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主角受是隻貓(十七)
小紙人趴在這華國結上, 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 沒有發現異常。但這個裝飾同時在徐伯父和張艾麗家裏出現,就足夠令人警惕了。
洛白越操控着紙人歪歪扭扭用魔力畫出一個傳送圖案,這紅色的裝飾品便和紙人一起悄然消失在了空氣當中。
穆時辰家裏,洛白越伸手,從空氣中拿到了這枚絳紅色的華國結。
即便是被他拿在手裏, 這裝飾品也似乎沒有半點異樣,沒有任何法器的特徵和端倪, 幾乎讓人疑心是不是自己多慮了。
很可能,這東西上頭有掩蓋的陣法。或許, 需要破壞掉這個繩結才能打破?
洛白越將紅色的線繩末端收束的地方挑開,漂亮的繩結一下子散開來,變爲一根長長的線繩, 然而依舊是普普通通的一條繩子, 全無特別之處。
這讓洛白越來了興趣。如果是被掩蓋的特殊法器,被這樣破壞,裏面的靈力結構被打破, 肯定會泄露出異樣, 比如靈氣,比如陰氣。但這個華國結卻完全沒有,就算是對它心存懷疑的人, 在破壞之後找不到異樣也會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但洛白越不覺得。他身負神格, 哪怕屬於神明的能量在這個世界被極大限制, 那種彷彿蘊含於本能當中的有效直覺卻不會因此消失——這是被削弱了的“全知全能”殘留的能量。
他覺得這東西有問題, 多半就有問題。
繩結散了,但下面還有一枚翡翠珠子。洛白越伸紙彈了彈,取出一張黃色空白符紙,蘸了硃砂畫下幾個簡單的字符。如果有人看到,一定會覺得十分好笑——硃砂黃符這是華夏玄門常用工具,上面卻畫着西文字符形成的口訣和陣法,這不是不倫不類嗎?
但就是這不倫不類的符紙,往那翡翠珠子上一貼,珠子便忽然騰起一陣白霧,甚至隱隱顫動起來。洛白越伸出一根手指按住它,純粹的能量行注入其中,片刻將手指拿開,揭下符紙,那珠子此刻已變爲透明,如同最普通的玻璃球一般。
白越“嘖”了一聲:“看來是個謹慎以極的人物。”
這珠子,用神力強行逼迫它顯出本來面目,竟然也不過是個“造夢珠”,用途十分中性,可以拿來編織美夢、讓人心情愉悅,也可以用來製造噩夢、讓人寢食難安。但單就這枚珠子,絕對是無法說弄出這裝飾的人有什麼惡意的,他完全可以表示,自己是要幫助失眠患者的。
看來關鍵還是在那華國結上頭。
只是手裏這個華國結被拆開了,多半里面隱蔽的靈力結構也被破壞了,洛白越怕分析不出什麼,就故技重施,用小紙人跑去徐穗伯父那裏,把另一枚華國結也拿過來。
這次他沒有拆開,而是逼出一點指尖血,點在這枚華國結中心。
妖修的血液裏隱藏着可以令修者瘋狂的純粹能量。
那種力量純度極高,以至於竟然讓原本殷紅的血液泛出了金色的光芒。
在西幻世界,吟遊詩人們曾歌唱,神眷者體內流淌的不是血液,是神的輝光。
這當然是修辭手法,但對於神明本身來說,這就不是一種誇張,而是事實。
青年運神力於雙目,再睜眼時原本純黑的眼瞳已經閃爍了一片金光,整個世界在他眼中也不再是萬物的表現,而是本質的結構。
他看向桌上的華國結,那本來是個和周遭背景一樣平靜的東西,現在,隨着帶有渾厚能量的血液滲入,空氣當中似乎突兀地出現了一個能量點,掙扎着、脈動着,有如活物被枷鎖束縛時拼命掙脫。——它要掙脫的是覆蓋在上面的一層厚厚的黑膜,只有到了此刻才顯現出來,原來是混合了陰氣和陽氣構造的一層“蓋子”,將下面的能量反應全部掩藏於其中,難怪不管怎麼看,這華國結都只是個普通的裝飾。
一下、一下、又一下。
那能量點似乎是吸飽了洛白越血液中的力量,終於突破了上頭的“蓋子”,妖異的紅色的霧氣瞬間騰起。洛白越將神力從雙目撤去,一道防護罩扣在那華國結上頭,不讓這紅霧跑出。
原本看起來平平無奇的裝飾品,此刻竟一層層褪去了顏色。絳紅的繩子慢慢地、慢慢地色彩越變越淡,而令人反胃的是,除了騰起的紅霧,在線繩中還開始向外滲透出殷紅近黑的液體,流淌在下方的桌子上。
一股腥臭的味道瀰漫開來。
洛白越厭惡地皺了皺眉。
到了這會兒他終於看出這是個什麼玩意兒。
這華國結以血液浸泡過,而且並非一般的血液,還是婦女流產時的血液,陰氣最重。等到鬼節陰氣大盛招魂,找來怨氣沖天、盤亙人間不肯離去的鬼魂納入其中。再讓走鬼修甚至魔修路子的修者念“覆陰咒”,將鬼魂煉化。利用鬼物天生渴望陰氣的特質,又這就製造出了一個能夠悄然散發陰鬱怨氣、又能不斷吸收陰氣的法器。
此物放在家裏,能夠放大人心中的惡念、刺激人走向邪路,而受了刺激的人散發出來的惡念又能反哺這法器。法器吸收到陰氣,此物的製造者便有感應,然後利用造夢珠“託夢”給受到影響的人編織出一個夢境,教他們如何去實踐被誘導出來的陰暗想法。
——但是,恐怕這些入彀的人不會知道,修真界的規矩便是因果平衡。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他們自己是凡人,卻能夠利用玄門手段詛咒、下蠱,這代價必然不菲。
這些人相當於是無意中與背後的人達成了契約,背後的人給他們提供幫助,而他們付出的則是生機、氣運,還有被可以帶歪的心性所培養出來的陰氣。
設計出這樣法器的人,心思着實歹毒。
只是,背後之人十分警惕,設計這個華國結都幾乎毫無破綻、讓人無法察覺異樣,追蹤起來就更爲不易。如果是在西幻世界,白越可以輕易探知世間萬物,很簡單就能把人揪出來。但在這裏,他屬於“外來神”,又受限於末法時代稀薄的靈力,只能運用純粹的法術追根溯源。
洛白越洗了手,仔細擦乾,這才取出一支赭石色、食指粗的香,燃起,將那華國結末端湊去燒了一小段,另一隻手裏掐了幾個訣。這香散發出一股蓮香,十分清雅,香上煙霧嫋嫋,初時成一線騰起,漸漸卻飄向了一個方向。
洛白越神識跟着香的煙霧蔓延出去,心裏默默掐着距離:東南方七里開外。
確定了位置,青年把香吹熄收好,然後拿出手機開始翻地圖。從自己所在的位置向東南方七裏,指尖在手機屏幕上略略點了點,劃出一個圈。
“長榮山公園。”
香指引的地方,恰巧是一個森林公園。
這個結果讓洛白越大皺其眉——
公園?這長榮山公園以山體爲主,樹木茂密,找個沒人的地方唸咒掐訣再容易不過。這背後之人果然小心警惕。
這卻讓洛白越難以確定這人的身份了。
他略有些煩悶地放下手裏的華國結,起身休息。這會兒是週末,穆時辰正坐在客廳裏看報紙,手邊還放着一杯茶——嗯,被洛白越嘲笑爲“提前進入老年人生活”。
看男朋友走出來,穆時辰擡頭道:“你點香了?味道很好聞。”
“尋蹤香,用來確定施法的地點。可惜沒有滿意的結果。”洛白越把事情給穆時辰一說,後者卻慢慢嚴肅了臉色,“你是說,一個華國結?很可能來自長榮山公園?”
“對啊。”
穆時辰霍然起身:“我母親週末很喜歡去這個公園散步健身,我記得,半年前她從公園拿了個華國結裝飾品回來,說是附近道觀搞活動,道士送的。”
時隔半年他還記得很清楚。因爲當時母親興高采烈地告訴他,她看到有免費算命活動就參加了,道士給算了,說半年之內她大兒子必能遇到命中註定的姻緣。這讓爲自己這個大齡單身並且毫無戀愛打算的兒子發愁的母親特別樂呵,哪怕知道可能只是騙人的,也還是開心。
“如果她拿到的華國結和你說的是一樣的……”穆時辰不由繃緊了下頜。
洛白越看出他心焦,下意識伸手安撫地覆上男人的手臂——手指下的肌肉繃得緊緊的,顯見對方在緊張:“不要太擔心,這東西不是對誰都起作用的。它也挑人,生活幸福、心裏沒什麼陰暗念頭的人,還有心志極爲堅定的人,即便是陰氣也奈何不了。”
穆時辰沉默片刻,鬆了一口氣,頷首道:“是我心急了。不過,就算它未必能傷到我母親,這種危險品放在家裏我也無法安心,我得回家看看。”
“我和你一起吧,正好給你家裏好好檢查一遍,看看有沒有不對勁的地方。”
“可我家裏都認得你長相……”就這麼“死而復生”,會把家人嚇着吧?
“這有什麼難的”洛白越對他眨了眨眼,“我變成貓啊。——不過,早晚他們會知道的。”畢竟,他還是要和穆時辰回去見家長的。
“嗯,我最近正在跟我表弟說,讓他幫忙給我家裏人滲透點這方面的內容,循序漸進地來。”穆時辰揉了揉戀人的頭髮,“我打算今年過年的時候,就徹底告訴他們真相,好帶你回家過年。”
穆時辰開車,帶着洛白越回了穆家。到家門口的時候洛白越搖身變作一隻半臂長的奶貓,橘色的毛髮柔順可愛,一雙琉璃瞳在陽光下折射出漂亮的光芒,讓人心都柔軟起來。
穆時辰忍不住把奶貓抱在懷裏揉了揉又在腦門上親了幾口,這才抱着它下車,進了家門。
穆媽媽有點驚訝:“怎麼突然回來了?也沒提前說一聲。”
“怎麼,不歡迎啊?”穆時辰換了鞋,走過去抱了抱母親,“還以爲我工作忙你會想我呢,結果還被嫌棄了。”
“誰嫌你了?”他媽白了他一眼,“但你不說一聲,家裏可沒準備你午飯的份。”
“沒事,我早飯吃得多,待會兒自己隨便下個面就行了。”穆時辰抱着貓往屋裏走,“我爸呢?爺爺呢?”
“你爸去參加什麼三十週年同學會了。你爺爺在屋裏自己跟自己下棋——哎,他老人家這兩天心情不好。”
穆時辰聞言愣了一下:“心情不好?爲什麼?”
“你弟前兩天帶着他那男朋友回來了,你爺爺很不喜歡,飯桌上說到了兩句,時斐居然跟他老人家嗆起來了,之後吃完飯就走了。老爺子這兩天悶在家裏,都不和棋友出去下棋了,自個兒跟那兒下。”穆媽媽說着說着就嘆了口氣,“我是管不動時斐了,越來越不像話,還以爲回家是知道自己錯了,結果拐着彎問我們能不能勸你幫他對付洛家……”
穆時辰不大想提穆時斐,只笑了笑道:“……我去看看爺爺。”
話是這麼說,不找到那個華國結,他並沒有心情做別的,於是限抱着洛白越將每個屋轉了一遍,在步入式衣櫃的門把手上找到了那深紅的裝飾品,遞到懷裏貓的眼前:“和你找到的一樣嗎?”
貓咪上下點頭,毛絨絨的身體在穆時辰手腕上蹭了蹭:“是一樣的。不過我看你母親狀態挺好的,大概沒什麼事情。等會兒再去看看你爺爺。不過我覺得,要是家裏人受了影響,肯定會有反常之處,你早就能發現了。既然你之前沒感覺,那應該就沒事。”
穆時辰卻沉默了一會兒。洛白越不解地又蹭蹭他手腕,才聽對方低緩道:“你說時斐,算不算反常?”
這話讓洛白越一下子愣了。
他沒考慮過穆時斐的事。可能也是先入爲主,他有了系統提供的世界線劇情,就認爲很瞭解穆時斐——他就是戀愛談久了熱情淡了,然後褚檸原這個足夠新鮮的人出現,就一下子重燃了他的熱情,繼而又被褚檸原帶着走進了一個全新的世界。最初的一個選擇之後,種種變故推着他一步步離過去的自己越來越遠,這毫不奇怪。很多時候一個小小的分岔路口,就能讓人最終的目的地天差地別。
但穆時辰沒有系統劇情,他看到的只是自己的弟弟一天天變得陌生,失望之餘恐怕也會下意識地希望,這不是他的本意,是有別的原因讓好好的親人走歪了路。
洛白越說華國結會讓人反常,他一下子就想到了穆時斐。
洛白越琢磨了一下,不得不說,這不是毫無可能。雖然穆家兄弟爲了上班方便兩個都在外面住了(穆家位於s市市郊的別墅區),但週末還是常常回家住,這意味着這件法器有可能影響他們。
穆時斐這段時間鬼迷心竅一般頂着家裏人的不贊同也要和洛家剛、就是不道歉,同時還彷彿沒了底線一般和褚檸原站在一起,未必沒有受了法器影響的因素。
不過——
“他最多也就是週末回來住兩天,你父母,你爺爺,都是每天在家住的,他們卻毫無影響。說到底,這東西最會鑽空子,善於挖掘人內心深處的惡念。人都有陰暗面,可是內心強大的人能控制住,能理智地對待這些負面的想法和打算,但心志不堅定的人,卻容易被誘導。”
穆時辰苦笑了一下:“我知道。我不是想給他找藉口,只是這東西着實可恨,或許時斐不夠堅定,但這樣的東西無異於誘導犯罪。”背後的人爲了吸收陰氣和氣運,可以說是喪心病狂了。
“放心,我給你家裏佈一個防護陣,再佈一個利於蘊養家宅的陣法,之後什麼邪魔外道都別想靠近。這陣法不難,你也可以跟我學着試試。”洛白越故意轉移話題,不想讓他沉浸在不好的事情當中。
穆時辰十分配合,讓他慢點佈置,自己好好學習。
洛白越自己是可以用神力隨便操作,但要教穆時辰還是用華夏玄學的標準操作吧。貓軀不便,他就讓穆時辰帶他回穆時辰的房間,又支使人去廚房弄點黃酒過來,自己則簡單粗暴地用神力將那華國結焚燒得灰都不剩。
待穆時辰取了一碗黃酒,洛白越用玉製杆的毛筆蘸了,靈氣灌注其中,筆尖在牆壁上走如龍蛇,一筆成型,繪出一個揮毫潑墨架勢的圖案來,轉瞬間牆壁上字跡過處亮了亮,然後酒痕全數隱沒到牆裏,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
但身爲感官敏銳的修者,兩人卻都感到空氣變得更爲寧謐舒適起來。
“怎樣?會了嗎?”
穆時辰腦子裏回憶了一下,修煉後他越發耳聰目明,把對方操作的分毫都記得清清楚楚,下意識想說自然會了。然而看着青年白皙清雋的側臉,他心口一動,道:“不確定,阿越要不要看看我做得對不對?”
說着,他站在洛白越身後,伸手過去握住了洛白越握筆的手,手心覆着洛白越的手背,兩人一道握着那杆毛筆,向着牆上揮毫。
男人寬大的手掌將青年的手穩穩包在掌心,手把手帶着人,按照對方剛剛的舉動,靈力不急不緩地自筆桿流淌到筆端,分毫不差地重複了一遍那個略有些繁複的圖案。
流光在牆上再次閃過,然後隱沒。
“阿越老師,對了嗎?”
男人站在青年身後,從後面握着對方的右手,左手自然地摟着身前人的腰胯,將身量略低的人整個兒抱在懷裏。
此刻他微微低頭,從後面湊近了青年的耳垂,灼熱的呼吸打在半透明的耳朵和細碎的髮尾上,聲音無端低啞了三分,在曬着晌午過分溫暖的陽光的屋子裏,竟讓人有種微醺的醉意。
洛白越生生晃了神,視線垂下去看着自己右手——此刻正被一隻大手包裹着,手指插-進指縫,細密地貼合,一杆毛筆夾在自己手指間,自己握筆的力道卻禁不住有些鬆,似乎力氣都被抽走了一般。
“……陣成靈光現。靈光都有了,你問我對不對?”
青年向後睨他一眼,身體卻是完全放鬆靠在對方身上的。
“你這天賦,如今都練氣四層了,說不準明年就能築基,真是嚇人。”
“但是你才入門多久,我問什麼你都能教我。到底誰比較嚇人?”穆時辰低頭啄了啄身前人玉白的脖頸,鼻子在上頭蹭了蹭,忽然一笑,“阿越,當日你說教我修煉,說功法、符籙、陣法、推演……我想學你都教。”
洛白越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只要我會的,你想學什麼我當然傾囊而授。”不過,要找到他不會的,估計也很難就是了。
然而穆時辰卻並不是要問這個。他頓了頓,笑意變得微妙的古怪起來:“什麼都教啊……”
“怎麼?”
“雙修呢?嗯?阿越,我想學這個。”
“……”
“教不教?今晚回去,我們徹夜學習怎麼樣?”
“滾!”洛白越狠狠拍開了對方在自己腰間摩挲的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