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西幻世界（十三）

　　他與柯林斯一道又看了幾戶人家， 除了空無一人的， 每間房子裡待著的都不再是活人，而是屍體。

　　路德維希一路用光明魔力驅逐那些充滿怨恨和毒性的黑氣，然而不消片刻這些被清理乾淨的地方就又會被濃鬱的黑暗氣息填補回去。

　　“我們必須找到源頭。”柯林斯皺眉道，“否則根本無法解決問題。”

　　他化身為龍，小巧的爪子尖擦亮一點轉瞬即逝的光， 鼻尖翕動，隨即用頭蹭了蹭路德維希的下頜， 然後拍動薄翼飛到前方：“黑暗魔法的臭味對於一隻龍來說真是太明顯了，跟我來。”

　　兩人一路循著黑暗魔法的痕跡追蹤而去， 沿途的黑氣密度越來越大，前方的能見度也越來越低，路德維希不得不一直用光明魔法向前驅散有如實質的黑氣。直到柯林斯重新化人站定， 蹙眉看著眼前重重黑霧包圍的一座塔：“是這裡。”

　　“骨塔？”路德維希放了個試探魔法， 然後神色便嚴肅下來，“亡靈法師的造物。奇怪，從未聽說過在梅薩山鎮會有這樣的東西。”否則早就被鎮上的光明教廷清除了。

　　亡靈法師即便在黑暗魔法師當中都是令人忌憚的。他們利用屍骨和靈魂施法， 能夠榨取出惡中的惡， 災難中的災難。

　　在一整片黑暗陰翳當中，這座塔呈現出一點淡淡的幽白，然而卻不給人絲毫明亮之感， 反而更添一分魔魅詭異。若是想到整座塔都由人骨搭建， 就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心生寒意。

　　路德維希兩人進入骨塔一層層搜索過去， 都沒有人活動的跡象，直至攀上最頂端第九層，路德維希還是習慣性地一道光明烈焰燒過去，試圖燒掉空氣中的黑暗之氣，卻聽到烈焰投去的方向傳來一聲低呼。

　　“誰？”

　　柯林斯立馬擋在少年身前，一簇紫紅色的龍焰凝在手中，隨時準備放出。

　　回應他的是一記迅疾的攻擊魔法，只是還沒近身便被柯林斯輕鬆化解。見狀他們也不再客氣，對視一眼便同時對著魔法來處進攻，然而一擊才出，就有對路德維希而言十分熟悉的聲音響起：“諸神在上，請先停一停！這其中或許有誤會！”

　　“阿爾迪亞？”

　　路德維希生出一種荒謬的感覺。

　　這聲音明明是主角攻！

　　可阿爾迪亞難道不是個悲天憫人的聖父嗎？他怎麼會和亡靈法師塔的事情攪和在一起？該不會是真的加入黑暗教廷了？

　　——要知道按照原本的世界線，黑暗教廷一直打著正義的旗號，克勞德更是只讓他看到黑暗教廷做善事的一面，阿爾迪亞也是直至黑暗教廷統一大陸信仰的時候，才接受洗禮加入其中的。

　　而現在，黑暗魔力的詛咒氣息源源不斷，居然和阿爾迪亞有關？

　　難道世界線還能崩壞到這個地步？

　　路德維希驚詫以極，而對方在短暫的停頓後也同樣有了回應。

　　“路德？！。”

　　兩道人影從層層擺放著骨骼和奇怪標本的書架後轉了出來。一個是阿爾迪亞，另一個是克勞德。

　　“你怎麼會到這裡來？這裡佈滿三千年前的詛咒，稍有不慎便可能觸發……”

　　阿爾迪亞急切地說著，幾步上前想要靠近路德維希，卻被柯林斯直接攔住了。

　　“這位……比格蘭的大公之子，請退後。”龍血青年冷厲地盯著他，“或許您應當先解釋一下為什麼會在這裡，和這裡的黑暗魔力有沒有關係。”

　　阿爾迪亞愣了愣，眼裡的神色一下子失落下來，卻沒有回答柯林斯，而是透過對方的肩膀看向一直以來的好友：“他是你選定貼身陪伴的騎士嗎？路德？說起來小時候我還曾向光明神起誓，希望長大後能夠追隨你呢。可你笑話我不切實際，畢竟我要成為一名大公……”

　　“但顯然現在的你已經拋棄了你的信仰和誓言了，阿爾。”路德維希冷冰冰地看著他，又看了一眼他身後神色怨憤的克勞德，“我提醒你注意你這位朋友，但現在看來，你十分清楚他是黑暗教廷的餘孽，而且選擇隱瞞、甚至陪伴他作惡，這可真是令人意外。”

　　“不，不是。”阿爾迪亞表情變得有些難堪，“我沒有……路德，這一切都只是一場意外。克勞德僅僅是想要借用這裡儲藏的魔力修復他的權杖，但卻沒有料到這裡暗藏著詛咒！我們在不小心釋放出黑暗詛咒後，便已竭盡全力試圖封印起這座塔，或許再等一會兒就能成功了……”

　　克勞德執意修復黑暗權杖，為此要跑遍大陸十餘處險地，聽說十分危險。阿爾迪亞雖然和他早已冷戰數月，卻到底做不到坐視不理，於是陪著人過來。

　　極為巧合地，克勞德啟動了這座骨塔的隱藏法陣，發覺了這座黑暗法聖尤金娜遺存的法師塔，並且找到了一個黑暗魔力極強的頭骨。

　　克勞德決定將這枚亡靈頭骨據為己有，誰知在拿起的刹那，頭骨便釋放出無盡的詛咒與黑暗氣息。兩人用盡辦法也沒能將之止住，又怕引起光明教廷注意，只好先製造了一個幻境偽裝起梅薩山小鎮。

　　路德維希聽了阿爾迪亞的解釋只覺得可笑。

　　“僅僅想用這裡的魔力？阿爾，你的腦子也被黑暗神的信徒吃了嗎？這是骨塔，亡靈法師的骨塔，裡面是什麼樣的魔力你不清楚？會有多危險你不清楚？打開它可能帶來什麼後果不清楚？——就算你不清楚，你這位——”

　　他瞥了眼克勞德，冷笑。

　　“你這位從骨子裡散發著黑暗魔力的陰冷之氣的朋友也不清楚？一位黑暗魔法師天真地打開亡靈法師的骨塔，然後‘不小心’釋放了詛咒。阿爾迪亞，你以為這是你五歲都不會再聽的童話故事嗎？”

　　阿爾迪亞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我還以為上次我提醒過你之後，你會好好想想。”路德維希露出失望的表情，“沒想到你的選擇是徹底走向深淵和黑暗。”

　　“我只是，我只是……”阿爾迪亞張口結舌。

　　他心裡這一刻充滿了懊惱和後悔。

　　明明上一回自己送路德維希離開貝克托帝國時，聽進去了對方的話，也意識到自己和克勞德之間有著許多不可調和的矛盾，為此還刻意和克勞德疏遠了幾天，想要厘清自己的想法。

　　然而，克勞德難過與痛楚的表情卻一日日折磨著他，讓他無法抑制地心軟。

　　是啊，正如克勞德所說，他與克勞德是最親近的戀人。

　　他動容于對方的勇氣和執著，也因為對方才認識到這個世界和自己曾經以為的全然不同，所以無法抑制地渴望進入對方的生活，親口答應這個擁有可愛笑靨的少年會一直在他身邊。

　　克勞德是黑暗聖子的事情，自己不是在與他在一起之前就知道了嗎？

　　就算如今發現當初一心相信的美好，或許沒有那麼真實，可自己選擇了他，答應過他，就不該如此輕易地動搖。

　　當黑暗教廷裡和自己關係不錯的兩個人分別擔憂地提起，聖子克勞德為了修復殘損的黑暗權杖，將要遊離大陸、在最危險的地方尋找修補的材料時，阿爾迪亞終於抑制不住內心的擔憂。

　　——不管怎麼樣，他不能讓克勞德一個人冒這麼大的風險出行。

　　他選擇了陪伴。

　　但當路德維希站在他面前，神色清冷地告訴他——你拋棄了你的信仰和誓言——的時候，卻好像有一柄巨大的錘狠狠砸落在他心底，砸碎那些不斷自我說服的理由，也砸碎那些自欺欺人的藉口。

　　“……我……”阿爾迪亞艱難地張了張嘴，“我只是不想有任何人受到傷害而已，克勞德他們被打壓這麼多年，活得戰戰兢兢，他只是想要修復自己祖輩留下的遺物，我實在不忍心他不能得償所願……”

　　“而現在你應該知道為什麼他們被打壓了。”路德維希取出自己的法杖，揮舞了一下，掃清一片黑色的魔氣，“整整一個鎮的人陷入了永久的長眠，靈魂被詛咒侵蝕，無法回歸天堂。”

　　光明聖子垂落眼瞼，臉上的痛惜紮得阿爾迪亞心頭一痛：“他們受到的傷害，誰來彌補呢？阿爾，從小到大我一直以為，你應該是最信仰善與光的戰士，堅定而純淨的騎士，我以為你明白應該做出什麼選擇的。”

　　年輕的聖子金髮柔軟，容顏如同傳說中光明神身旁常伴的天使般精緻雋永，此刻微微垂頭，眉間的感傷之意能令鮮花都為之飄零。

　　阿爾迪亞看著他失神的表情，難受不已，下意識地上前兩步：“是我的錯，我相信了克勞德的話，所以不加辨別地幫助他打開了這座塔……”

　　“夠了，阿爾迪亞！”

　　他身後的克勞德渾身發抖，惡狠狠地瞪著路德維希：“你看不出來嗎？這個光明教廷的走狗只是為了誘騙你站在他那一邊，好對付我而已！他對你根本沒有什麼朋友情誼！”

　　路德維希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主角受還是有點腦子的。

　　阿爾迪亞簡直聖父本父，而且無差別釋放愛的光芒，誰弱小可憐就同情誰。黑暗教廷被打壓追殺，所以同情他們；加入其中又發現黑暗教徒是一幫手段極端的暴徒，就又忍不住心生反感、後悔不已。

　　原世界線裡路德維希追蹤受傷的克勞德，阿爾迪亞就不管克勞德是殺了准教皇菲利克斯才被通緝，只覺得路德維希殘忍無情；而白越過來之後路德維希因為清理教廷被教皇提前趕回比格蘭公國，他就又覺得克勞德針對路德維希是趕盡殺絕，哪怕路德維希對克勞德的懷疑可能會葬送整個黑暗教廷。

　　他的善很小，只能看得到眼前，卻沒有堅定的大是大非觀念。路德維希看透了他，所以故意示弱，希望能誘使這人倒戈，誰知道卻被克勞德戳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