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番外一（完）

　紀錄片自然不可能是一次採訪就做完的。後來， 記者又去採訪了時辰。

　這位先生， 時越科技的總裁， 預約的難度簡直是地獄級的， 幾乎在他開口說自己是什麼電視臺的時候， 電話那頭聲音甜美的前臺小姐就在委婉拒絕了。但是當他說清楚自己是給柯白越先生做紀錄片的時候， 對方拒絕的話一頓， 不留痕跡地轉換成了“……當然， 如果是您的話， 我會向總裁助理彙報，詢問能否留出時間的”。

　然後當天他就得到了採訪許可。

　兩週後面對面見到了那個傳奇中的男人。

　嗅覺傳輸應用系統， 這個當年震驚全世界的技術， 現在在對方的履歷上只是輕描淡寫的一筆。

　如今， 他最閃亮的稱呼是——全息之父。

　在陸續完成了味覺傳輸應用系統、三維空間中人體位置感應模擬系統、觸覺傳輸應用系統……等一系列始終全球領先的技術之後， 就在記者採訪前的兩年， 時越科技宣佈全世界首個全息環境模擬體驗艙在倫理審查、動物實驗順利完成後， 終於也通過了人體實驗。

　那會兒說實在的，伴隨着全球瘋狂地在各大新聞——甚至娛樂節目——裏面重複（或許應該用“吶喊”）時辰的名字之外， 同樣甚囂塵上的可能又是多少年沒被提起的“柯白越配不上他”論。

　說真的， 柯白越斬獲一連串大獎、成爲國宴主廚位的常客，並且將柯家飯館開到大江南北海內海外之後， 就很少有人提這個了。但是這回——全息啊！全息之父啊！又有一羣人不甘寂寞，開始跑出來說“做菜做得再好， 能配得上一位劃時代的科學家嗎”。

　還有人膽大包天地把這個問題問到了時辰面前。

　當時， 這位隨着年齡增長氣勢見漲， 透着成功男人強大威壓的科學家、總裁只是假裝隨意地換了隻手拿話筒——哦，露出了他的結婚戒指，然後挑起眉毛問那位記者：“你聽說過一句話嗎？”

　對方一臉懵逼：“什麼？”

　“民以食爲天。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得出廚師配不上科學家這個奇怪結論的，但我覺得，科技就是再重要，絕大多數人都還是更看重吃飯的。”時辰語氣平靜，但周圍一圈圍着採訪的人都被逗笑了，“順便，我很好奇你對愛情和婚姻的理解。不知道你是如何衡量‘配不配’的，或許你認爲，財富榜榜首應該和榜單第二結婚？愛因斯坦應該配牛頓？……假如是你這種理解方式的話，那我覺得，大概全世界也沒有幾對般配的伴侶了。”

　他說完，除了提問者本人，幾乎是所有人都在鼓掌。

　而現在，記者望着對方，有點緊張：“時總，很感謝您願意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接受我們的採訪。”

　“畢竟是白越的紀錄片，我不會接受我沒在其中出現的。”對方開了個玩笑，氣氛一下輕鬆起來。

　記者也放鬆下來，問了幾個引導話題的小問題，然後進入關鍵的部分：“……很多網友，甚至包括柯先生自己都認爲，他最大的幸運就是遇到了您，對此您怎麼看呢？”

　高大的男人想了想說：“我個人覺得我們倆當中我要更幸運一些。他，可能還有些不大幸運？畢竟，網友們奇怪的說辭總是繞開了我，而他卻莫名其妙要承受一些沒有道理的評價甚至批判，而這僅僅是因爲他不走運被我愛上，並且被我用一枚結婚戒指套牢了。”

　記者暗地裏倒吸了一口氣，神情卻有點興奮起來。

　這麼近乎尖銳的畫風，是在直接懟網友？紀錄片往往長於闡述，但缺乏爆點，可這位時辰先生，基本上可以確定會給這個紀錄片增添一抹亮眼的色彩了。

　“您覺得‘柯先生有您這有的伴侶是最大的幸運’這種評價，是奇怪的說辭？”記者連忙追問，“您對此感到不大……滿意？”

　“是。”時辰乾脆地回答，甚至還加重了語氣，“你可以直接說我對這些說法不滿。兩個人在感情當中的狀態是隻有本人才知道的，我不太明白爲什麼總有對我們一無所知的人指指點點。如果他們點評的是我的技術或者阿越的菜品，那沒問題，這是提供給你們的產品，用戶體驗就算尖銳我們也悉心接受。但我們的感情？我實在鬧不明白，他們的論據都是哪兒來的？說是無稽之談都很客氣了。而且這樣的網友——我記得我曾經對一位採訪者說過類似的話，但不好意思我還是打算再說一遍，戀愛和婚姻如果非要像拿尺子比長短一樣量來量去，那就沒意思了。我不是找商業夥伴，我需要一個跟我足夠默契、讓我每天早上醒來看到他都覺得生活美好的人。再說了，就算你們拿尺子比長短，我也不覺得阿越有哪裏比不上我。他英俊帥氣、有足夠征服所有人的廚藝，在自己的行業站在頂端，擁有成功的事業，而且爲人善良美好，富有生活情趣……”

　這位一直氣場凌厲的總裁露出堪稱柔軟的表情。

　“我們結婚的時候，我說的婚禮誓詞裏面有一句，他照亮我前方想要去體驗的征途。這句話再準確不過。我最開始想要研發嗅覺傳輸應用系統，其實是覺得阿越的手藝太美好了，我希望讓全世界的人都能聞聞看。”

　這可是一個大料！

　記者都驚了：“您是說，您最初研究……就是爲了讓別人可以通過網絡體驗您愛人的手藝？”

　“是的！”時辰，再一次的，非常乾脆，“所以我無法理解那些說廚藝不如科技重要的。我覺得他們這麼說，肯定是沒吃過真正的美食。如果他們嚐到過就能明白，真正的美味可以點亮你的生活，並且讓你有奮鬥的動力。”

　這檔紀錄片沒上映的時候，就有大批人興奮地在網上打卡、轉發播放時間，興致勃勃地期待一場盛宴——雖然全息技術還沒能普及，但是網絡已經可以讓他們感受到味覺和嗅覺了。爲了完成這部紀錄片，據說柯白越親自做了好幾十道菜餚，觀衆們是可用感官接受模式聞到氣味、嚐到滋味的，這想想就能讓大家從胃袋就興奮起來，口水條件反射般的分泌。雖然這個模式要付費，但比起來去柯家飯館吃一頓——而且一般吃到的都只是柯大廚徒子徒孫的手藝，這點費用算什麼？

　唯一的缺陷是在網上“吃”了，很容易讓人更想在現實生活中吃。畢竟嚐到味但沒吃下去，這感覺真的，讓人憋悶死了。

　但就算是這樣，也還是忍不住啊。

　網友們懷着極爲期待的心情等着這部紀錄片，他們有預感這裏面的菜色會掀起新一輪“打卡柯家飯館”熱，紀錄片的編導們也都期待着，暢想到時候播放量和收視率創下紀錄片新高——這實在很有可能不是嗎？畢竟，有那位柯大廚的人氣打底。

　不過，網友們只是猜對另一部分：紀錄片在中央電視臺上映之後，確實又颳起了一陣柯家菜風潮，但最引人矚目的——是時辰的採訪片段。

　【我的天，我一直以爲時辰是那種沉穩可靠、品性完美的總裁，女媧造人的時候親手仔細捏出來的，而不是甩泥點子甩出來的。這可真是跌破我眼鏡，這麼……尖銳的嗎？】

　【雖然真的和一貫形象不符，但是我得說man爆了，維護自己愛人什麼的，簡直帥到哭！……順便，那些嘲諷柯先生的出來看看吧，別打着給時總打抱不平的旗號唧唧歪歪了，時總親自打臉，打得響不響？人家郎才郎貌，你們哪來的妖怪不同意？】

　【啊啊啊又是一盆狗糧。我真是夠了。我還上小學的時候只要這兩個人出現就會批發狗糧，現在我孩子都有了他們還一如既往的黏黏糊糊，感覺噎得慌。不過也很羨慕啦。希望我和我老公也能像他們一樣，一直這麼恩愛。】

　【呵呵，前面的傻吧？這種公衆人物做戲像喝水一樣自然。說不定私底下見面話都不說背地各玩各的，還真有信的。也就騙騙你們這些傻白甜。】

　【前面的這位大概是自己生活在山洞裏就覺得全世界都黑。時總和柯大廚又不是明星，靠實業吃飯的，他們演戲秀恩愛有什麼必要嗎？】

　【呵呵。你們又知道演戲沒必要了？營造一個恩愛人設提升公衆形象，讓更多人買他們的賬，這都看不出來？】

　【……跟黑子真是沒話說，可能在某些人眼裏就只有利益吧。好吧好吧，那就只好用你們只看得見的錢來打你們的臉了。時總和柯大廚——其實說柯總也沒問題畢竟坐擁幾十家飯店啊——在前年兩人十五週年結婚紀念日的時候互贈時越科技和柯家飯館的股份。】

　【這叫利益交換！利益交換！】

　【……算了，我絕望了，那你就懷着你那偏激陰暗的思想一路黑到底吧，順便見證一下他們兩位的愛情。反正幸福的人自己會幸福地，你是哪根蔥怎麼想，沒有任何重要性。】

　……

　網絡上，日常的，一如既往的亂糟糟什麼聲音都有。

　不過就像有些網友說的，幸福的人根本不會去在意他們的揣測與臆斷。

　在首都，某間寬敞卻顯得陳舊的房子裏，一個有些發福的四十餘歲男人看着電視裏似乎被歲月格外偏愛的兩個人，嘶啞地笑了笑。

　他的外公在世界博覽會的第二年去世，到死都沒能找到一個合心意的繼承人。其實他最後已經放棄了讓繼承人照顧夏楠音的想法，給夏楠音單獨準備了一個基金會保管遺產（讓夏楠音可以每個月獲得一百萬，但是如果夏楠音出了任何意外，這筆錢不會有人可以接手，而是被捐出去）——從這個安排來看，年輕時叱吒風雲的老人終於撿回了他的精明和果斷，用最安全，而不是最貪心的方法照料他的後代。

　然後夏老頭開始爲茂華挑選繼承人。撇除“和夏楠音關係必須好”這個因素，這件事情就顯得簡單起來了——然而，並不。

　夏時辰——當然，已經改名叫時辰了——珠玉在前，夏老頭看着每一個人都覺得不滿足。這個過於懦弱容易裹足不前，那個過分激進野心太大卻沒有相配的本事……

　他糾結着，反覆猶豫，直到又一次來勢洶洶的病魔席捲，他進了ICU，彌留之際把股份分給了幾個比較出色——背後也有勢力支持的副總，原話是，挑不出一個最有能力的，好歹讓他們相互制衡，這樣確實不及有個偉大的舵手主導一切來得好，可是至少不會出了大褶子。他拉着夏楠音的手，微弱而反覆地叮嚀，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守着基金每個月給的錢過日子吧……

　夏老頭走了，夏楠音哭了一場，更多的也不知是悲傷，還是對自己前途的仿徨。

　夏老頭的安排給了他安全，沒有什麼陰謀算計落在他身上，但也讓他一下子掉出了“圈子”。一個月一百萬，着很不錯了，很多富二代被家裏管着，手頭還沒夏楠音這麼鬆快。可問題是，空有錢，沒有背景，沒有前途，頂什麼用呢？誰都知道他背後沒人，不稀罕帶他玩——除非是想從他手裏刮錢的，或者是一些想攀龍附鳳，但攀不上門楣太高的，也將他當做好的選擇。

　可被夏老頭千叮嚀萬囑咐、見識了夏老頭臨終時茂華的股東是怎麼爭鬥的夏楠音，警惕性非常強。他不會讓任何人從他身上騙走分文。至於說要和他談戀愛的？他曾經的追求者如今是國宴名廚，他昔日的未婚夫是時越科技的總裁。是的，他都失去了，但正因爲此才更不甘心。

　像是夏老頭最後選繼承人一樣，夏楠音也是，怎麼看周圍的人怎麼不順眼。他下意識拿他們和時辰，或者柯白越比較，都比不上。這讓他幾乎無法穩定在一段關係裏的同時，倒也無意中避開了好幾個想要從他身上騙錢的人。

　“一毛不拔的吝嗇鬼！”

　那些人背後悄然議論，對他失去了興趣。

　就這樣，夏楠音守着他的那些錢，警惕而小心地過着日子。上層的圈子裏沒有他的位置，而他又不願意俯身“屈就”這個圈子以外的人，害怕別人對他圖謀。他不投資，生怕遇到夏老頭說過的那些鬼蜮伎倆，被坑進去一無所有。

　其實夏楠音的物質生活還是很豐富的，可惜，他怎麼也不快活。

　起初他嫉妒柯白越，幻想如果時辰還是自己的未婚夫，能夠被他帶到世界平臺上的，是不是就是自己。

　後來，夏老頭去世了，他被圈子邊緣化，願意和他交際的都是一些手裏有些緊、家族裏沒有地位的同樣的邊緣人物。這個時候，他已經沒有那麼高的期望了，他忍不住想，如果自己當時主動說不要婚約，跟時辰混成好兄弟，是不是現在背後有靠山，也不至於被這麼輕視。

　再後來，因爲他的慳吝，連那些邊緣人物也不大待見他了，而這個時候他在網上看到柯白越擔任了兩場國宴的主廚，聲名斐然。他又忘了自己曾如何嫉妒柯白越，懊悔着，就算沒有夏時辰，如果當初自己接受了柯白越的追求呢？沒有時越這樣一個龐然大物做靠山，可是在領導人面前都有臉面的“國手”，不也一樣走出去揚眉吐氣嗎？

　……

　他懊悔着，自責着，每一次看到時辰和柯白越的消息都感覺到痛苦與懊惱啃噬着他的心肺，一塌糊塗的疼。

　看到柯家飯館開分店，客流量多少多少，他幻想如果自己不曾離開柯家，如今必然這產業也有自己一份。（其實有一段時間他曾試圖通過柯爸柯媽修復關係的，但柯爸告訴他，只有最開始W鎮的柯家飯館是柯爸和柯媽的，後來的一切都是柯白越自己打拼的，他們做父母的總不能說跟兒子爭東西，股份也好，方子也罷，供貨渠道、人脈關係……都是柯白越和他的徒弟的。當然了，柯爸還說，楠音你是我們小兒子，我們當父母的，總有點偏心的，白越攤子做的那麼大了，估計也不會要我們手裏這點東西，我們都留給你。然而那些，還不如夏楠音得到的遺產，他怎麼可能看得上？）

　看到時越又推出什麼新產品，他就想着假如當初主動勸夏老頭讓時辰當繼承人、自己好好叫一聲哥哥，時越會不會也有自己的份兒——這個時候，什麼未婚夫之類的幻想，他自己就連做夢都已經沒那個勇氣去幻想了。

　……

　就這麼一天天，一年年，他住着夏家豪華的老宅，也有名牌車和表，可是他走出去，沒有人重視他。他站在天地間，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夏楠音看着電視裏那對眷侶笑了兩聲，笑着笑着就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