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大學生活
福寶和顧勝天帶了不少行禮, 顧勝天背著兩捆子用拆封的尼龍袋子打包捆綁起來的被褥衣服什麽的,福寶則是背著一個大包袱。
大包袱其實是印有牡丹花紋的淡黃色床單,劉桂枝特意給福寶在縣城裡國營商店買的。床單裡麵包著一些衣服,另外兩個人手裡各自提著一些零散東西。
蕭定坤是直接要把福寶的床單包袱給接過去, 那是最沉的。
福寶:「定坤哥哥, 我自己提就行——」
話沒說完,蕭定坤已經不容分說地接過去, 提在手裡。
蕭定坤很高, 比他當年在平溪生産大隊還要高,比一米六七的福寶高出一頭,感覺至少一米八三往上了。
這樣的他也很有勁,原本對福寶來說巨大的包袱被他有力的胳膊提著,就像提著一隻小鶏仔那麽輕鬆。
福寶見了,也就不客氣了。
兄妹兩個人跟著蕭定坤往前走, 先過了一個高高的天橋, 之後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 來到了一處國營商場。
蕭定坤:「這家商場另一面有家麵館,味道還不錯, 咱們穿過去,就先吃碗面?」
福寶和顧勝天這個時候都沒啥意見, 鄉下人進城, 看得眼花繚亂,啥主意都沒有,全都一個勁點頭, 聽蕭定坤的。
蕭定坤帶著他們從商場穿過去,這個商場裡人過來買東西的幷不多,但是穿行而過的却多,大多數是像福寶顧勝天這樣一看就從外地來的,營業員打著毛衣,看到這群背著用床單打包成行李的鄉下人,頗有些鄙薄的樣子。
不過當她們看到福寶的時候,忍不住多看了好幾眼,眼中全都浮現出驚艶。
驚艶過後就是惋惜,小姑娘真是漂亮,可惜了穿得真土。
福寶自然感覺到了她們的目光,但是倒也沒多想,一直到她路過商場的一處大鏡子時候,猛然間在鏡子裡看到了自己。
一行三個人,前面的蕭定坤白襯衫,黑長褲,清清爽爽,胳膊那裡白襯衫挽上去,露出健壯的胳膊,體面好看,又滿是男人味。
他旁邊的顧勝天東張西望,眼睛都不够看,一臉土相不說,還帶著傻笑。
再看自己,眼睛裡都是鄉下人進城的好奇,頭髮亂糟糟的,衣服也皺巴,簡直是像從土堆裡扒出來的。
她頓時無地自容了,原來自己長成這樣?
太傻了!
也虧了定坤哥哥竟然能認出自己?
福寶咬唇,對自己嫌弃死了。
一直到走進一家國營麵館,坐在了光可鑒人的桌子前,福寶還是有些小小的沮喪。
蕭定坤拿著菜單,看看這兄妹兩個,一個躊躇滿志到處亂看,嘴裡還帶著傻笑,另一個却蔫蔫的仿佛霜打的茄子。
他把菜單遞給他們兩個:「你們兩個想吃什麽?」
顧勝天拿過來菜單,看了一番:「就來碗面吧。」
福寶也沒什麽意見,有的吃就很好了,再說白麵的麵條那本來就是好東西。
蕭定坤聽了,要了三碗炸醬麵,又點了一些凉菜等配菜。
炸醬麵很快就上來了,富有韌勁熱騰騰的麵條澆上猪肉丁炸醬,再拌上菜碼,散發著誘人的香味。
福寶和顧勝天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好好吃東西了,現在看到這個,自然是食欲大開。福寶的沮喪頓時烟消雲散,也顧不上什麽形象了,兩個人埋頭苦幹。
蕭定坤也和他們一起吃,吃著的時候,目光時不時落在福寶身上。
她比起小時候變了很多,看著他的眼神陌生了,也拘謹了,甚至帶著一些疏遠和客氣。
不過……現在吃炸醬麵的樣子,倒是有些像她小時候了。
吃完了炸醬麵,福寶顧勝天兩個人鼻尖都滲出汗來,又喝了點茶水,總算覺得舒服了。
哪怕還是累,可是胃裡有了食物補充營養,整個人就明顯能精神一些。
蕭定坤可以看到,福寶的眼睛都比之前亮了。
他笑了下,起來結帳,之後再次幫她提起那牡丹床單的包裹,帶著他們過去學校。
從這裡到學校是坐公交車的,公交車晃蕩了十幾站地,總算到了京師大學門口。
門口這裡已經有舉著大牌子迎新的,福寶他們過去一問,這才知道,原來學校還派了人去車站接的,不知怎麽他們錯過了點,沒趕上而已。
顧勝天把行李分了分,重新捆綁好了,就把福寶交托給了蕭定坤:「定坤哥哥,我先去航空大學報導,你看看先照顧下福寶,幫她辦了入學手續。」
他們都是同一天報導,他那裡也不能耽擱,不過好在兩所學校距離幷不算太遠,他趕過來還來得及。
蕭定坤提起福寶的床單包裹:「好,你知道怎麽坐車過去吧?就坐剛才咱們看到的103路。」
顧勝天忙點頭:「知道,知道!」
這邊顧勝天趕去坐車了,蕭定坤帶著福寶進去學校,根據這裡老師的解說,他們開始排隊辦理入學手續,各種登記後,最後終於又要過去登記宿舍領鑰匙。
輪到福寶的時候,蕭定坤拿過來她的錄取通知書,掃了一眼:「顧丹陽?」
福寶一懵,之後才想起來,這是自己改過的名字,還沒和蕭定坤提過的呢。
於是趕緊說:「這是我大名,李書記幫我改的,正式場合用。」
蕭定坤:「哦?你信裡沒說過。」
福寶:「……那可能我忘記提了吧。」
其實改名字後,除了正式場合,一般熟悉的還是叫她福寶,她也沒太當回事,就沒和蕭定坤說。
不過現在他這麽一問,福寶才覺得,好像是沒提。
這時候輪到她填表了,她一邊填表,一邊腦子裡胡思亂想。
剛才蕭定坤說沒提過,她想起來自己沒提這件事,好像是她的疏漏一樣,在通信之中,他們是很熟的,熟到她什麽事都愛和他說說,簡直是無話不談,許多不願意對爹娘哥哥甚至陳翠兒說的,她都願意和定坤哥哥說。
可是現在,見了面,他就在自己面前,熟悉又陌生,她却頓時沒了信裡那種熟稔和依賴感了。
信裡的蕭定坤,現實世界中的蕭定坤好像剝離開了,讓福寶無所適從,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距離和態度面對蕭定坤了。
蕭定坤當然看出來了。
所以他幷沒有表現出任何信裡兩個人之間的熟悉,免得她會不自在。
現在聽到她原來改名了,也只是輕輕「哦」了聲,便不再提了。
登記完了後,蕭定坤一手拎著行李,一手提著福寶的那些零散家當,帶著她直奔女生宿舍樓。
他走得挺快,福寶趕緊跟上。
跟上的福寶,忍不住看了一眼蕭定坤,試圖從那沉穩的劍眉朗目中尋找當年一絲熟悉的痕迹。
誰知道蕭定坤正好也看過來,倒是把她的目光逮個正著。
福寶一怔,臉上微紅了下:「那個……定坤哥哥,要不我自己過去吧?」
這是女生宿舍誒,也不知道男生可以進去嗎?
蕭定坤好像完全沒看到福寶的不自在,看著她臉上透出的紅潤:「是不是太熱了?我給你買根冰棍吃?」
他看到旁邊學校商店裡有個白色泡沫箱子,那顯然是賣冰棍。
福寶趕緊搖頭又擺手:「不要不要。」
初來乍到,也不知道這裡冰棍貴不,她不想再讓定坤哥哥破費了。
再說,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吃什麽冰棍!
蕭定坤看著她搖頭擺手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
他眼前浮現出一個軟糯白淨的小娃娃,一邊吞著口水一邊眼巴巴地說我不吃我不吃的樣子。
福寶聽他一笑,頓住了:「定坤哥哥,你笑什麽啊?」
蕭定坤依然笑:「沒什麽,你真不吃呀?那我去買一根自己吃?」
福寶臉上紅紅的:「好像吃一根也行……」
他自己買一根吃,不讓她吃,那她眼睜睜看著多難受啊。
蕭定坤看她這個樣子,自然明白她的心思,當下放了行李,過去要了兩根冰棍,全都遞給福寶:「先幫我拿著。」
福寶:「嗯嗯。」
於是蕭定坤左手提著床單包成的大包袱,右手提著搪瓷缸子臉盆暖壺等零碎,而福寶在前面舉著兩根冰棍,邊走邊吃。
京師大學是百年名校了,宿舍樓也是有些年代,還保留著解放前的建築風格,青磚綠瓦,還有爬滿半堵墻的爬山虎。
走進宿舍樓,捨管阿姨讓登記了下,蕭定坤才得以進去。
到了宿舍裡,已經有一個女生在收拾東西了,福寶忙和人家打了聲招呼。
那個女生穿著碎花襯衫,衣著乾淨利索,扎著兩個辮子,戴著眼鏡,見到福寶後,眼中有一絲驚訝,不過很快,她就看到了福寶身上的衣裳。
福寶的衣裳是她們縣城裡很好的了,但是那種樣式在首都依然看著落後,還有脚上那雙鞋,更是透著土氣。
城市裡都穿方口鞋,或者現在流行的軍綠色解放鞋,但是福寶的鞋還是兩邊棒子的老式手納布鞋。
在看清楚這個後,女生淡淡地和福寶打了一聲招呼,便繼續低頭收拾自己的。
這個時候蕭定坤也進屋了,把那堆行李放在地上,看了看宿舍的情况。
宿舍很簡單,一共有三張木頭上下鋪床,最先進來的那位女同學已經占據了靠窗戶的下鋪位置,那應該是最好的位置了。
他問福寶:「你用這個床吧?」
這是那個女同學對面的床鋪,也靠窗,也是下鋪。
上鋪的話,上下總是不方便。
福寶這個時候也沒什麽想法,點頭:「嗯。」
這時候她手裡的兩根冰棍,一根已經吃差不多了,她趕緊把另一根遞給蕭定坤:「定坤哥哥,你先吃吧,別化了。」
蕭定坤接過來,三下五除二吃了,然後開始幫著福寶拆行李,收拾東西,雪花膏,暖壺,被褥,統統拿出來,衣服則放在床頭處的櫃子裡,還有帶來的茶葉蛋,放在窗臺通風的地方,回頭慢慢吃了。
這邊蕭定坤忙前忙後地搬東西拆東西,旁邊那個女生收拾好了,看過來。
她看到蕭定坤後,倒是有些意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這個年代的衣裳其實幷沒有太多花樣,但是她依然能看出來這個男人不像那個捨友一樣是農村來的,這個男人穿的是現在流行的軍綠解放鞋,白襯衫很白,領子很挺,袖子半挽後露出小麥色的胳膊,手腕上戴著的表一看就是很稀罕的手錶——至少她沒見過。
再望向福寶,她的目光中就有了幾分打量。
福寶倒是沒多想,依然埋頭收拾著,收拾差不多了,她對蕭定坤說:「定坤哥哥,你先回去吧,我這裡沒多少事了。」
蕭定坤:「我陪你先去吃點東西,再看看買點日用品。」
學校附近沒什麽商店,但是對面的家屬區有個小賣店,有日用品可以買到。
福寶帶的東西幷不多,還需要再買一些。
福寶:「不用,我現在帶的也都够用,不用買。」
蕭定坤見此,也不勉强:「那我先回去了,給你寫下過去我那裡的路綫,萬一有事,去找我。」
說著,他從襯衫兜裡掏出來一支筆,龍飛鳳舞地寫下自己的地址,又告訴福寶乘坐哪路公交車過去,都囑咐好了,這才離開。
送走了蕭定坤,福寶心裡有些空落落的,好像頓時沒了依靠,不過又覺得鬆了口氣。
這是一種很複雜的感覺。
她對蕭定坤既依賴,又覺得陌生。
蕭定坤走了後,她和現在唯一的捨友說了會話。
這位捨友的衣著一看就不是農村來的,問了問才知道,叫李娟兒,和福寶是一個省過來的,只不過是人家是省會的,父母都是高中老師。
因爲一省的緣故,兩個人再看向彼此都有了幾分親切,李娟兒想起來什麽:「你叫顧福寶?」
福寶趕緊搖頭:「不是,我小名叫福寶,大名其實叫顧丹陽。」
顧丹陽?
在聽到這個名字後,李娟兒是意外的,之後頓了頓,才笑著說:「原來是你啊?」
福寶:「啊?你認識我?」
李娟兒點頭:「你考得特別好,好像是咱們省裡最高分,我聽我父母提起過。」
說起這段來,李娟兒顯然心裡有點不是滋味,她家裡條件好,學習有環境,父母也能幫自己,從小也是特聰明的,沒想到竟然敗在一個鄉下姑娘手裡。
還是一個看起來有點傻乎乎的鄉下姑娘。
福寶倒是沒多想,她覺得難得是老鄉,又是捨友,兩個人可以互相照顧了。
李娟兒看了福寶一眼:「對了,剛才陪你過來的那個人是誰啊?你親戚啊?」
福寶:「他啊,以前在我們鄉下當知青,我小時候認識他,不過現在也十幾年沒見了。」
李娟兒了然,她就說嘛!
正說著,其它幾個女生也陸續到了,有父母陪著來的,也有自己提著行李來的,有和福寶李娟兒差不多一樣十**歲的,也有二十幾歲的,甚至還有一位叫王風華的,都三十歲了,是已經結婚了的,男人孩子陪著來的。
當天自然是一番鬧騰,最後家屬們都去外面招待所住了,總算清靜下來,晚上去食堂吃了點東西,大家收拾一番,洗漱過後,就開始要睡覺了。
李娟兒換上了一套睡衣。
住在福寶上鋪的馮美妮二十歲,農村來的,見到李娟兒的睡衣,納悶了:「這是啥?怎麽睡覺還有換一身?」
她的口音中帶著濃濃的北方某地調子。
李娟兒蹙了下眉,望向馮美妮:「這是睡衣啊。」
說著,她疑惑地道:「你睡覺不換睡衣啊?」
馮美妮:「睡衣?睡覺還得有睡覺穿的衣裳啊?我們都是脫光了就睡!」
說著,她利索地把自己的外衣脫了,挂在床頭,身上只剩下內衣。
李娟兒:「……」
在片刻的沉默後,她望向了福寶。
福寶也是一臉懵,原來睡覺得時候還要專門穿睡衣啊,她都不知道這個。
她看書多,也算是見多識廣,可是書上人家不講睡覺穿睡衣的事。
她娘給她置辦了好幾身新衣裳,但都是外面穿的厚實外套大衣或者夏天的襯衫什麽的,可沒說要花錢在睡覺得衣服上。畢竟農村人,吃飽穿暖是最主要的需求,誰也沒想過睡覺還要有專門的衣裳啊!
李娟兒疑惑地望向其它幾位:「你們也不穿?」
丁衛紅笑,那笑裡有點不屑:「我穿啊,一個睡衣而已,當什麽稀罕玩意兒呢!」
李娟兒沒搭理丁衛紅,看向其它幾個。
事實證明,另外四位,除了丁衛紅王鳳花知道睡衣外,其它三位,都是和福寶一樣茫然懵。
宿舍裡一片尷尬。
最後還是王鳳花說:「農村不興睡衣,大家儉樸,隨便穿個啥得了,還凉快呢!其實沒啥,隨便穿個衣裳對付下,咱是節儉樸素,學校裡不興資本主義那一套。」
王鳳花是知道睡衣的,以前她也是城裡人,都是因爲下鄉才去農村的。
她現在三十一歲了,生了兩個孩子,大兒子上小學,小女兒四五歲了,現在她來上大學,男人就要一個人在老家上工,家裡條件也不好,當然不會穿什麽睡衣。
不過到底是年紀大了,會體諒人,就幫著幾個不知道睡衣的女孩子說話。
李娟兒聽到這個,多少明白了,掃了眼上鋪馮美妮那身上的內衣,說是內衣,其實是自己做的,土土的粗布肚兜,簡直是沒眼看。
「你們不覺得彆扭,那不穿也行。」
話是這麽說,幾個不知道睡衣的女孩子還是感覺到了差距,特別是當半夜起來上厠所,人家穿著睡衣起來就走,自己還得披上衣裳的時候,深刻地明白了「睡覺穿的衣裳」好像也是很有必要的。
於是第二天洗漱的時候,馮美妮就小聲對福寶說:「你也沒有睡衣是吧?」
福寶:「嗯,我正想著咱要不要買一個?」
其實她想著,如果是在家裡,穿一件軟和的舊衣裳,那不就是睡衣嘛,可是這次過來,她娘都給她準備的新衣裳,就沒捨得讓她帶那些打補丁的衣裳,而新衣裳她是萬萬不捨得睡覺時候穿的,沒得給弄皺巴了。
馮美妮:「好呀好呀,咱們一起去買一身睡衣吧,要不然我覺得好像怪彆扭的。」
馮美妮其實性格大大咧咧的,可是即使這樣,她也感覺到了自己和李娟兒的不一樣,她也想穿睡衣了。考上了大學,戶口也遷到了學校裡,以後吃商品糧了,但是她却發現自己和城裡人的距離還很遙遠。
福寶:「嗯嗯嗯,回頭咱一起去買!」
其實不光是從睡衣,還有其他一些小事上,她隱約感覺,自己這農村來的孩子和人家城裡人比好像差別挺大的。
看來還有許多事要學習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