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邵平的身份】
楓葉河以南是一片高地, 背靠青山,三面環水,每年夏汛之時都會形成一片「孤島」。
高地中水流交錯, 砂石遍地,樹木眾多,耕地極少, 實際上並不適合村民生活。
然而,倘若在這裡修建行宮, 夏日避暑,冬日賞雪,春秋兩季游賞田獵, 可謂是山清水秀, 再合適不過。
朝廷劃下的區域將溪頭村、南石村、蘆葦溝這三個村子全都包括進去, 這三個村的村民得了豐厚的銀錢, 需得舉家遷出。
閔政大人言道,村民們若有親戚可自行投靠, 若是沒有,便隨機安置在楓葉河以北的小竹村、北石村、虞家村或者葫蘆村。
連日來, 大夥張口閉口都在談論這件事。
今日有人說, 溪頭村的江富戶地多,得了好幾箱銀錢,風風光光地在縣裡置了宅子;
明日又有人說, 余木匠的女兒嫁到了臨縣, 他便帶著全家老小搬了過去——反正身上有手藝, 不怕沒飯吃;
還有南石村的教書先生,一早就被隔壁鄉的里長請到了家裡,讓大夥惋惜了好一陣——這可是他們整個桐花鄉唯一一位先生。
更多的人沒有去處,只能就近安排。
此時,虞峰正和其他三個村子的村長商量這件事。
侯村長想得十分周到,「峰子,你們村男丁少,我的意思是成年漢子緊著你們村。」
虞峰笑笑,「這趕情好,只是不知牛大叔和余爺爺有何打算?」
北石村的余村長年紀有些大了,耳朵背,說話聲音極大,「你們看著安排,我沒啥意見!」
他咳了兩聲,繼續道:「只有一樣,南石村的村長余老五一家得住到北石村,我們提前說好了,村名改成『石頭村』,村長讓他做,我也能歇歇!」
侯村長笑著點點頭,「北石、南石原本就是一家,只要余叔願意,南石村的人儘量都往你們村放。」
余老村長搖搖頭,一本正經地說:「沒那麼多房子。」
大夥紛紛笑了起來。
虞峰又看向葫蘆村的村長——牛大山。
「牛大叔,你那邊呢?」
牛大山笑呵呵地說道:「我們村地方偏,過得也窮,不管男女老少,只要有人想來,我們都收!」
既然彼此都不是計較的脾氣,事情就好辦了。
整整一下午的工夫,四個村長才將溪頭、南石和蘆葦溝五百多號人的歸置情況理順。
關係好的、沾著連著的儘量分在一起,有摩擦的、互看不順眼的趁機隔開,提前打了招呼的也要考慮到,好生費了一番心思。
蘇頁原本想留他們吃飯,三位長輩說什麼都不肯答應。
侯村長出門之前,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拍了拍腦門,「誒呀,我怎麼把余青那小子給忘了!」
虞峰納悶道:「余青怎麼了?」
侯村長笑道:「那小了一早就來求我,讓我幫他說說情,看能不能安排在你們村。」
虞峰略吃驚,「他不跟大妞一道麼?」
「那小子把你當成救命恩人,做夢都想搬來虞家村,好不容易有了這樣的機會,怎麼可能放過?」
「啥救命恩人?也不是我一個人撈上來的。」虞峰撓撓頭,嘿嘿一笑,「大妞和林大娘那邊怎麼說?」
侯村長笑道:「青子那小子有主意,他一早就跟林嫂子說了,到了年紀便把大妞娶過來,林嫂子也接過來,余婆婆也同意了」
「這小子,還挺有心眼兒!」
侯村長點點頭,肯定道:「再大些興許能幫大忙!峰子呀,你留個心思給他安排個大點的屋子。」
「成。」
侯村長點點頭,笑呵呵地囑咐道:「這幾日就把房子分好,東西歸置歸置,盡快幫著那些人家搬過來,提前跟大夥說說,態度上熱情點,別讓人家心裡不舒服。」
虞峰連連稱是。
於是,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虞家村前前後後來了二十多戶,男男女女都有,還有好幾家帶著孩子的,原本空空蕩蕩的村子一下子便熱鬧起來。
村民們新鮮勁兒沒過,彼此間來往頻繁,天黑了還在串門。
蘇頁和虞峰住得遠,每每伴著村裡的雞鳴犬吠聲入眠,心裡卻覺得十分踏實。
***
閔政雖然有單獨的住處,可是一到飯點便會來蘇頁家吃飯。
蘇頁從第一天開始便會主動做上他那份,蘇青竹更是像對待長輩一樣搬椅子、遞筷子,蘇芽兒默默地幫他添飯,小雪娃更是軟軟地說著「爺爺吃菜」。
總之,對於閔政的加入,所有人都覺得理所當然。
閔政每天都是笑瞇瞇的,給樊老丞相的信裡都在說,這日子呀,可比京城舒坦多了!
樊老丞相無比後悔沒跟他換換。
這天,霍達也在,吃完飯後便癱在竹蓆上懶洋洋地說道:「還是這裡舒服,天天往林子裡鑽,我都快變野人了!」
虞峰給自家兒子揉著肚子,隨口問道:「還沒清完麼?」
「八個山頭,哪有那麼快!」
蘇頁聽著他們的對話,不由地吃了一驚,「你的意思是……八爪山要清山?」
霍達呷了口茶,應道:「也不是都清,山豬、黑熊這樣的猛獸需得捉住或趕走,至於野兔、鹿、羊此類都會留下,畢竟是皇家獵場,不能太過危險。」
「皇家獵場?」蘇頁皺了皺眉。
「自然,不然表哥為何選在這裡建行宮?」霍達理所當然地說道。
蘇頁抿了抿唇,八爪山對於他和虞峰來說不僅僅是一座山,那是他們彼此熟識並且相知相守的地方,就這樣被圈起來的話,他多少有些難以接受。
虞峰的心情和蘇頁是一樣的,不,應該說比他更甚。
他不顧旁人在場,環住蘇頁的肩膀,溫聲安慰,「小頁子別難過,即便被圈起來,我也有法子帶你上去。」
虞峰在他面前很少說出這樣「霸氣」的話,蘇頁心頭微微一顫,方纔的不快頓時消解了許多。
霍達看著兩個人黏黏乎乎的樣子,酸溜溜地撇了撇嘴,「我說,你們這是幹嘛呢?不過是清個山,好像佔了你們家山頭似的。」
虞峰悶悶地回道:「可不就是佔了我們家山頭麼!從前那山無主,想去就去,想回就回,跟自己家的沒啥區別,這說圈就圈了……」
霍達斜了他一眼,「只是圍成獵場,又不是封山,你以後還是想去就去,想回就回。」
蘇頁和虞峰雙雙一愣,「當真?」
霍達給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回道:「反正表哥在位時是這樣,至於以後……誰知道呢!」
虞峰面露喜色,「幸好陛下還年輕!」
霍達瞪了他一眼,不甚嚴肅地威脅道:「小心你的腦袋。」
虞峰嘿嘿一笑,緊了緊手臂。
蘇頁靠在他身上,長長地舒了口氣。
不知不覺中,這裡的一草一木便已刻入他的生活,牽動著他的情緒,早就已經割捨不下了。
***
蘇頁怎麼也沒想到,這件事還不算完。
這天,天色已黑,雪娃躺在小床上,蓋著小小的被子,睡得正香。
虞峰燒好了水端到屋裡,正要叫蘇頁洗腳,便見他已經歪在被子上,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他伸出拇指,輕柔地蹭了蹭雙兒的眼角。
想到白日裡蘇頁的忙碌,虞峰既心疼,又自責,恨不得所有的事都能替他做了才好。
就在這時,簾外傳來輕緩的叩門聲。
虞峰疑惑,「誰在外面?」
一個低沉的男聲故意壓著音量回道:「峰子,是我。」
虞峰一愣,「平哥?」
「嗯。」邵平的聲音很低。
「稍等!」
虞峰利落地將蘇頁的鞋子脫下,攤開被子蓋到他身上,這才打開房門。
邵平正一臉嚴肅地站在外面。
虞峰擋住床上的情景,眼中帶著幾分擔憂,「平哥,這麼晚過來,可是有急事?」
邵平抿了抿唇,沉聲道:「我是來找小頁的。」
虞峰愣了愣,回道:「小頁累了一天,已經睡下了,平哥能不能明天再說?」
邵平定定地看著他,搖了搖頭,「峰子,此事事關重大,白天人多眼雜,不方便。」
虞峰還沒答應,屋內便傳來蘇頁的聲音,「平哥來了?」
「嗯,是平哥。」虞峰只得讓開身子,將邵平請入屋內。
蘇頁從床上下來,穿上鞋子。
邵平進屋之後,二話不說,便單膝叩地,朝著蘇頁行了一個武將之禮。
蘇頁嚇了一跳,「平哥,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虞峰連忙去扶。
邵平揮揮手,將虞峰擋開,抱拳道:「屬下邵平,參見少主!」
少主?!
蘇頁一愣,腦子裡驀地閃現出那枚小小的印信。
果不其然,下一刻,邵平便從懷裡掏出一塊金屬令牌,比侯府印信大上一圈,上面有個機關似的凹槽。
邵平將令牌舉過頭頂,鄭重地呈到蘇頁面前,「這是屬下的信物,請少主過目。」
蘇頁下意識地摸向床頭的箱子,從箱底翻出那枚印信,試探性地扣在了令牌之上。
嚴絲合縫。
「少主,」邵平抬頭,低沉的聲線中帶著明顯的激動,「屬下終於等到您了!」
蘇頁努力想了想,然而,在蘇夜闌的記憶裡,並沒有邵平的存在。
蘇頁直白地問道:「你是永安侯的人?」
邵平頓了頓,鏗鏘有力地回道:「屬下從前是侯爺的人,如今是少主的人。」
蘇頁疑惑,「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邵平言道:「從少主出示蘇侯令的那一刻起。」
蘇頁想了想,那應該就是在他正式搬出侯府,和城南布莊的掌櫃江全聯繫的時候。
這麼說,邵平和江全認識,他們都是蘇央為蘇夜闌留下的人嗎?
邵平很快就否定了他的想法,「屬下知道江掌櫃,江掌櫃卻不認識屬下,屬下只聽命於侯爺和少主。」
蘇頁抿了抿唇,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虞峰插到兩人中間,訕訕地勸道:「平哥,你先起來、起來說話。」
蘇頁這才反應過來,忙道:「平哥,快請起。」
「是!」邵平利落地起身,恭敬地站在他面前。
「平哥,請坐。」蘇頁指了指案邊的竹蓆。
「是!」邵平恭恭敬敬地盤膝而坐。
這樣的邵平讓蘇頁覺得十分陌生,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邵平為何要在這種時候表明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