳翠兒聽到之後,嚇壞了:「真的會這樣子嗎?這個夢會是准的嗎?」

  福寶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所以我們現在必須回去給他們報信。真發生這種事,他們有了防備,也能避免傷亡,要不然這是一場大灾。」

  陳翠兒現在腦袋裡一片混亂,她想了想,福寶一向是比較靈的,她和福寶認識這麽多年有一些小事情,福寶說了之後好像後來都是成真了。

  她腦子裡一片混沌,嚇得臉都發白了,想了半天,突然說:「福寶,那我們趕緊回去吧,我和你一起回去,對了,叫上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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