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西幻世界（三）

　　“聖子殿下！”

　　“是聖子殿下！”

　　“光明神在上， 願您將無盡的寵愛與恩澤給予親愛的聖子殿下……”

　　身材頎長的少年含著一絲淺淺的笑意行在街上， 身後跟著氣宇軒昂、腰上懸著銀光湛湛的寶劍的騎士們。他一身潔白、在陽光下顯出幾分耀眼的聖子長袍，將他整個人都襯出幾絲縹緲出塵之氣，更顯眉目如玉。

　　沿路平民見他走來，紛紛用敬慕的眼神凝望著，然後在走到近前的時候一個個右手覆于左胸， 彎腰行禮，聲音裡的仰慕崇敬溢於言表。

　　這當然是路德維希這幾日所作所為的功勞。在這個科技不發達、社會嚴重不平等的時代， 平民與上層的生活狀況天差地別。

　　說得殘忍一些，不少最卑微的平民， 甚至還不如一匹馬有價值——不，可以說是遠遠不如一匹馬來得金貴。那些守城門的官吏、或者略有一絲淡薄光明魔力血統的最低級神職人員，在他們眼裡都是無比高高在上的。

　　而路德維希這樣一個， 在他們眼中簡直是神的侍者一般的、應當用牛奶沐浴、以鮮花熏衣的聖子殿下， 竟然願意為了他們不辭辛勞地收拾那些霸道殘暴的神官，在平民們眼中，他就宛如神祇在人間的佈道者一般神聖而完美了。

　　“唉……”

　　臉上掛著溫煦的笑容， 旁人眼中完美無瑕的聖子大人卻在腦海裡輕聲對系統感歎著。

　　“這些人真是單純到讓我覺得有點慚愧。”

　　“有什麼可慚愧的。你做得很不錯， 提振了光明教廷的聲勢。” s1017聽起來十分滿意，“而鳳凰協會一下子就被蓋了下去。”

　　“所以我說，這些人真的很單純。”

　　雖說路德維希這個教廷聖子收拾了那些欺男霸女的低級神職人員， 可說到底， 一直不作為、直接間接縱容了這群人做大的， 也是教廷。這些百姓平日裡不知道被欺負得多慘， 好一點的是被奪走家財，更慘的是一個不小心惹到哪位，丟了性命的都不少。

　　然而路德維希這麼一番收拾，那些平民就宛如看到再生父母一般崇敬地望著他，還呢喃地吟唱著光明教廷的讚歌。

　　而之前幾個月逐漸星火燎原的鳳凰協會，好像一夕之間就沒有人提起了。

　　少年溫雅地對沿途的平民微笑頷首，心裡卻不覺生出一種酸脹的溫軟感，以及想要做得更多一點的衝動。倘若說在找上海曼的時候他想的更多的還是任務，那麼現在，望著這一張張期盼的面孔，這種情緒就逐漸變得沉甸甸的。

　　……雖然只是一個任務的世界，但他也希望，自己能夠留下盡可能美好的東西。

　*****

　　“麥凱，怎麼樣？

　　被稱作麥凱的青年皺著眉頭，狠狠地把腰間的寶劍扔在了桌子上。

　　“一群愚民！”他恨恨地在屋子裡大步踱來踱去，踩得脆弱的、拼接不佳的木地板發出咯吱咯吱的呻吟，“不過是那個聖子裝模作樣收拾幾個小角色，他們就統統一副要為光明教會肝腦塗地的樣子，開始唱聖歌了！媽的，難道他們忘了他們的苦都是誰帶給他們的嗎？我怎麼勸都沒用！那群蠢貨還說什麼叫我不要鋌而走險！”

　　之前問話的人見他這個樣子也不由長歎了一口氣。

　　“光明教廷的吸引力還是太大了。咱們協會之前攢的人氣，他們隨隨便便就能攪散。”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誰叫整片大陸的人都是從小就聽著聖歌長大的呢？對光明魔法和光明教廷有著天生的好感。

　　膽子小一點的，就算被逼到家破人亡也不敢來他們鳳凰協會；就算膽子大的，看到光明教廷似乎開始關注他們這些平民的疾苦，也忍不住人心浮動。真是白瞎了他們辛辛苦苦幫這幫人打抱不平、收拾那些人面獸心的神職人員。

　　而這還是在他們沒暴露自己黑暗教會的本質的前提下呢！要是被發現了他們這些協會的主要人員身具黑暗魔力，恐怕這些曾經對他們千恩萬謝的平民們最先倒戈！

　　“更糟糕的是現在聯繫不上聖子大人。”另外一名坐在火爐旁烤著濕透的靴子的男人皺眉道，“大人自從上次給我們發了傳訊，說要突破之後就要無音訊……”

　　這簡直就是雪上加霜，特別是這段時間光明教廷搞什麼戒嚴，他們的探子探訪後得知是因為一個高級神職人員的死，以及發現了黑暗魔法力的痕跡。協會裡的人推測是聖子做的，但之後不管怎麼發傳訊記號都沒有得到回音，這難免讓他們感到焦躁不已，懷疑是不是聖子受了重傷。

　　事實上，鳳凰協會這些人也確實把事情猜得七七八八。

　　雖然這一回沒有了路德維希的追蹤，但克勞德畢竟在和菲利克斯的對決中受傷，而且進階之後狀態不穩，只好躲起來養傷。

　　阿爾迪亞找到他之後，見他狼狽的樣子，十分心疼，難得強硬地要求克勞德和外界斷開聯繫，專心養傷。

　　克勞德見阿爾迪亞費盡心思找到自己，又聽到對方情緒激動下的衷情表白，之前吃醋出走的彆扭勁兒自然蕩然無存，心裡一片甜蜜，也就軟了脾氣任由阿爾迪亞照顧。

　　阿爾迪亞讓他安心養傷，他想著這幾天的功夫不至於有什麼事，也就選擇了一處極隱秘的地方設置阻隔魔法陣，能夠將幾乎所有魔法波動都隔絕，以防被發現——連通訊魔法也被阻斷，這才讓鳳凰協會的讓找不見他。

　　躲了小半個月，克勞德的傷好得差不多了，終於撤去了阻隔魔法，恢復了和外界的通訊，然後，他立刻就被蜂擁而至的傳訊魔法淹沒了。

　　“糟了，這麼多鳳凰協會的通訊，恐怕是出事了。”

　　克勞德忍不住擰眉，選了最近的一則消息查看，然後臉色不由變得鐵青：“該死的路德維希！”

　　阿爾迪亞原本坐在他邊上為他熬藥，聞言一愣：“怎麼了？”

　　“你那個好朋友可真是雷霆手段啊。”克勞德緊咬了後槽牙，“這才幾天，就讓鳳凰協會的擁護者少了一大半！”

　　“他對鳳凰協會動手了？難道發現了協會裡都是黑暗魔法師？”阿爾迪亞心裡也是“咯噔”一下。

　　他這次照顧克勞德，和對方彼此坦誠，才知道不光自己喜歡的少年是黑暗魔法師，整個鳳凰協會都是黑暗教會殘留下來的人。

　　從小作為比格蘭公國王子長大的的阿爾迪亞坦白說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的——他畢竟和大多數人一樣，受正統教育長大，哪怕這段時間看多了光明教廷的蠅營狗苟，也難免沒辦法徹底轉過彎來。

　　按照原本的發展，路德維希追過來要求阿爾迪亞交出克勞德，克勞德在雙方打鬥中的重傷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阿爾迪亞徹底對光明教廷一生黑。

　　但現在，比格蘭的王子殿下卻忍不住抿了抿嘴，心裡有些混亂。

　　他對黑暗魔法也沒有什麼好感，只是因為喜歡的人是黑暗教廷聖子，才選擇對這件事保持沉默，本身卻沒有和鳳凰協會的人有什麼接觸，自然談不上好感和維護。

　　現在克勞德傷好了，阿爾迪亞從之前滿心滿眼都是戀人、為他能夠佛擋殺佛、神擋殺神的情緒中回過神來，從小的信仰和這段時間的所見所聞，對路德維希曾經的喜歡以及現在對克勞德的愛戀混雜在一起，在腦海裡橫衝直撞，讓他一時間有些混亂。

　　然而克勞德卻並沒有注意到戀人失神的表情。

　　他一面看著協會的人的傳訊一面氣恨地道：“沒有。光明教廷的主教甚至教皇都沒察覺，他一個聖子怎麼發現得了——不知道他抽了哪門子風，最近幾天在帝都平民區收拾那幫欺男霸女的神職人員，鬧得聲勢浩大。”

　　阿爾迪亞聞言一愣。

　　“他沒對鳳凰協會下手？只是收拾光明教廷裡的渣滓？這對那些被欺負的平民不是好事嗎……你生什麼氣？”

　　“呵。”克勞德冷笑，“他這麼一折騰，原本協會裡的信徒不少都動搖了，甚至直接退出……我們辛辛苦苦積攢的信仰毀了一半，之後恐怕也很難像以前那麼順利地吸納會員。該死。光明教廷不是戒嚴嗎？他怎麼有心思管這種閒事？”

　　少年秀氣到有幾分昳麗的面容上顯出幾分陰鬱，那雙清透的琥珀色眼瞳裡這時也染上了滿滿的陰霾和恨意。

　　阿爾迪亞不知為何，忽然有一刹那覺得眼前的少年有些陌生。他聽著克勞德的話，不由怔忪：

　　“多管閒事？”

　　可是制裁敗類、讓平民的日子好過一點，難道不是正經事？鳳凰協會不也號稱是要幫扶困窘的平民、改變大陸底層民不聊生的情況嗎？如今路德維希做的正是這樣一件事情，克勞德怎麼竟然是這樣一個反應？

　　至於間接導致鳳凰協會的信仰流失，也不是路德維希故意的——或者，恐怕路德維希連鳳凰協會的存在都不知道吧。

　　阿爾迪亞的猜測當然並非事實。

　　路德維希主要目的雖然是整頓光明教廷、提升教廷形象，但也有一小部分原因是為了攪散鳳凰協會。

　　克勞德有主角光環，他硬碰硬沒什麼好下場，鳳凰協會可沒有。

　　既然如此，不趁著敵人的力量還沒成長起來就一巴掌拍死，難道要放任這個黑暗教會的預備役做大嗎？

　　只是路德維希的本意，阿爾迪亞全不知情，就算他喜歡克勞德，但因為沒和路德維希鬧翻、依然將之定位為好友，自然願意相信路德維希純粹是出於信仰和善意。

　　而克勞德就仿佛是在遷怒了。

　　“……看來我得好好教教這個裝模作樣的光明聖子，這個腐朽的教廷水有多深了！這些看起來隨隨便便就能收拾的低級光明教徒，背後網羅的，可是驚人的關係網！”

　　伴隨著口中涼颼颼的聲音，原本清秀的黑髮少年這一刻眉目扭曲成一團，在晦暗搖曳的燭火映照下竟顯出幾分猙獰來。

　　接受正統教育的比格蘭王子聞聲抬眼，看向身畔面目陰沉的戀人時，隱隱綽綽，忽然就覺得心裡空落落的，仿佛整個人懸浮在迷茫的風裡，找不到方向。