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脾氣變大了】
男牧民的名字叫「古拉」, 據說在他的家鄉語裡代表的是「堅定的磐石」,他本人也確實像磐石般踏實、可靠。
古拉幹活勤快, 照顧羊群盡職盡責, 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 他徹底贏得了蘇頁的信任。
在羊群適應環境的同時,這一家六口也在適應著村子裡的生活。
其間發生了一件事,讓他們決定對蘇頁獻上忠心。
那時候羊圈還沒有蓋好,一大早便下起了冷雨。
蘇頁擔心羊群沒有遮接會生病,便叫著虞峰拉些麥秸給羊群取暖。
他們到的時候, 古拉已經在了,他正揮著手臂把一捆捆茅草往羊群裡扔。
蘇頁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納悶, 「古拉大哥,你從哪裡找來這麼多茅草?」
古拉抹了把額頭的濕汗,操著不太標準的官話說道:「蘇大姐給的。」
虞峰驚訝, 「大娘是讓你遮屋頂的, 你怎麼扔羊群裡去了?」
古拉不甚在意地擺擺手,「這羊比人嬌氣,一個照顧不好,就要鬧脾氣的!」
虞峰不贊同地說道:「人比羊重要多了!」
村裡的房子原本就沒有多好,土坯牆, 茅草頂,稍微好些的都住著人, 分給古拉的那個雖說提前修繕過, 但是一下雨指不定就得漏房頂。
想到這裡, 虞峰忍不住問道:「家裡怎麼樣?」
古拉咧了咧嘴,「好著呢!」
然而,他話音剛落,女牧民——阿德就急匆匆地跑過來了,「古拉,#¥%……&*!」
古拉臉色一變,急聲問道:「¥%……&*……」
阿德看著羊圈旁的茅草,幾乎要哭出來,「&%#¥&*?」
古拉似乎是猶豫了一下,最終搖了搖頭。
虞峰看向蘇頁,「他們在說啥?」
蘇頁真的聽出來了。
他們說的是蒙語,雖然發音和詞彙與現代蒙語略有不同,但是還能依稀分辨出來。
蘇頁突然問道:「古拉,你家孩子是不是生病了?」
古拉一愣,下意識地問道:「%*&……%¥……?」
蘇頁點了點頭,故意說道:「是的,我能聽懂。寧可把茅草扔給羊群也不去蓋屋頂,這樣的行為並不值得提倡!」
古拉愣了愣,侷促地站著,不知如何解釋。
阿德聽不懂蘇頁的話,只看到他在訓斥自家夫君,嘰哩咕嚕地解釋起來。
她說得太快,蘇頁沒聽懂。
「記住,在虞家村,人命比任何東西都重要!」蘇頁丟下這句,便率先朝村子裡走去。
虞峰拍拍古拉的肩,安慰道:「別擔心,小頁子沒生你的氣,他就是聽到孩子生病,太著急了。」
古拉連連點頭,扭頭對妻子說了什麼。
阿德也跟著鬆了口氣。
四個人一起來到古拉家。
古拉家的房子看上去比他們的草棚還要破些,沒有像樣的傢俱,只在迎門的地方放著一張嶄新的木床,是蘇頁叫木匠做的。
屋頂果然漏了,橫樑上暈著水漬,啪嗒啪嗒地濺到地上。
家裡只有三個孩子,兩個大些的都是小漢子,已經是少年人的模樣,床上那個是個女娃娃。
小傢伙不過五六歲,紅撲撲的臉埋在看不出顏色的羊皮被子裡,眼睛緊緊閉著,似乎很難受。
蘇頁伸手碰了碰小女娃的額頭,指尖一顫,「這孩子在發燒,不行,得趕緊去看大夫!」
古拉連忙說道:「喝些馬奶就好,草原上的娃娃生了病都是扛著……不、不用看大夫的。」
蘇頁略顯強硬地說道:「這裡不是草原,有病就得治。峰哥,你去駕車,咱們去找章老。」
虞峰點點頭,轉身走了。
蘇頁也沒閒著,快速對阿德說道:「給娃娃穿厚些,待會兒我們帶著她去看病。」
他用的是蒙語,雖然在阿德聽來有些奇怪,但大致能明白他的意思。
阿德並沒有理會古拉,直接按照蘇頁說的去辦了。
蘇頁轉頭對古拉說道:「不用在意錢,你在這裡做工,我會付你工錢,買藥的錢就在你的工錢裡扣。」
古拉搓了搓手,感激地對著蘇頁行了一個草原上的禮儀。
虞峰不僅駕回了馬車,也把蘇花大娘帶過來了。
蘇花大娘留下來教著阿德母子修屋頂,虞峰則駕著馬車,拉著蘇頁和古拉帶孩子去看病。
小女娃被古拉抱在懷裡的時候醒了一下,在古拉低沉的哄聲中又睡了過去。
蘇頁在心裡嘆了口氣,不難看出,古拉並不是不重視孩子,只是艱難的生活讓他們無奈地學會了取捨罷了。
好在,孩子的情況不算嚴重,章老大夫的醫術又好,當即便開了方子,指揮著古拉熬了湯藥。
一劑藥下去,孩子便睡得沉了些,回程的路上就退了燒。
古拉抱著睡得香甜的娃娃回了家,看到的是屋頂上厚厚的茅草、屋內雖然陳舊卻十分結實的矮桌,桌旁還有個明烘烘的大肚爐子,兩個孩子正圍在爐子旁熬馬奶。
阿德把小女兒接過去,眼圈紅紅的,呢喃道:「好好幹吧!」
古拉重重點頭,「好好幹!」
就這樣,蘇頁用自己的真心收穫了一個忠誠又有經驗的好幫手。
***
都說「一場秋雨一場寒」,今年的天氣卻有些反常,到了九月竟然又熱了起來。
這天一大早,古拉便急匆匆地跑到草棚這邊,對蘇頁說道:「天氣太熱了,羊受不了,要剪毛才行。」
蘇頁詫異,「這個季節剪毛?」
古拉比手劃腳地解釋,「塞北冷,這個時候不用剪,這裡熱,不剪的話不好好吃食。」
蘇頁還是有些不解,「現在剪了,冬天怎麼辦?」
古拉笑笑,肯定地說道:「我可以多留一些,等到下大雪的時候,會長出來的。」
蘇頁想了想,按照去年的天氣,雪下得最大的時候也比不上塞北嚴寒,於是便打消心頭的疑慮,點了點頭。
「需要我做些什麼?」
古拉擺擺手,笑呵呵地說:「阿奇、阿勒長大了,可以幫忙。」
蘇頁笑笑,「那就辛苦了,如果有什麼我可以做的,儘管說。」
古拉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便興沖沖地去準備了。
***
古拉要給綿羊剪毛的消息被村民們聽到,一頓飯的工夫便傳遍了十里八鄉。
大夥覺得新鮮極了——居然要給羊剪毛,剪完之後不就禿了嗎?
農閒時節,村民們相對清閒些,除了上山撿柴、縫製冬衣便沒有太多事做。
於是,男女老少三五成群地跑到虞家村養殖場圍觀「禿毛羊」。
甚至還有一些嬸子大娘挎著竹籃、背著小草墩過來,一邊做活一邊看。
蘇頁也湊了一回熱鬧——他也沒見過羊毛如何剪。
古拉父子經驗豐富,手法十分熟練。
他們從筐子裡拿出長長的繩索,快速而牢固地將羊綁定,既節省時間,又不會讓羊感到不舒服。
古拉一邊勞作一邊對蘇頁說道:「這個繩子是用草原上的酸棗樹皮做的,既結實,又不會把羊勒傷,如果羊身上生了瘡還可以把它搗碎了塗抹。」
蘇頁連連點頭,再次感激賈丁的安排——倘若沒有古拉,他就算再穿越一回,都不會有如此豐富的經驗。
真正開始剪羊毛的時候,蘇頁狠狠地吃了一驚,「不是說剪羊毛嗎,你這是……拿刀割?」
古拉的皮膚是標準的古銅色,笑起來的時候露出一口大白牙,「東家放心,我的手藝好著呢,保證不會割破一點皮!」
蘇頁眨眨眼,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這個時代是不是沒有剪刀?
旁邊剛好有幾位納鞋底的大娘,蘇頁下意識地看過去,發現她們的竹簍裡真的沒有剪刀。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蘇芽兒裁布料的時候用的什麼……好吧,完全沒印象。
他悄悄把蘇芽兒拉到一邊,低聲問道:「芽兒,你裁布的時候用的什麼?」
蘇芽兒眨眨眼,奇怪地看著他,「我有一把彎刀,是小頁之前送給我的,你忘了?」
蘇頁一噎,不是他忘了,而是根本不是「他」送的。
「小頁子要用嗎?我回家給你取。」蘇芽兒體貼地說道。
蘇頁搖搖頭,「用不著,我就是隨便問問。」
說著,便伸出兩根手指,模樣著剪刀的樣子比了比,「你有沒有見過這種刀?」
蘇芽兒想了想,遲疑道:「小頁說的……莫非是龍刀?」
「龍刀」這個詞彙一出現,蘇頁腦子裡立馬有了相應的影像——淡淡的青色,長長的刀片,縫利的刀口,拿在手裡沉甸甸的。
他知道,這是屬於蘇夜闌的記憶。
蘇頁這才知道,這個時代的龍刀和後世的剪刀並不相同,大多是青銅材質,形狀更像鑷子,剪東西的時候需要把兩個刀片用力按下去。
總之,不如剪刀方便。
***
蘇頁回到家,把剪刀的樣子畫在楮皮紙上,讓虞峰拿給鐵匠去做。
這種事平時都是交給蘇青竹的,然而,自從慕風在村裡蓋了房子之後,這傢伙天天沒個人影。
蘇頁嘆了口氣,真不知道是該管還是不該管。
虞峰看出他的心思,笑著勸道:「放心吧,竹子精著呢,輕易吃不了虧。再說了,縣令大人也是正人君子,不會對他怎麼樣。」
蘇頁哼笑一聲,冷呵呵地說道:「是、嗎?合著就我傻唄,還是說你不是『正人君子』?」
虞峰一噎,訕訕地摸摸鼻子,灰溜溜地出門去了。
***
剪刀的構造並不難,蘇頁又是老主顧,鐵匠把其他不太要緊的活暫時放下,一天的工夫就給他打出來了。
蘇頁試了試,還挺稱手,忍不住讚嘆道:「要不說高手在民間呢,我覺得南石村這個鐵匠手藝是真不錯!」
蘇青竹喝了一口雞蛋湯,含含渾渾地說道:「就算從前不行,現在也被你練出來了——各種稀奇古怪的農具做下來,我光是從旁邊看著都快出師了。」
蘇芽兒笑吟吟地說道:「我倒覺得小頁畫的那些農具很好,大夥都說做起活來既快又省力氣。」
蘇青竹大大咧咧地應道:「好當然是好了,不然風哥也不能讓其他村子也跟著用。」
他不提慕風還好,一提慕風,蘇頁的氣又上來了,「你這兩天跑哪兒去了?大早上就見不到人影。」
蘇青竹眼珠轉了轉,呼嚕呼嚕地埋頭喝湯。
蘇頁卻不許他再矇混過去,拿筷子敲了敲他的手,嚴肅地說道:「將來是什麼打算,你可得想好了,若認準了他,我也不攔著,若是單純地玩玩鬧鬧,遲早把心收回來。」
蘇青竹扁扁嘴,「哦。」
蘇頁火大,「『哦』是幾個意思?」
「嘶——」蘇青竹縮回手,可憐巴巴地看著他,「哥,疼!」
「既然你叫我一聲『哥』,我也是把你當親弟弟管的。慕風的家世暫且不談,咱們單說他這個人,他對將來有沒有打算,是不是一心一意對你?」
蘇青眼神閃爍,難得露出向分羞意,「風哥說……想娶我。」
「你呢?是不是想跟他過一輩子,有沒有做好準備融入那個家?還是說,你們成親之後住在虞家村?」
更擔心的問題蘇頁沒說——按照皇帝對慕太尉的態度,慕家遲早是要倒的,到時候萬一落得個滿門抄斬……蘇頁想都不敢想。
蘇青竹努了努嘴,嘟囔道:「我沒想那麼多……」
「你——」蘇頁再次揚手。
虞峰連忙攔住,「小頁子,有話好好說。」
蘇頁「啪」地一聲將筷子扔在桌子上,斬釘截鐵地說道:「等著新房子能住了,你和芽兒跟我一起搬過去!」
(⊙o⊙)!
回蘇花大娘家的路上,蘇青竹暗搓搓對蘇芽兒嘟囔,「你有沒有覺得我哥最近突然變厲害了?」
蘇芽兒輕聲說道:「小頁也是擔心你。」
「我知道他是擔心我,我就是覺得……」蘇青竹努力找了個合適的詞,「他最近火氣好大。」
以前雖然也不常笑,至少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最近……唔,動不動就收拾他。
「可能是快成親了,有些緊張吧!」蘇芽兒想了想,說道,「也不單是對你,白天我還見他對峰哥冷臉來著。」
蘇青竹一呆,「呵呵,那我就不覺得冤枉了。」
「你本來就不冤枉!」
「略略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