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獸人世界(二十一)
暴雪在連續折磨了大地十幾天後終於止住。
虎族的人們露出了些許歡欣的神色, 歡慶着最艱難的時光過去, 之後靠着姜白越叫他們貯存的食物,再加上平時外出找到的食物,大約就可以撐過這個冬天了吧?
但姜白越此刻心裏卻完全輕鬆不起來。
“時辰,你確定?”
“嗯。”他的愛人伸手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這幾天時褐他們在附近發現了很多腳印、糞便這樣的痕跡。基本可以確定了。”
姜白越的眉心擰了起來。
時辰趁着暴風雪停了, 趕緊過來虎族找他就是爲了透個消息。狼族近期發現,在族地附近有野狼羣活動的痕跡。
因爲暴風雪, 獸人們忍飢挨餓,野生動物也一樣。不同的是, 獸人有智慧,懂得貯藏,而野獸沒有預備食物, 恐怕比人更餓。
野獸往往知道人的聚居區不好惹, 不敢輕易靠近,而這個時候居然頻頻出沒在狼族的族地附近,顯然不是好事。
“咱們兩族挨着, 你們也要千萬小心。”時辰一面捏着姜白越的手指玩, 一面叮囑。
“大約有多少狼,你們看到了嗎?”
“肯定比平時的狼羣都多。”時辰這回嚴肅了些,“根據族人彙總的情況來看, 直接發現的就有四十多匹……但是如果根據活動的頻率和蹤跡來看, 或許有一百匹。”
“這麼多?”姜白越吃了一驚。狼羣在冬天惡劣的條件下會結更大的羣, 爭取更大的生存可能, 但一百多也着實太多了。這麼多餓狼一起活動,實在是不小的威脅。
虎族一共也就二百多人,其中一半是雌性、老者和幼童。這比例比後世低很多,是因爲這些人比較弱,生存可能性低。
“還不僅如此。”時辰終於停下了手裏鬧着玩似的揉搓,臉色鄭重,“我讓時褐去遠處看了,很可能不止一羣野狼。這場暴風雪太大了,本來就因爲兩族今年捕獵過多、鹿和狍子少了,雪災一過,鹿無法吃到雪底下的草,死得太多了,狼也就沒了食物。我懷疑,這些野狼早晚要盯上我們獸人,甚至是已經盯上了。”
姜白越的心徹底沉了下去:“我要去和族長商量一下。”
誰知,一貫對他很看重很客氣的虎族族長,這一回卻總透着一股陰陽怪氣,不但認爲他帶來的消息沒什麼意義——原話是“我活了這麼多年,就沒見過超過四十匹的野狼羣。就算有,那也是發生在狼族的事情,你擔心什麼。”——更是暗暗指責他事情太多,不像個虔誠侍奉獸神的巫。
姜白越一頭霧水:“他這是鬧得哪出啊?”
“我覺得,恐怕你之前給虎族定規矩,惹到他了。”時辰仔細問過虎族族長的反應,分析說,“一般巫能做的就是卜問、治病等等,你之前不斷發明新的東西,也算是在巫的範疇。可是你上一回,直接給偷竊、搶劫都定了規矩,這一般是族長的權力。你沒知會他就做了。”
姜白越愣了,想了半天嘆氣道:“我不是沒想那麼多嗎?那現在跟他去道歉?”
這事兒想想的確是他不謹慎了,聽說一個十歲孤兒被欺負,氣憤之下就直接讓當時過來看他的時辰幫忙,順便召集了全虎族,沒問過族長。
“不用了。”
然而時辰搖了頭。
“現在的關鍵已經不是你越權這個事情了。”
“啊?”
“你召開大會沒什麼,他真正介意的是,你召開大會,所有族人就真的都來了。你定的規矩,所有人就真的執行了。這才是真正讓他和你翻臉的原因。”
姜白越猛地明白過來。
關鍵不是他做了什麼,而是虎族對他的行爲給出了怎樣的反饋。就這一件事,足夠體現出虎族對姜白越的尊敬,或者說敬畏。這才是族長無法原諒的。
姜白越這段時間威望越來越高,族長都沒表現出不滿,他也就忽視了背後可能的芥蒂。然而此刻回想,姜白越才忽然發現,不知何時起,族長已經非但不再組織白越和時辰成婚,反而不着痕跡地說着“這麼久了也該落定婚事了吧”這樣的話。
現在想來,這恐怕是族長產生了危機感,從起初希望給虎族留着姜白越,到現在希望趕緊讓這個阻礙他權力和威信的人離開虎族。
這回的事情,就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無論姜白越以後會不會再“越權”,都無法消除族長心裏的這根刺。
姜白越想明白了,轉頭看了一眼時辰——唉,人和人的差距啊。他自己是個科學家,而時辰,最開始哨向世界是個將軍就算了,後來呢?西幻背景下社會地位很低的農民之子,這一世又是個原始人,但很多時候對於這些交際、政-治上的事情就是天生知道怎麼做似的。
而姜白越輾轉幾輩子,也培養出了這方面的素養,可是第一反應就是沒有人家快。所以纔會出現知道小孩被搶劫之後、情急之下做事不周到的問題。也纔會要時辰提醒才抓到族長翻臉的關鍵。
“現在,你想怎麼辦呢?阿越?”時辰注視着戀人的側臉,問道。
“我不想和族長衝突。”姜白越回憶起最初大力支持自己的老人,還有些不忍地嘆了口氣,神色卻依然堅定,“但我不可能明知狼羣會威脅到我們卻不管。”
說真的,他曾坐擁一個國家,曾成爲一片大陸的信仰,一個二百人的族羣……emmmm,看不上。但族長不會相信他沒別的心思。
又是一次全族大會,姜白越當衆提出了這件事情,建議這個冬天,虎族和狼族相守相望,一起度過危機。比如把兩族的族人一起編隊,巡邏、放哨、共同出去覓食等等。
虎族族長聽了卻冷笑:“這是大巫的意思嗎?這麼迫不及待想要讓虎族融入狼族?大巫別忘了,你還不是狼族族長的伴侶,而是虎族的大巫。”
白越一下明白,族長這是對他懷疑到了這個地步,認爲這次的消息是假的,都是姜白越和時辰爲了權力、爲了讓狼族吞下虎族撒的謊。
“族長,這個消息是真實的。”
虎族族長發出一聲嗤笑:“一百多頭狼一起進攻?大巫以爲我們會相信如此荒謬的事情·?”
他對着周圍的族人道:“大家相信嗎?往年的冬天,就算有狼羣也不過四五十匹。一百匹?這是徹頭徹尾的謊言!”
族長和大巫展現出針鋒相對跡象,族人們有些不知所措和憂慮。
而族長還在繼續。他臉上顯露出憤怒,大聲道: “我更傾向於,這是狼族吞併我們的陰謀!我們的大巫和狼族的關係太過緊密了!我實在擔憂,說是合作,到了後來,我們會被狼族掌控……我說這句話不是爲了私心,不是爲了一直掌控族長的權力。事實上,我早就考慮過下一任族長的人選。姜爲,你是咱們最出色的年輕獸人,我希望在我年邁之後你來接過我的重任,現在我也希望你能夠做出明智的判斷。”
姜白越有些訝異,但很快明白了族長突然提到姜爲的動機。
姜爲是虎族最強大的年輕獸人,在族裏威望很高,大多數年輕虎族獸人都很信服他——即便是因爲闌映 “被獸神厭惡”也沒怎麼影響他本人的地位,更關鍵的是,闌映和姜白越有着太深的矛盾了。族長是相信,如果姜爲堅決不答應,姜白越不管想幹什麼都會有很大阻力。
然而,姜爲還沒有開口,闌映就出言道:“狼羣進攻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如果是真的,的確應該早日和狼族商量,共同應對。”
他的話一出,連姜白越都投去錯愕的視線。
開什麼玩笑?
這是闌映?
他的意思是支持姜白越?
在衆人怪異的視線裏,闌映抿着嘴脣沒說話。他的肚子此時已經高聳,還有一個多月就會降生。
他依然討厭姜白越,但不得不說,更多的是恐懼。對方展現出的能量讓他驚恐,也讓他再也不敢和對方作對。甚至,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內心深處已經開始相信,姜白越做的事情必然是有道理的——擁有那種神奇力量的人,大概是真的能夠得到什麼別人察覺不來的消息吧?
闌映見不得姜白越好,可他更惜命。
如果真的有一百多頭狼對族地虎視眈眈,跟隨姜白越恐怕是最安全的選擇了。
闌映握緊了姜爲的手,後者轉頭看了伴侶一眼,道:“我也是覺得,謹慎些好,以防萬一。”
大巫的建議,姜爲的支持,絕大多數族人被說服了。就算有些人其實心裏也懷疑是不是大巫想讓虎族歸併狼族……也沒有反對。
很簡單,如今虎族的種種變化是姜白越帶來的,狼族大家又都熟悉、天天用同一種銅板做交易的嘛,並且,狼族的生活怎麼樣大家也都知道,比虎族只好不差的。所以,心裏某個很小的角落忍不住說……真的合併了又怎麼樣呢?
族長說姜白越是爲了私心,可是,他真的讓大家吃飽穿暖、這個冬天目前爲止還沒有死人。左右就算虎族還是虎族,自己又當不了族長、最有可能的姜爲自己都覺得應該和狼族聯手,那有什麼好說的?
部落合併什麼的,和後世國家之間的兼併完全不同,一個族通常幾百人,一點天災疫病都可能全軍覆沒,爲了生存彼此融合不少見,也就像是後來人爲把兩個自然村合成一個行政村。
多大點事啊?
族長氣得火冒三丈,也沒能改變姜白越號召大家舉手表決時,一隻隻舉起的手。
狼族和虎族的合作,就算是落定了。時辰和姜白越一起,把兩族族人中強壯的獸人和會射箭的雌性編成隊伍,有些巡邏放哨,有些製造一些弓箭之類的裝備,有的負責在安全區域找食物補充儲備——比如挖老鼠洞,運氣好的時候,洞裏往往藏着幾十斤糧食呢,老鼠們一家老小也是頓美餐——還有的挖掘族地外面防禦性的溝壑。
姜白越本來說建堵牆,這樣大家躲在牆後頭射箭不是挺好?
結果被時辰殘酷地否決了:“阿越,你不看看咱們族地外延多長?建牆要多久?沒建好狼羣就來了,隨便找個沒牆的方向進攻就行了。”
……好吧。
在打仗這事兒上,姜白越得認自己就是沒這個天賦。
“那你覺得咱們還能做點啥?”
“準備一個給老人孩子雌性躲的安全洞吧。”
時辰想了想,拿了根樹枝在地上畫了個示意圖。
狼族處在相對平坦的地勢上,南邊是森林,北邊是虎族。虎族北邊背靠着一座山,東邊又是一大片湖,只有西側可能是無遮無攔沒有防備的,論起來,北邊的山可以算是天然安全的屏障了。
“咱們在山上準備個安全洞,在西邊多派些巡邏隊。狼羣進攻的話,從南邊來我們狼族能發現,東邊過不來,只有西邊地形容易進攻——挖條溝保護住吧。萬一出事,把兩族老少帶去安全洞安頓,獸人們也可以集中保護後方,省得被各個擊破。”
這主意不錯,姜白越依言去安排,而時辰則帶着獸人們不斷巡邏、加固防禦。這樣過了好幾天,都沒有任何狼羣的蹤跡,漸漸有人開始心思浮躁了:大冷的天,誰樂意沒有任何成果地在外頭跑來跑去?
終於有人開始忍不住反抗:
“狼族族長,我們不想天天繞着族地轉悠了。這樣消耗大,冬天吃的又不夠。這些天一隻狼都沒看見,真的有必要繼續?”
“我不能保證狼羣會進攻,但我們也無法保障狼羣不會。所以爲了安全,這是最好的選擇。”時辰冷淡地回答。
“我受夠了,天天都……”
“老大!老大!”一道大嗓門遠遠地響起,打斷了即將爆發的爭執。
時辰聽出是時褐,皺眉問:“出什麼事了?”
“……狼……野狼羣!”一匹鐵灰色的狼瘋狂地奔跑而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喊着有狼。這場景其實挺搞笑的,但是沒人笑得出來。
“哪個方位?多少?”
“虎族族地西邊,大概得有一百二十頭……”時褐跑到近前化爲人形,“幾個兄弟還留在那邊,但是他們肯定頂不住!那邊地勢平的!狼羣肯定會散開!”
他聲音很大,周圍人全聽見了,立刻一陣騷動。剛剛嚷得最兇不想幹了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有人慌亂起來:“我老婆孩子都在家啊!我家在西側!”
“完了完了,西邊平坦無遮無擋的,根本攔不住,這一分散就全進村了!”
“都慌什麼?”時辰大吼了一聲制止住他們的恐慌騷亂,眼神嚴厲地一個個瞪過去,“抖什麼?!當我們這段時間功夫白費的?絆索、壕溝都準備好了,哪有那麼容易闖進族地?雌性老少肯定會被阿越帶去安全洞,你們要做的,就是現在跟我走,去西邊迎戰!”
“——去不去?!”
“去!”一羣獸人異口同聲地喊道,彷彿瞬間就有了主心骨。想想這段時間自己弄的那些佈置,心裏總算安穩了三分。
“好了,現在,變回獸型!出發!”
“是!”
一羣狼虎交雜的隊伍快速奔向了虎族族地西方,趕到的時候就看見十餘匹巨狼猛虎守在一條壕溝後面,而無窮無盡、彷彿銀灰色浪涌的“毛皮海潮”,從西邊一浪一浪地撲過來,落盡兩族這段時間加班加點挖出來的壕溝裏。
這條溝是算好了的,確保野獸無法一步飛躍過來,而溝前面更是在白越的建議下,非常心機地在土裏埋了鋒利的鐵片、瓷片。
起初都是用的鐵,但現在鐵礦石的開採量還是太少了,後來就改用姜白越臨時教大家燒的瓷,至少原材料沒問題。
野狼們一無所知地狂奔而來,腳爪踏過這片土地,立刻被埋藏其中的鋒銳割傷,喉嚨中發出吃痛的哀嚎嗥叫。
它們忍痛再跑兩步,就赫然發現前頭是一條寬闊的大溝,本能地知道自己越不過去,立刻想停步,然而它們後頭的狼卻停不下來,長着口興奮地呼哧着,渴望的視線緊緊盯着不遠處的村莊,四條腿拼命地向前奔跑。
於是,前頭的狼幾乎是被推擠着,拱進了深溝。
“嗷嗚!”
狼重重地落盡這條約莫七八米深的大溝。
狼一般而言跳躍高度在四米,極限情況下也可以達到六米。然而它們的腳爪被鐵蒺藜割傷,跳躍能力被極大影響,反覆掙扎也跳不出這條壕溝。後面的狼又接踵而至,重重掉在下頭的狼身上,它們掙扎成一團,誰也出不去。
狼族和虎族的獸人們正守在溝後頭,得意洋洋地看着這些掙扎的野獸,見時辰帶人過來,臉上露出興奮之色:“族長!你總算來了!你這個主意真好,這麼半天竟然還沒有狼能衝過來!”
“別掉以輕心。”時辰湊到溝邊看了一眼,皺眉,“掉下去的野狼越來越多,很快會把溝填起來,到時候一躍就能上來……姜銅,你拿些酒和油,還有火石!”
就在說話的功夫,突然有一隻野狼從深溝中一躍而上,雖然立刻被眼疾手快的兩族獸人撲殺,但也讓大夥心頭一凜,再也不敢輕視。有人開始朝溝底拼命丟大石頭,將狼羣砸得頭破血流,而另一邊,領命的姜銅立刻飛快地朝着村裏跑去,想盡快拿來火石。
時辰帶着兩族的青壯應與狼族的大部隊戰鬥着,而另一邊,姜白越也早早得到了來報信的虎族的消息,帶了幾個人分頭挨家挨戶通知,把老幼病殘還有雌性聚集起來,迅速趕往北邊的山洞。
誰知,好不容易在山洞裏安頓好,在洞口朝外張望的一個狼族雌性,忽然發出了驚恐的叫聲。
“怎麼了?”姜白越一看,居然還是個熟人,叫榮榮。
“虎族大、大巫!”對方聲音都有點抖了,“洞口外的山下,有好幾隻野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