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番外三:哨向世界-白越(完)
普通人的第一反應是不敢相信。普通人和哨兵嚮導就像是兩種人類一樣, 身體條件宛如天塹,誰家要是普通人父母得了個分化兒童,那簡直跟被隕石砸中的概率差不多。
現在你告訴我們,通過藥劑,三成的普通人兒童都可能成爲分化人?!
這感覺跟做夢似的。而且也有長期對統治集團、對哨兵嚮導仇恨的,開始宣揚皇室是想借機做人體實驗、是準備祕密破壞普通人的生育能力之類的, 陰謀論甚囂塵上, 就算是白越公佈了志願者實驗結果,他們也不信, 覺得是僞造的。到了後來都有接受過實驗的家庭主動站出來, 不再保密身份, 爲白越站臺, 陰謀論者也總能找到讓自己相信的證據,都說這些人是皇室找人扮演的云云。
有媒體做了調查,發現持懷疑甚至否定態度的還不少。
民意調查顯示, 表示“感激皇室做出的努力和貢獻, 我會讓孩子使用該藥劑”的, 僅佔受訪者的18.7%;另外有50.2%的人表示,“將信將疑但有所期待,我準備等幾年看看使用的人結果如何再說”。有20.6%的人表示“不太相信,我不認爲皇室說了全部真相”;還有10.5%直接說他們覺得“這是皇室和貴族對普通人的陰謀”。
普通人之中質疑的情緒挺高,而貴族那邊更是炸鍋了。
他們覺得這是皇室背叛了利益聯盟,開始相互串聯準備把皇室的提案給否了。而貴族也注意到普通人的疑慮,於是利用不少媒體引導風向, 推動陰謀論的傳播,希望普通人抵制“機遇”藥劑。
四大軍團背後的力量:閆家、時家、劉家和汪家,都旗幟鮮明地表達了對皇室提議的反對,並且隱隱威脅說“如果皇室執意進行這種破壞人類自然基因發展的行爲,不排除進行武力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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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望嗎?”
白超和白越並肩坐在柔軟的沙發上看新聞。
巨大的懸浮光屏裏投影着普通人遊行示威的景象。
白越注視着那些陌生的人們臉上憤怒的表情,居然很平靜,他搖頭笑了:“我知道我做的是多麼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哨兵和嚮導會憤怒,而普通人不會相信。很多時候都是這樣,你伸出手想把別人拉上來,而別懷疑你是想要抓住他,因此在你的手上咬一口……”
“可是我想這麼做。”他露出微微的笑容,“我不是說有多麼偉大無私,我只是不希望這漫長一生走到盡頭,我還一直抱憾於,在我有能力並且有想法去實現理想的時候,我因爲怯懦,縮回了手。”
白超無言地看着弟弟。
對方的眼睛裏面落着最亮的星星。
他發出輕微的嘆息:“……我是皇家軍團的上將。”
“嗯。”
“我會讓皇家軍團購買這種藥劑,我下週會下文件,我的士兵家裏有10-12歲兒童的,可以拿着親屬關係證明每人自願免費領取一支。並且文件中會加上條款,如果出現可以確認由‘機遇’藥劑帶來的副作用,我將以個人名義補償他一名皇家軍團軍人一生工資的五倍。”
白越猛地扭頭,怔怔看他:“哥你沒必要……”
“我是這個國家未來的領導者,如果這一點責任我都不敢扛在肩上。”白超笑起來,“就像你說的,或許等到一生結束,我會無數次悔恨自己曾因爲怯懦,錯失成爲一個偉大的人的機會。你費了那麼大的勁,頂着這樣的阻力將‘機遇’推到了人們的面前,而我甚至只是需要一點助推力來幫人們抓住它。”
比起其他行業,軍人中普通人和分化者的能力差別更明顯。普通人士兵也會更不甘心:明明一樣努力,可是哨兵就是可以輕而易舉做得比自己好,晉升得更快;嚮導無需拼死拼活,靠着強大的精神力,要麼給哨兵進行精神疏導,要麼從事一些需要高精度精神力的工作,輕易可以安安全全地拿到比他們多得多的工資……
如果後代也是普通人,他們也比其他人更願意讓孩子接受這種能夠改變命運的藥劑吧。
“這是破除質疑最好的方法。如果藥劑有問題,我們怎麼敢用在皇家軍團?如果我的士兵們孩子出了事,他們不可能繼續忠於皇室,到時候,隨便一場叛亂,皇室都不復存在。甚至——要真的害了他們的孩子,士兵們自己就會選擇反-叛。我這麼做,民間的疑慮自然會消失,到時候,貴族沒有理由繼續阻攔。他們威脅要動用武力?我倒想看看,他們的士兵看到皇家軍團的兵能第一批、免費給孩子領到這種藥劑,會不會願意跟着他們幹?”
白超揚起眉毛,笑容恣意。
白越偏頭,用腦袋撞了一下哥哥的腦袋,心裏又暖又軟。
這些是沒錯,可全都是建立在對白越這支藥劑的絕對信任上的。這是在拿白超自己的名譽和政-治前-途一起下注。如果真的有孩子出現不良反應——考慮到孩子對於絕大多數人是最最不可觸碰的逆鱗——那纔是真的自毀長城。
可白超選擇相信他。
而白越,也自信自己對得住這份信任。因爲藥劑用於兒童,他做安全檢驗比別家藥劑多了好幾倍的檢驗次數,志願者實驗也是反覆多次,便於他調整藥劑用量和安全性。現在,他可以非常自信的說,不良反應率絕對低於千分之一,而這個“一”也不會是大事,最多是鬧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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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軍團免費發放“機遇”藥劑的文件如期下發,並很快傳播開來。
軍隊紀律嚴明,對於上級有一種更爲淳樸的忠誠和信賴。而白超,又是一個從前線幹起來的軍人。他經歷過最真實的戰鬥,是所有士兵們親眼看着立下赫赫軍功的。所以士兵們對他的信賴非常深,既然他說免費發放藥劑,那肯定就不是壞事。符合條件的士兵紛紛領取了藥劑,不符合條件的,家裏孩子小的還好,想着過幾年到了十歲再買藥劑不遲,那些孩子大一點的,心裏可失落了,抱着老婆/老公嘆息,是不是生早了。
其他貴族家族都震驚了。
他們沒想到白超真的敢。
這個“機遇”藥劑,在他們看來,作用肯定是有的,可是剛誕生的藥劑,估計穩定性和安全性難說吧?白超以個人名義背書,出了事兒這是等着別人把他當泄憤點呢。
一時不少人都幸災樂禍地等着,就等皇家軍團普通人士兵的孩子出事兒,然後好趕緊借題發揮。
結果等來等去,什麼消息也沒有。盯着的人仔細查了半天,知道有個士兵的孩子發燒了,結果軟文才寫好開始傳播,正打算帶一波熱度呢,那個士兵親自出來闢謠說沒有傳得那麼嚴重,只是發燒,一天功夫就退燒了。
關注這件事情的人太多了。
才盯了幾天,就有三四十個孩子開始出現分化反應,而這個藥劑的介紹是,在使用後半年內可能會出現分化反應。也就是說,這還僅僅是個開始。
而副作用的,被一羣人這麼盯着都就找出來那麼一例,這一下,由不得你不信了。
坊間很快沸騰起來,不少普通人——尤其是家裏孩子十二歲的,開始着急忙慌地瞭解怎麼才能獲得藥劑。
貴族們的抵制很快潰不成軍——就像是白越預料的那樣,原本貴族佔主導的議會也沒能頂住。首先就是被貴族暗中收買的平民議員,誰想一直做附庸呢?肯定是想要這個藥劑的。皇室支持的議員放話了,如果提案過不了,那不好意思,皇室謝絕對議會的人及親屬出售這個藥劑。那沒得說了,那個,貴族老爺啊,我別的議案都支持你,但這次不行,我家裏閨女兒子等着呢。
更爲不妙的是,連軍隊裏也出現了一些異樣的聲音。
四大軍團平均哨兵和普通人一半一半吧,但是要知道,哨兵也大多數是普通人家出身——貴族裏分化人比例再高,基數也小,總是要靠着廣大平民組成戰鬥力的。而這些平民哨兵,可能他們自己是家裏唯一的驚喜或例外,但他總有親戚朋友,總有孩子,他們也想讓自己的後代也是分化人羣,而不是普通人。這麼一來,軍團裏大多數人其實都是盼着皇室的議案通過的。
“……民意是這個樣子,關鍵連隊伍都帶不動了,咱們還能真反了是怎麼滴?”最後連貴族內部都開始有妥協的了,“而且啊,現在嚮導越來越少,咱們頭上都懸着狂躁症的利劍呢,這個藥用了,那啥,嚮導不是也多了嗎?”
到了這一步,連貴族自己都無法統一聲音了,基本上,再也沒有成氣候的反對派。
議案順利通過。
那一天,議會會議進程被實時轉播。當投票結果呈現在會議廳大屏幕上的一刻,在議會外面等着父兄出來的白越,清清楚楚地聽見了議會大樓下面,聚集着的等待消息的人羣發出的震耳欲聾的歡呼。
他笑起來,望向窗外。外面的天空又高又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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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平價“機遇”藥劑在政府支持下推廣到帝國的每一顆星球、每一個轄區、每一所小學。
第二年的人口普查顯示,一年之內,適齡兒童中哨兵數量增加了近三倍,嚮導增加兩倍以上。
第三年,白越榮獲晨輝帝國最高級別科技獎項——“晨輝科技進步獎”特級獎。值得一提的是,這是這位年僅32歲的年輕科學家,第二次登上“晨輝科技進步獎”的頒獎臺了。上一次,是因爲“涅槃”,而這一次,是因爲“機遇”。
只是,上一次是一等獎,而這一次是特等獎。而這個特等獎已經被塵封了六十年,上一位獲獎的,還是徹底消滅了某種快速擴散的致命傳染病的科學家。
而六十年後,這個最具有意義的、最爲重量級的獎項,終於又一次出現在頒獎臺上。
整個帝國的人都注視着那個沿着臺階步步而來的年輕人,用一種崇敬而熱烈的目光。
這一刻,全帝國的光芒都在他身上閃耀。
主持人激動到幾乎破音:“……這位年輕的科學家,用他的智慧和辛勤帶給全帝國的人民一次又一次驚喜。他出身皇室,身爲嚮導,卻始終注視着最廣大的普通人羣體。年僅三十餘歲,在這樣一個國家最高級別的科學殿堂上,他已經是第二次造訪了。而且這一次,他將捧起的,是象徵着帝國科學事業最高榮耀的獎盃。……在他身上,我們看到了傳奇這個詞的現實意義。在風華正茂的年紀,他已經在專業領域鑄就了驚人的成果。他一路走來,帶走的是掌聲,播撒的是希望!”
給白越頒獎的是二百六十二歲高齡的上一位“晨輝科技進步獎”特級獎獲得者。老人蒼老的手顫抖着將獎盃遞給他,然後用皮膚鬆弛的手掌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年輕人!你很偉大!但這對你來說應該只是個開始!”
“謝謝您,吳老。我不會懈怠。”
白越在耀眼得讓他看不清檯下的燈光中淺笑鞠躬。那掌聲如春雷,轟然席捲了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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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後,隨着“機遇”藥劑的一次又一次改進,普通人能夠二次分化爲哨兵/嚮導的比例提高到了接近六成。
最早使用該藥劑的人們也陸續成爲了帝國挑大樑的存在。越來越多哨兵和嚮導出自平民家庭,他們日益意識到自己的力量,對現行貴族制度和帝制不滿的意見到底越來越多。民間意見領袖開始呼籲軍隊國家化,並且要求貴族和軍隊以及議會脫鉤,並號召廢除帝制。
——哪怕其實是皇室帶給了他們新的力量和權利。
這一點,其實白超和白越都早有預料。畢竟,君主制下的改革永遠面臨這樣根本性的矛盾:君主必須掌握足夠的權力來從事改革,但這種權力可能變得過分集中,以至於不能同化改革後解放出來的社會勢力。
現在只是和平抗議,已經要歸功於皇室不斷做出的努力了。
但皇帝卻不太樂意接受現實,他嘗試鎮壓大規模的遊行示威,換來的只是民間聲浪愈演愈烈。
矛盾激化的當口,皇太子白超公開表示自己將永久放棄皇位繼承權。第二順位繼承人白越同天宣佈永久放棄繼承權。
三月後,皇帝遜位——據說是在兩個兒子的勸導下,並在退位大典上公開宣佈廢除帝制,表示個人希望建立民主共和制政體。以貴族爲主的議會代表反對,但皇帝——前皇帝的表態獲得了絕大多數民衆的支持——貴族最終不得不妥協。
又兩月後,前皇太子白超創立的政黨在選舉中獲得議會多數席位,黨魁白超任首相,任期五年,可連任一次。
又三十年,白越等科學家聯合發表論文,論證哨兵、嚮導、普通人基礎基因的同質性及相互轉化、進化和精神力與體質均衡發展的可能,震驚全帝國——準確來說,全星際。
人們終於意識到,原本的分化類別分野只是人類在進化過程當中一個不成熟的階段,也意識到未來的發展方向是同時擁有強大精神力和強健體魄的均衡型人類。當然,這個理論需要時間去驗證,但幾位科學家用詳實的證據支持了他們的理論模型,這一說法慢慢被廣泛接受。
又一百八十三年後,著名藥劑大師、人體基因工程學家、國家榮譽首相、“新人類學說”之父去世,享年266歲。他的棺木由當時最著名的設計師親自設計,以最好的材質傾力打造,晨輝共和國的國旗覆於其上。
總統府、議會大樓、共和國最高法院等地標性建築降半旗默哀。
人們說:雖然他一生沒有伴侶,也並無子嗣,但每一個得到“二次分化”機遇的人,都是他的孩子。他一生爲國家做出無數貢獻,他曾給精神世界崩潰地哨兵們一場“涅槃”,也曾給無數認命的普通人一場“機遇”,在他的推動下,帝國平穩過度到了共和國,而最後,他爲未來的人類照亮了前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